《長安十二時辰》在講什么?

1.

《長安十二時辰》中有這樣一個橋段:
皇帝派大太監高力士傳口諭給靖安寺的司丞李必:

你替太子辦事,受了委屈,朕已經知道了。

高喝退隨從,低聲問李,圣人的話,你聽明白了?
李必稱高力士為叔叔,說明白了呀,這是皇帝在夸我們呢。

高嘆了口氣,說,我再皇帝身邊幾十年,見過很多像你這樣的,接到旨意當天還喜笑顏開的,第二天就掉了腦袋。

李大惑不解。
高解釋道:
我一句一句拆開給你看:
你替太子辦事?,你是誰的臣子?吃的誰的俸祿?這是誰的天下?受了委屈?,是誰人給你的委屈?你在和誰在爭權奪勢?
朕已經知道了,是說,你們不要以為我再深宮不知道你們做的那些事
再有,讓我來傳口諭,是知道我和你的關系,這是順帶提醒我,以后再敢在圣人面前給你和太子說半句好話,就是結黨營私啊!

李必聽完,大汗淋漓,大呼不好。

2.

我喜歡歷史,是因為臺灣的一個史學專家呂世浩。
他用一個故事告訴了我,為什么要讀史記,為什么要讀原著。
故事講的是張良橋下給老人家撿鞋子的故事。
在史記《張良傳》中,原文一段是這樣的: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圮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圮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為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

你會說這不就是一個尊老愛幼的故事嗎?
呂世浩是這樣拆解的:

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圮上,

就是悠閑瞎逛唄?
沒有問題啊?有問題,要知道這句話的上一句是:

秦皇帝東游,良與客狙擊秦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

就是說這家伙剛剛刺殺秦始皇失敗,正在被滿世界通緝,現在居然在優哉游哉地散步,酷不酷,牛不牛,厲不厲害?

我們接著往下看:

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圮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

如果你在大街上遇到一個普通老頭,忽然攔住你,把鞋子扔到橋下,然后說小子,去幫我把鞋子撿上來。你會怎么做?
是我我也會揍他啊!
更何況是年輕氣盛,剛剛刺殺過秦始皇的張良啊。

我的故事老師許榮哲曾經告訴我:
看文學,不要只看作者已經寫出來的東西,更要看作者沒有寫出來的東西。
因為他年紀大,所以就忍了嗎?
就算忍,那為什么不直接走開?
奇怪了,張良沒有沒有這么做。

為其老,強忍,下取履。

遇到張良這樣的角色,老頭也沒有想到,于是繼續加大力度,繼續試探。

父曰:“履我!”

看到高手之間無聲息的交鋒了嗎?

良業為取履,因長跪履之。
張良的態度很明確:你不是要試探我嗎,先看我能忍到什么程度?
好!我忍給你看,我跪著幫你把鞋穿好,看看你的反應。

父以足受,笑而去。
老頭不但沒有驚訝這個年輕人的試探,反而大笑而去。
這下輪到張良大驚了。
良殊大驚,隨目之。

還沒有完。

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與我會此。”
老頭走了一會又回來了。
回來了又怎么了?!

問題是他怎么知道張良一定還在?
張良為什么還在?!
張良也知道這個老頭一定會回來嗎?!
孺子可教矣?——老頭教張良什么了?!

良因怪之,跪曰:“諾。”

交鋒結束,張良服了。

好了,我不能在解讀了,不然這篇文章就篇幅過長了。
你需要知道的有兩點:
一是,呂世浩每一本書就是從史記中挑一篇文章,寫成一本書;
二是,從此我愛上了《史記》,樂滋滋的抱著文言文的,一篇文章看一天;

一篇文章如何才能看一天呢?
呂世浩教了一句口訣:
讀歷史就是你要不斷問自己,當角色面臨選擇,為什么他要這樣選?如果我是他,我會怎么選。

3.

我忽然發現,閱讀能力中,有一個清晰度的維度。
是說:你在讀一段文字時,你對看到背后什么程度;

六神磊磊讀金庸,我們都聽說過;
他還寫過一本書,叫《六神磊磊讀唐詩》;

能拆解金庸,也能拆解唐詩,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有比我們更深的“閱讀清晰度”。

這種閱讀的清晰度還有誰有?
我發現很多大佬都有:
和菜頭最近幾天寫了一篇文章《蒲松齡·<促織>好在哪里?》
他最后總結道:

蒲松齡寫《促織》用了多少字呢?1400字。
在這1400字里,故事情節有5次轉折,3次抗爭,人物的命運不斷升起又落下,一次比一次震蕩得更深。
而人物本身還做了一個雙線結構,明面上是兒子的變形記,從人變成蟋蟀,又從蟋蟀變回了人;
但暗地里卻是成名這個人,一點點從一名木訥的讀書人,變成了一個標準的“俗人”。
他不單參與他原本痛恨的抓蟋蟀游戲,并且變成了這個游戲里的大贏家。
其中,最具象征意義的就是成名的太太。
在故事的早期,她主導著成名的人生。

4.

和菜頭看到了轉折,對抗,雙線結構,明面上···暗地里,象征意義··· ···
為什么我們看不到?

讓我們飛得更高一點:

  • 司馬遷為什么要寫張良的韌性?
  • 蒲松齡為什么要寫這個人變蟋蟀的故事?

我問這些問題的時候,我的大腦中對于閱讀的清晰度好像有了具體的層次:

  • what,作者說了什么?
  • how,他怎么呈現出來的,他用什么結構說?
  • (隱藏的)他有什么沒有說?
  • (更深的)他為什么要寫這個東西,他文字背后的隱喻是什么?

司馬遷當時正在刑罰的折磨中,他又不是張良的貼身陪伴,他不可能看到這么多細節,那他寫張良的堅忍,是在寫誰?
蒲松齡對科舉制度絕望中寫下這些怪力亂神,又是在寫什么?

5.

閱讀的清晰度這個標準衡量一個作者的實力。

馬伯庸寫《長安十二時辰》的時候,寫得是長安。
里面的人物,要么恨長安,要么拼了命想要留在長安。

主角張小敬,塞外第八團戰死只剩8人,回到長安當差,所關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希望自己的戰友的遺孤能留在長安;
崔器在塞外當兵9年,摘得敵首80余顆,他的哥哥還是散盡家財,走通關系,把他從邊關調回長安當差;

每一集,每一個人人物,你都會看到他們身在長安,掙扎著,奮斗者,糾結著,愛著或者恨著。
但是,沒有人離開··· ···
沒有人能離開。

馬伯庸說得是長安嗎?
我覺得不是。
他說的是北京,是上海,是深圳··· ···是我們。


分享是最好的學習,我是彭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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