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讀過余華的一系列小說,大都樸實無華,鮮活有素,只是用他的全知視角去講述一個深入人心的超現實的故事,而這部短篇小說《現實一種》卻突破了我對余華寫作風格的看法,從平實到暴力性的血腥,從樸素到強烈的冷漠,這也正如余華本人所說的那樣:記錄了我曾經有過的瘋狂、暴力和血腥在字里行間如波濤般涌動著,這是從惡夢出發抵達夢魘的敘述。為此,當時有人認為我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冰碴子。
讀完這篇小說,我第一感受便是感到冷漠,惡心和種種我難以描述的嘔吐感,心情沉重但又不覺得憐惜,只覺內心一陣陣翻滾。
首先,我想說的是小說中的幾對人物關系。
一是祖孫關系,印象之深刻。當皮皮爬到祖母身邊,偷吃一點咸菜,祖母竟然眼淚汪汪,喋喋不休。“你今后吃的東西多著呢,我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以吃了。”一個是四歲的孩子,一個是年邁的老人,他們共處一室,卻沒有一點愛。相反,有的只是自私,表現的只是冷漠。在祖母身上體現的那種人性之丑,也潛移默化的影響了孩子的內心。任何一種祖孫之間也不至于冷漠無情自私到這種地步,深深的悲哀,沉重的陰霾,這種感情從根上就已出現了毛病,如何能要求下一代、下下一代子孫人情溫暖呢!
二是母子關系。面對山崗、山峰的互相殘殺,身為母親的她沒有任何的勸阻,而只是關心自己那腐爛的腸子。“為了不使那腐爛的腸子像水一樣涌來涌去,她躺下之后就不在動彈……”面對兒子們之間越來越尖銳的矛盾,她只當他們“全部都死了”,她的眼中只有自己。沒有無私的、自我犧牲的母愛的幫助,他們兄弟倆的矛盾只會越來越激烈,他們的內心全是仇恨。在那種壓抑的家庭氛圍和社會環境中想要將情感變得無比溫馨和溫暖,如何也不能實現的,只關注肚子中“腸子”和夢中慢慢碎了的一根根骨頭的祖母面對兒子們的相互殘殺全然當作不存在,還只想著自己的生活,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三是夫妻關系。皮皮對睡在搖籃中的弟弟施暴,這讓他感到莫名的喜悅,因為“他經常看到父親這樣揍母親”,僅憑這一句話,就把夫妻之間的關系揭示的一目了然。山峰夫婦的兒子死了,他們彼此沒有安慰。妻子對丈夫無聲的流淚,丈夫卻用對妻子的施暴來發泄心中的痛苦,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一位母親失去兒子的痛苦,只是把妻子當成是自己發泄的對象。
四是兄弟關系。山崗、山峰出于對自己兒子本能的愛而相互殘殺,最終,他們的家庭在殘殺中土崩瓦解。人類的親情在仇恨面前顯得脆弱、不堪一擊。這不禁讓我聯想到曹植的詩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兩相對比,不禁讓人如芒在背。
當皮皮對搖籃中的堂弟施暴之時,他感受到的是完全的喜悅和開心,他將祖母、父母之間的暴力性的感情和沖突延續下去,只是一個幾歲的小孩子已經懂得暴力帶給他的愉悅感和快感,這是整個家族和整個社會對他的荼毒,也是對他精神上的“耳濡目染”,而他也全然無意識的將那種愉悅的精神化的動作行為深深印在腦海中,而當山峰得知自己的孩子死后,第一反應竟是將其妻子作為發泄和憤恨的對象,而后不顧兄弟情誼,將山崗的孩子皮皮也像蹂躪玩具一般從地上撩到空中而后重回到大地上,暗沉的血在地上流出,這和堂弟死的時候情形相對,那是一灘明亮閃耀的血,兩者相對比,極具諷刺意味,最后前面兩兄弟倆還在同一桌上安靜吃飯,而后山崗竟誘騙山峰,導致山峰以非暴力的形式被死亡,因為腳被狗舔而笑死,那種詭異的笑和他們面目的猙獰也形成鮮明對比,后來山崗被射殺,僅留存的生殖器官安在另一男子身上,綿延后代,竟還生下一強壯娃娃,這更是說明暴力血腥的延續,只要人思想未變,這種傾向將會一代代延續,人情冷漠也會散布在每個人身上,扭曲了的,病態的人類終將毀在自己手中。
小說的布局帶有某種刻意的對稱性:皮皮殺死了堂弟;山峰殺死了皮皮;山崗殺死了山峰;山峰的妻子借助公安機關殺死了山崗。這真是一種死亡的連環套,每個人的犯罪似乎都是出于偶然或者本能,就跟游戲相同,而余華也只是將人類慣常的攻擊欲望現實化,那些混亂和暴力也將在殘酷的社會中和生活中繼續繁衍,從不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