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自有客行路,
水深自有渡人船。
? ? ? ? ? ? ? ? ?——反唱西游
在荷蘭出行動輒就要坐火車,習慣了以后仿佛幾個小時的車程也并不覺得夸張。討厭的是火車公司常常要維修軌道,一年四季總是要碰到晚點。
荷蘭的火車座位是對著的,有點像咱的綠皮車,但通常都不會有綠皮車那么擁擠的情況。車上每四個座兒便創造出一個較為私密的小空間。人不多的時候,每個小空間里坐著兩個人,若是熟悉的朋友便對著面,若是陌生人便對著角。
我有一個小偏好:只要有選擇,我都坐在順行方向上。有時候不知道車往哪邊開,只需上車時看荷蘭人都先落座哪個方向,便是順行。今天也一樣,我望著前面的風景,很美也很舒服。對面的荷蘭姑娘在我上車前就坐在逆行面,一路同我一起看車窗外的景色。早春的天很藍,今天天不錯,云一朵一朵白得很清晰。高高的行道樹沉浸在冬季的節奏里,看不見任何綠色的痕跡,急急忙忙地往后閃退。行道樹的另一面上,或是禿地或是干草的農場草場一片連著一片。偶爾白墻紅頂有房子,稀稀疏疏伴著幾棵松樹,跟著一兩個倉庫。我好奇農場里面的人都在做些什么,瞥見手表的指針兩根都朝著正上方指,猜測大概在吃午餐。一只烏鴉從天上飛過,通體烏黑卻也有姿勢灑脫的美。我看了一眼對面的姑娘,坐在逆行面上的她,眼前那些或美好或枯索的風景在眼前飛速離去、愈行愈遠,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隔壁小空間里坐著兩個金發小哥,一個專注地玩手機,一個拿出了本子在上面奮筆疾書。因為兩人一路上沒有講話也沒有對視,我斷定他們并不認識。路行一半時,寫字的小哥從本子里抬起了頭,略顯焦躁地環顧四周。他看到我正抬眼看著他,兩眼一彎沖我一樂。我也微微點頭,但卻沒有轉開視線。只見他拍了拍對面小哥的桌面,將本子往他面前一推,說了一段荷蘭語。小哥放下手機,認真地看著本子,想了想然后刷刷寫了一句話,撓著頭不好意思地一笑。寫字小哥說了句dank u wel,然后高興地又開始寫起來。從一個寫作人的角度,我猜了猜發生了什么:寫字小哥在寫故事,然而寫到一半卻卡殼了,于是拜托陌生的路人為他的故事接下一句話。我內心認為每個寫故事的人都是浪漫的,寫出故事來讓別人讀到不一樣的人生他便會高興。寫故事浪漫,寫故事的人也浪漫,否則怎么會把寫到一半的故事交給別人說請你接一句呢!
不過,這接故事的事倒讓我想起了去年夏天在意大利游玩,有一天需要自駕兩三個小時,于是一車人便玩起了三字故事接龍:即每個人必須也只能說三個英語單詞,由此連成一個故事。我們三個荷蘭人,一個德國人和一個中國人,一路上編出了個荒誕的小故事。原文復述我已是無法做到,但我還是要試圖回憶一下梗概:有一個旅人在路上,有天傍晚他抬頭看看前面的公路,一輪橘色的夕陽溫暖的掛在天際線上方。他決定追日。他時而狂奔,時而快走。在路過的第一個村莊,他遇到一個正在砍柴的老人,奪走了老人的斧頭。在路過的第二個村莊,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但他得要追日呀,于是忍痛用斧頭送姑娘永生,又踏上了征途。隨后又發生了些許我記不清楚的事情,只記得這個旅人最后什么也沒有了,斧頭沒了愛人沒了,太陽也沒有追上。
我插上耳機,耳朵里響起了《反唱西游》。這是一首很有意思的歌,把西游記的故事倒了過來唱。說本來大家都是神佛,如來和孫悟空不對頭,把他在五指山下壓了個五百年。孫悟空出來后怒極大鬧天宮,之后對這世界挺失望,拜了菩提仙修心,又去了花果山歸隱在猴子中間,最終是化成了一個石頭與世隔絕。我想這個故事還可以擴一擴:大家本來都是神佛,耐不住一時寂寞,一起下凡各處游歷。白龍馬在東海住下來當了龍太子,開始了榮華富貴的生活。走到流沙河的時候,沙僧決定停下來,他留起了長頭發,染成紅色,做了個有搖滾心的大哥,大家都覺得他脾氣大了點。八戒在高老莊的時候碰到了喜歡的姑娘,從此浪子歸了心,娶了媳婦住了家,也因此在后來被玉帝喊去天上做了元帥。悟空一路上把各路神仙的愛寵都打了一遍,最后還把美女白骨精給殺了,沒想到白骨精是如來的紅顏知己,由此有了上面《反唱西游》里壓在五指山下以及之后的故事。至于唐三藏,本來他們就是與其他神佛不一樣的五個好友,都浪蕩不羈、別有個性,但唯有他一直沒有找到停留的理由。他一路走到了大唐東土,遇到了當時的陛下,相聊甚歡,才知道自己其實喜好男性,于是留下來做了陛下的御弟。
腦洞大的好處就是即便一個人的旅途很遙遠,也很快有到的時候。火車停在一個小站,從車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附近的街區。荷蘭冬天白天很短,下午四點天已漸黑,街道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在家的時候偶爾也會看到這般景象,一個人住我最不喜看路燈亮起。因為天要黑,夜要起,有的人要歡聚,有的人卻一個人太安靜。最近的聚會上有新朋友問平時喜歡干什么,有人說旅行,有人說玩狼人殺。我想說我喜歡寫故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滿足提問人的初衷,畢竟這通常都是一個人干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