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修斯.奧古斯丁從火車上緩緩踱下,他的隨從們提著行李魚貫而出。他們一襲便衣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在月臺上觀察著來來往往的普羅大眾。班德洛子爵的領地比任何同級別貴族的轄區都要貧窮,這里的工人們搬運著廉價的黑麥粉和木料,將其運上空曠的貨艙;行色匆匆的人們衣著更為樸素,他們的衣服單薄老舊,甚至有些還打著補丁;子爵的衰敗城市似乎驅趕著這些沉默的人們往外逃離,遠處的軍士們監視著車站上人們的一舉一動,他們手中持握著過時的武器;在他們的眼中,人群不過是單調的灰與黑之潮;而盧修斯國王和他的隨從毫不意外地又成為了其中少數稍微亮眼的礫石。
“陛下,可算等到你了。”軍士們撥開人群,大聲喊道,隨后他們便行了浮夸而又隆重的禮儀,似乎有意要告訴人們這里有個大人物。“子爵大人聽說您要來,便吩咐我們在此等候。”
盧修斯看了一眼仍在繼續麻木且機械地穿行與工作的人群,然后回頭掃視了一眼自己的隨從;這些隨從們無不低頭,他們躲過國王責備的眼神,回避暗中通風報信的事實。
“陛下別生氣;子爵大人徹夜占卜,算出您大駕光臨;于是派我們在此等候。”軍士連忙解釋道,“我們連著在這等了好幾天,就盼著您某一天到訪。”
盧修斯國王輕輕甩了甩自己的純白發辮,精致的長辮和波浪般的長發將他的上半身背部全部遮住,隱藏了用于防身和處決的短匕首。隨后他向軍士拋出了一個對回答不置可否的眼神,示意他們起身并帶領他先行下榻。軍士行了個禮,隨后招呼士兵們隔開一條通路,帶領并護送國王前往子爵的城堡。角落里,一個披著大衣的東方人提起手提箱,遠遠的跟在他們后面,裝出一副順路的模樣,他死死盯著走在最后的一位隨從,那是電報員。
“是國王陛下,歡迎您大駕觀臨。”班德洛子爵和他的隨從們看到盧修斯國王的馬車駛入城堡后,率領群臣在側行跪拜禮;并恭敬地迎接他的注視。盧修斯國王示意子爵起身,親自接自己下車。而子爵則挺著他肥胖的身軀喘著氣跑向馬車,打開車門扶著國王下車。
“陛下,請寬恕我的無能。”子爵恭順地賠罪道,他近兩米的個頭才剛剛到這位國王的胸口;望著盧修斯國王雌雄莫辨如同神人般的面容,他既驚恐又渴望,哪怕下一秒就被處死,他也會盯著國王緊閉的眼眸揣測他的意志。“陛下此行,必定舟車勞頓,看您一襲學生禮服,想必剛剛完成學業便前來興師問罪。屬下不才,還請您恕罪。”說完子爵便俯下身子,跪在國王的足邊。
“都散了,你們今天都各自散朝,只留下些仆役伺候著國王陛下。”師爺從車門另一側出來,指著惶恐的群臣說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否則全家處決。”群臣們連忙散去,只留下子爵依然跪在馬車旁。
“起身吧,你的事情,我明天再發落。現在先帶我們去休息;晚宴不必準備了,我正在齋戒。”盧修斯國王說著,他轉頭望向仆役們,他們中有好幾個已經昏倒了。
“屬下這就帶您去寢室。”班德洛子爵起身,帶領國王和眾隨從們前往城堡之中。
是夜,盧修斯坐在窗臺邊,望著午夜藍天空中點點星光,它們的存在讓天空呈現出淡淡的灰調和憂郁的深藍;星河與星云不斷轉動著,閃爍著絢爛的光芒,如同彩燈將柔和的紫光照進天幕之下的陰暗城市中,這是神對這片貧瘠土地上所居住人民的憐憫;對于眼望星空者,唯有璀璨的穹廬夜幕才是平等且無私的。
“您還沒就寢嗎?”師爺在門外問道,“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盧修斯說道,“我確實有些事還想問你,伯爵。”
“您說吧,您的父親囑托過我,要傾心盡力為您排除萬難。”
“為什么大家看到我都十分恐懼?”盧修斯問道,“我難道相貌丑惡,還是道德敗壞?為什么我的封臣們都陽奉陰違?為什么…我只有廖廖幾個朋友?”少年的眼神透露出悲傷,他金色的瞳仁在漆黑鞏膜的映襯下顯得清澈又妖艷,眼中的哀傷里摻雜著些許的怨恨。
“陛下,”師爺鄭重的說道,“您的容貌如同神人,美麗到讓人垂淚;您的形體也遠比您的同族們更靈活更修長也更完美,放眼整個帝國都是風華絕代;您是您家族的驕傲,還望不要妄自菲薄。而眾人之所以畏懼于您,是因為您貴為國王,是這片大地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您是臣民的主宰和受祝的神圣稚子;除了大皇帝之外無人能對您指手畫腳。”師爺聳了聳肩,“更何況皇帝都沒了好幾年了,帝國一片混亂,他們除了完全依附于您外沒有任何選擇。”
“別諂媚了,回答我剩下的兩個問題吧。”少年努了努嘴,他表面裝作不滿,實際上心里稍稍好過了一點。
“這就是我們為何來此,一方面是為了紅巫師的事,另一方面也是料理這些鼠輩下人的爛攤子。”師爺盡力哄道,“這些人的特點就是不抽兩鞭子就覺得天高皇帝遠,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認為您還得靠他們統治地方,殊不知您還可以殺雞儆猴。您的朋友雖然少,但個個都是大王國的直接繼承人和軍中的強將,換作是別人還沒這資格當朋友。而我的陛下,您雖然地處偏遠,但依然是先皇最寵溺的外孫,您就是我們的神。”
盧修斯噗嗤笑了出來,他打發走了師爺,躺在子爵精心布置的床上;一邊聽著窗外的雨聲一邊靜靜入睡。
“我去,還好這小子心善好哄;要是擱他爹那整不滿意了我高低得少一條胳膊。”師爺擦了擦滿頭的汗,伴君如伴虎這對他可不是亂說的。
“大人,門外有人找你,他自稱是個帝國官吏,還有工作證,但我們沒敢放進來。”衛兵匯報道。
“啊,他來了;我去城堡門外找他。你們先回去休息。”師爺連忙跑去城堡門口,只見一個高大的東方人撐著傘站在陰影處,等待著師爺。
“你來了。”那個人說道,“談談我們的小主子吧。”那人掐訣念咒,周圍的聲音瞬間消失了。
“噤聲屏蔽場。”師爺說道,“厲害;外面的聲音傳不進來,里面的聲音也傳不出去。不過我得告訴你,陛下他的感官不僅比精靈都敏銳許多,甚至還有許多我們師爺都不清楚的獨特探查感應。”
“我清楚了,我會注意周遭任何感應的,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中斷這次的交流。”那個人說道,“這位國王風評如何?”
“好孩子,就是不太懂政治。”師爺抽了口煙說道,“他比他父親善良太多,擁有一個醫學生的美德和神靈般的純潔敏感。不過嘛,這一行最需要的就是老國王的恩威莫測和冷酷無情。我認為他繼承了王國的家業既是幸運也是不幸,王權給予了他保護自己的能力,但也給他套上了枷鎖。”
“哦?這話我還是頭一回聽說。”那個人說道,“他父親的名望,我很清楚;一個冷酷的戰爭機器和隨心所欲虐待和處死朝臣的大王;揮霍了本就不富裕的國庫用來支持他對列國的戰爭和侵吞,以及參與皇帝的封圣圣戰,最后帶著全部精兵強將和其余宗親妻妾葬身維爾南,死后被追封為梟首王。”
“是這樣的。不過如此殘暴的國王卻有個柔弱善良的兒子;這孩子執政的時間還沒我跟其他師爺在伏立騰堡花天酒地的時間長;他沒受過王家的統御之術和王族培訓,也從不以尊貴的姿態發表演說和游行;也怪不得大伙都不服他,他真就適合當一名醫者。”師爺又深深吸了口煙說道。“你調查的怎么樣了?”
“我走訪了不少鄉村和城鎮,那里因為黑日而產生異變的尸族多到不可計數,他們沒少造成混亂;但奇怪的是這次他們似乎是被控制了一般有意在破壞大型農莊,工坊工廠和大型住宅區;貴族莊園和地方軍營幾乎沒有受到破壞;交通樞紐破壞程度中等。”那個人說道,“凡是效忠于帝國和王國的城市與農村,都被刻意針對了;反倒是這一片的封建貴族們沒受到太大損失。這是被精心掩蓋的謀劃叛亂和蓄意破壞。”
“狗日的,真該把這些小貴族們抓起來全砍了。”師爺咬著牙說道,“竟然借著黑日為掩護策劃破壞和叛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們也就這點能耐欺負一下陛下這個孤兒了;明天就把他們全殺了。”
“這么多年了,你一定很累吧。”那個人說道,“作為托孤大臣和唯一從維爾南安全撤離的伯爵;可以說是為王國鞠躬盡瘁了。”
“是啊,光是一邊打理王國一邊照看我自己的領地就很累了。”師爺抽完最后一口煙說道,“更何況還要把他撫養長大,你知道他走丟的那會我有多著急嗎?多虧你請的醫生,還有那個小神給我把人送了回來,要不然我怎么來世去見先王。”
“沒事,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你們的士兵調過來接管這里,我可不敢指望這兒的士兵能直接聽命于你們而不是那些貴族,尤其是那個子爵,他安排了電報員作為密探,甚至對你的王圖謀不軌。”那個人說道,他把一塊軍用印章遞還給了師爺,“不過有個好消息,我已經以你們的名義寫了一封軍書,調集了駐扎在邊區的軍隊,他們過兩天就到。”
“那就好。”師爺收下了印章,“我已經聽說信使坐上列車離開了;怪不得你不使用電報傳遞消息;下面的事我來做,你繼續在外圍進行接應,我們都做好最壞的打算。”
“海倫娜明天就到,瑪麗安那今天凌晨就在附近休息了。她們怎么會來?你有頭緒嗎?”那個人說道。
“海倫娜跟盧修斯雖然出生的家族不同,但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們連生日和說話語氣都差不多,要是有什么心靈感應我也不奇怪,可能上輩子是孿生兄妹吧。再說了,光是一個男爵領就有幾十億人口,放眼整個帝國出現幾乎完全相同的個人也不是不可能。至于瑪麗安那,我除了知道祂受命來此以外就沒什么情報了,祂們神靈總是讓人捉摸不透。”師爺回答道,“沒其他事的話,就各自先休息準備吧;明天可就熱鬧了。”
第二天的黑日并未如約為為眾生帶來凝重到幾乎使空氣凝固的白晝,相反暴雨籠罩了天空,而雷霆照亮的黑暗的都市;盧修斯已然從不安中醒來,他的尸族純血讓他在數個月的黑日紊亂影響下逐漸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恐懼和抓狂;他不知道他的祖先經歷了什么,才讓他們在肅殺的白日之下癲狂,但他唯一可以篤定的是如果再就此昏睡過去,那么無名的混沌會占據他的心靈,讓他變得與那些在監獄中變異的同胞無異。他起身整理洗漱,隨手吃下一片鎮定藥物,盡量保持自己的端莊和理智。當他打開房門時,他不少傭人和衛兵們憔悴地倚著墻,嗆人的煙味和令人不適的酒精味充斥著走道,這些低級的尸族同胞沒財力購買醫學院的專用鎮定劑,只能寄希望于摻雜了藥物的煙酒緩解惶恐的情緒。
“陛下,您昨晚睡的還行吧?”子爵前來問候道,他的后面是一臉凝重的師爺;數十名人類士兵侍立于兩側;“凌晨可真是混亂,連屬下府中都出現了癲子。”子爵指了指窗外的集合場上,一大群士兵們正看押著一名陷入嚴重癲狂和異變的尸族,他正一邊囈語一邊抽搐,其腐爛發青的皮膚和過于臃腫惡心的增生身材明顯更符合一具活尸的印象。“這家伙差點生出事端,為了不打擾您休息,我們決定突然襲擊,冒著危險先發制人制服了他。您若是也感到心中煩悶不安,也可以隨意打砸府中一切,我們昨晚也都差點失去控制;面對黑日紊亂,我們個人都是無力的。”
“唔,不必了。謝謝你的好心。”盧修斯說道,“我們還是盡快進入今天的事務吧,早點處理,以防夜長夢多。”他看了一眼師爺,沒想到師爺臉色慘白,好像已經感覺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盧修斯剛想改口,卻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啊,屬下這就照辦。今日我們正好要處死亂黨。”子爵說道,說罷,他招了招手,士兵們立即護送著國王,師爺和隨從們去往城堡的頂層觀景大臺;而子爵則帶著人在城堡外的廣場上布置坐臺;儈子手和軍隊帶著刑具在廣場集結完畢,而遠處一輛輛囚車運送著犯人們走過廣場大道,盧修斯數了一數,大約有幾十輛囚車的規模,數百名犯人被草草壓來受審。人群逐漸匯集,他們沒有往日的嘈雜,而是帶著恐懼默默地在子爵劃定的范圍匯集;他們已經習慣于眼睜睜看著陌生的人們被子爵以各種緣由殘忍處決;在他的領地上,橫征暴斂和肆意處刑司空見慣,只是這回看臺上又多了幾個不認識的人。
當第一批犯人上來的時候他們瘋狂地申訴著自己的無辜,但子爵和他的儈子手們無動于衷,士兵和儈子手們將他們押到刑具之上,麻利地打斷了他們的肢體,讓他們在嚎叫中感受筋骨寸斷的痛楚,鐵錘和斧頭將這些犯人砍得四肢俱斷,最后在極度的疼痛中這些骯臟發臭的死刑犯被斬下頭顱,丟進桶里。人群沉默不語,他們已然對此麻木,既沒有咒罵也沒有喝彩,人們只是在他們的圍欄里呆若木雞;緊接著第二批第三批甚至更多犯人被以不同的方式殘忍處死并梟首示眾,犯人們亦沉默不語,因為無論是求饒還是叫喊也無濟于事。他們如圖牲畜一般被肢解,然后按部位被分別切開交給肉販們售賣,就好像他們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許多人掏出他們的錢支付給肉販,買下這些死者的血肉;偶爾有些人含著淚水將全部家當交給肉販子甚至是其他買肉的人,讓他們讓出尸首,令自己的親人得以全須全尾地安葬。
盧修斯用望遠鏡觀察著廣場上的這一切,他心生一種強烈的厭惡感,但又無處也無法將自己的不滿釋放給貴族們。他曾作為醫學生,見過不少以各種方式呈現的尸首,但以如此方式剝奪一個人的生命并如此草率地處理依然讓他感到不適;但帝國的法律本就殘酷,貴族們也喜歡用殘虐的處刑彰顯自己的威權,而幾乎每重天界的民眾們也都通過食用尸體充饑,這是從古至今便有的規矩,非他一人可以改變;他轉頭看向師爺,后者只是搖搖頭,一邊用眼神告訴他今天即將發生十分不好的事情。盧修斯無以為答,只是難過地繼續擺弄望遠鏡,看向人群,只見人群中出現了一個高大的東方人,他看向盧修斯,直接指著他,并比出了“快離開這”的手勢。
“什么?”盧修斯一驚,他再次看去時,那個人已經毫無蹤影了。
“怎么了?”伯爵問道。
“沒什么,我可能是眼花了。”盧修斯說道,“我看不下去了,心里很難受,回去休息一下吧。”他往回走,伯爵和隨從們跟在身后。
“得再想想辦法才行。”伯爵尋思道,“我的線人都被這些地方貴族拔除了;他們甚至敢把信使抓回來再混在人群里堂而皇之處死。我不知道陛下看沒看到,但這些貴族已經在釋放危險信號了,他們有恃無恐。”他很清楚這些地方貴族的勢力,能夠為抓幾個線人并掩蓋自己的叛亂行為而去偽造一場大案,將所有罪名轉嫁到一群完全無辜的平民頭上。他很確定這些人就要在這兩天行動,做出事實上的威脅。
午夜,師爺照常在門口與那個東方人會面;兩人鬼鬼祟祟地在衛兵們看不到的角落進行交流,子爵的領地對于他們并不友好。
“海倫娜的馬車在市場區的大橋附近等我們,她的師爺想要見見你。”那個人說道。
“找我?我還得照顧陛下呢,他說他今天不太舒服,我才讓醫生過去。”師爺剛說完便意識到對于海倫娜而言,與其直接在子爵等貴族的眼皮底下找他們的目標,不如找個能與盧修斯直接交流又有足夠權利的近臣。“算了,那趕緊走吧。這里待越久越不安全。”
兩人一路走小道穿過街區和巷頭,避開守衛們的注意,在暴雨和濃霧的籠罩下子爵的都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幾乎沒有人能夠察覺到若隱若現的人影,衛兵們頂著雨水行進,他們無精打采的看著腳下濕滑的路面,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擦肩而過。
“就是這了。”那個人看到一架馬車停靠在路邊,車夫一言不發。那個人利落的打開車門,讓師爺鉆進去。
“有什么要說的嗎?”借著火柴的一絲亮光,師爺看向對面的人,但當師爺看清時,他驚恐地發現對面的人已經死了許久。他的脖子上有深深的勒痕,眼看是被絞殺的。“我操!”
“快下來!”那個人打開車門,師爺立刻鉆了出來,“車夫死了。就在兩分鐘前,我們在路上的時候,有人把他殺了。”
“里面的人也死了。”師爺說道,“有殺手,我們快走。玩了一輩子鷹,這下給瞎家雀啄了。”他們剛要走,只見幾頭發出低聲嘶鳴的生物從黑暗中竄出,包圍了兩人。
“是魔族的獵殺者。這里也有他們的人,看來這片領地已經被滲透了。”那個人看向幾頭魔族;他們的手被改造成由金屬絲和尖銳鋼鐵組成的爪子,不斷擺弄著能將人隨意絞殺的粗金屬絲,和鋒利到能切開大樓的魔金線。
“死。”那幾頭魔族異口同聲地發出嘶鳴,他們那如同剪刀般的鐵盔中發出痛苦又充滿仇恨的聲音,空洞且惡毒。隨后他們便如同一陣風般襲來,數十道魔金線在黑暗的夜幕下迸發,從四面八方襲來,意圖將面前的二人碎尸萬段。
“快躲開。”那個人一把推開師爺,隨后瞬間用一只手攥住數十條炙熱鋒利的金線,魔族們用他們超自然的蠻力拉扯金線,他們拼盡全力向后拉拽,但無濟于事,那人的手在數頭魔族的拉扯下巋然不動,就如同頑石雕塑一般;他隨手一扯,金線便隨之斷開。“別想活著離開。”那人甩出數發暗器,每一發都準確命中了頭盔的縫隙,長而鋒利的劇毒鐵錐在一瞬間便刺穿了他們的要害,這些魔族在掙扎中慢慢死去了,他們的軀殼化為了膿水。
“媽的,要不是怕發出猛烈的聲響激起這些貴族們的警覺。我早就用手砸穿他們的鎧甲了。”那人扶起師爺,兩人一起把剩下的盔甲丟入河中。“看來今天的會面是告吹了,我會盡力去聯系海倫娜和瑪麗安那,你趕緊回去,別讓人起疑。”
“亂臣賊子還敢勾結魔族。”師爺氣的怒發沖冠,他臉色通紅,恨不得生吃了這些貴族。“堂堂尸族的兒女竟然與魔族為伍,還要意圖造反,真是反了天了。”他在那人的掩護下往回趕去,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帶陛下離開。
“兩位,且慢。”一道聲音傳來,那人馬上回頭,只見一名身材極為高挑的人影背著一個人走了過來。祂背上正是昏迷中的盧修斯。當祂走近時,師爺才發現祂是一名神人。
“你是誰?”師爺問道。“發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么會在你這?”
“我就是瑪麗安那。”祂說道。師爺仔細打量著祂;在師爺眼中,這名有著金色蓬松長發,六米高大體型,四只修長手臂和無瑕完美的孩童面容以及消瘦身材的神靈對凡人而言實屬罕見,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尊真正的神。“我一直在城堡附近觀察著里面的動向,當我看到你們離開的時候便感應到了子爵他們也同時開始動手,劫持盧修斯并意圖將他殺死,他們一定是早就注意到你們會離開了。不過城堡中潛伏的魔族似乎在害怕什么遲遲不敢真的對他下手,倒是人類的衛兵和尸族貴族們沖了進去準備捉住他。但他們即將與盧修斯發生肢體接觸的時候尸族突然暴走失去理智制造混亂,我則通過神法直接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趁亂把他帶走了。”
“你沒把他們都殺了嗎?”那人說道,“我很好奇為什么你從沒展示過你的暴力?”
“呵,我要是施展神應有的暴力絕對會傷及無辜,往輕了說整個城市都會被我夷平;所有人都會死,這是我不想看到的。”瑪麗安那邊走邊說,“你還記得幾年前我為什么被捉走,戴上魔族專門俘虜神靈用的靈魂枷鎖和獻祭烙印,成為供人享樂的奴隸?那是因為那些奴隸主和貴族拿小孩當人質威脅我。”
“所以你來這,既是為了保護盧修斯,也是為了報仇?”師爺問道,他們在神力的影響下在隱去輪廓,在迷霧中穿梭;而那人的屏蔽場則隔絕了彼此之間的交談被外人知曉。全副武裝的板甲士兵們一隊接著一隊不斷穿行,他們手持魔法火把和刀劍,將道路照的刺眼。魔族們在房頂和街道上狂奔,貪婪地嗅著獵物的氣味,帶著血腥味和惡臭爬行著。緊接著濃烈的火藥味和蒸汽的酷熱伴隨著小型蒸汽坦克的隆隆聲駛過,火槍手和擲彈兵將自己的裝備裹在防雨布之中,緊緊跟著戰爭機器在街上巡邏。
“是的。我向教廷主動提出來此進行調查神職失蹤案;并提交了擔任盧修斯國王和海倫娜公主神侍的申請。”瑪麗安那說道,祂緊緊盯著從身邊擦過去的魔族和軍士,好像在施加詛咒一樣。“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定要輔佐盧修斯,甚至是海倫娜;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兩人日后必定有大任降臨其身;我要做的就是保護,輔佐和見證。”
“那我們現在就去找海倫娜她們吧,只要成功匯合便能想辦法。”師爺說道,他看向昏迷的主公,搖了搖頭。“說不定海倫娜還能幫我們召集軍隊。”
“她幫我不了我們。”瑪麗安那說道,“現在只有我們三人能挽救這里。海倫娜在盧修斯昏迷的同時也昏迷了,她的神官朋友通過祈禱告訴我的;他們二人之間有莫名的感應。”
“真該死。”那人說道,“竟然會出這種事。”突然,一道刺眼的魔法光線從遠處的高塔射了過來,在魔法力量的照射下無論是屏蔽場還是隱身神力都完全失效。一群群士兵們圍了上來,火槍和刀劍在大雨之中閃著寒光,他們當中不乏數米高的鐵甲食人魔和鋼鐵構成的戰爭機器。魔族們嘶叫著從樓房和工廠的房梁上躍下,他們龐大的身軀帶著銹蝕鋼鐵的腥味和令人作嘔的腐肉味,他們張開他們丑陋如蛛網般的外衣,露出綁在身上的武器。上萬的士兵和魔族們涌過每一條街道,將半個內環城區圍的水泄不通。
“你們逃不掉的。”子爵臃腫且腐敗的身軀擠過人群和街道,他鐵青的皮膚上長滿了散發出臭氣和血腥味的血盆大口,潰爛的舌頭和連接著眼珠的眼鏡不斷蠕動。“把他交給我,還有那個神;否則我會讓你們死的很痛苦。”
“你做什么夢呢?”那個人的身軀快速拉長,如同影子一般。大紅的鎧甲和扭曲的身體快速增生著;紅色巫師出現在眾人的眼中。士兵和魔族們向后褪退去,但他們在貴族們的監督下并未潰散,而是擺出了嚴陣以待的姿態。紅巫師吐出一個字,瞬間數千士兵和魔族連同數十條街區在瞬間粉碎,化為紛飛的黑色粉末和粘稠的紅色肉泥,然而子爵竟然毫發無損,相反,他劃出一道符文;那些粉末和肉泥迅速粘合成一頭惡心的怪物,而這怪物以極其驚人的速度將整座城市感染融合,與子爵融為一體;無數的肢體,頭顱和搏動的器官不斷扭動著,發出令人聞風喪膽的瘋語和噪音;子爵慢慢挪動著,發瘋般的狂笑。
“這是我們族類最古老的法術之一,以腐尸和血肉為餌食,在黑日擾動的影響下不斷增生。”子爵說著,他用數十只肢體組成的巨手伸向盧修斯。
“真以為我處理不了你?”紅巫師剛準備點燃整座城市,卻覺得天旋地轉,他扭頭看向師爺和瑪麗安那,只見瑪麗安那難受地跪在地上喘著粗氣,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將祂的力量抽干了一樣。就在他看向盧修斯的一瞬,時間如同寒冰般凝結,所有人都如同雕塑一般保持著他們最后的動作;盧修斯睜開眼睛,他漆黑的鞏膜與黑日一樣充盈著最純粹的黑暗力量,他金色的瞳孔則與神靈無異。他抬起手,在一句輕語之后將整座城市,連同整個子爵領瞬間抹去,九千億平方公里的大地與天空瞬間化為虛無;而在片刻過后,一個完全一致的子爵領又被創造出來。一切如同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沒有列陣的士兵,沒有魔族也沒有瘋狂扭曲的子爵。在完成之后,盧修斯便又閉上了眼睛,時間恢復了流動。
“你剛才看到了嗎?他剛剛把這里毀滅了又再創造了一遍!”紅巫師沖著師爺和瑪麗安那說道。
“啊?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師爺撓了撓頭問道,他看向瑪麗安那,但后者只是疲勞地擺了擺手,然后用一副擔憂的眼神看著又再次蘇醒的盧修斯。
“咳,發生了什么事?我怎么會在這里?”盧修斯虛弱地靠著瑪麗安那,茫然地看向四周。“我只記得子爵他們想要破門而入抓住我。”
“沒事了,都沒事了。”瑪麗安那溫柔地撫摸著盧修斯說道;“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
貴族們和他們的下線從暈眩和幻覺中醒來,一場迷幻的美夢和輕生的細語將他們帶離清醒和狡詐,從子爵領的每一個角落瘋癲般地行至于此,隨后又如同大夢初醒般從幻覺中解放;他們頓時陷入了慌亂之中,許多人的衣衫襤褸面容枯槁,還有的人在路途中劃傷甚至骨折,他們的傷口不斷潰爛,而這些數天甚至十數天滴水未進的犯人只記得自己跟一位漂亮的神祇交往了一瞬。這些犯人驚恐地看著整支叛亂團伙被聚集于此,等待被殘忍地處理干凈。
“這么快就醒了?”瑪麗安那說道,祂的旁邊還有另一位神祇;“要知道要找到你們我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呢。從找到你們當中的一個宵小走卒,再到將你們的整個網絡連根拔出;我可是魅惑了很多人呢,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光是與我對視一眼就被讀心了;更別提像個木偶一樣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的士兵呢,我的仆役呢?你把他們弄哪去了?來人啊!來人啊!”犯人中的一人突然高喊,緊接著整個犯人團伙又開始躁動不安,他們大聲叫喊著,但一瞬間聲音便都消失了,他們驚詫地看著瑪麗安那,瘋狂地無聲尖嘯。
“別吵了。”瑪麗安那說道,“你們應該感到慶幸,因為你們至少活著來到這里了,你們絕大多數的擁躉甚至在路上就死于非命了。哦,對了;既然你們膽敢對我的族人行不軌之事,”瑪麗安那牽起祂身旁神祇的手,兩尊神祇以溫柔的目光對視,隨后目光兇狠地看向犯人們。“你們竟敢將祂打上魔族的禁錮和烙印,囚禁在此等地牢之中;但我們畢竟是神靈,不會計較你們的褻瀆,只要你們那能取悅我們的話。”祂說著,嘴角閃過一抹殘忍的微笑;“我想和你們玩個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