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文章就如紹興的老酒,天下聞名,然而難喝,味兒怪,只是醇厚。
《藥》寫于1919年,正是新文化運動時期。文化、政治,新舊交替,激烈交鋒。我們的國家病了,有人注射了一劑來自境外的良藥,突如其來的激烈反應,竟好像不如從前——從前,為奴隸的安穩做著奴隸。所以,有人對這良藥恨之入骨,有人看著痛苦的注射和猙獰的反應哈哈大笑。倒好像,這國家死了,他們可以置身事外。當然,更多的是,在任何的青天下都可像溫順如狗一樣喘息度日的人民。
魯迅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纏繞出一幅幅民國丑態。
為了使學生讀懂這篇小說,我采取了三步走的策略,分別是:知曉背景;理順情節;分析人物。情節有兩明、暗兩條線索:站在老栓的角度,分別為買藥——吃藥——茶客談藥——華大媽上墳;站在夏瑜的角度,分別為犧牲——血被吃——茶客談夏瑜——夏四奶奶上墳。兩條線索,展現了華的愚昧、夏的悲哀,合在一起便是華夏民族的病態。這里只是粗略讓學生領略作者的寫作意圖,體會魯迅如“匕首”的寫作態度。而要更細致深刻地學習,還應該立足文本,分析人物形象。
在所有的人物形象中,首先分析夏瑜。夏瑜像一塊被砸碎的玉,一文不值地被眾人踢散。更像一塊肉,爛在街頭,被蒼蠅和蛆蟲蠶食。夏瑜的形象很好分析,家境貧寒,在獄中還勸牢頭造反,說天下是“大家”的。抓住“大家”兩個字,學生便很能體會夏瑜所代表的那種革命者,他們付出生命,為的只是“大家”,這大家當然也包括貪婪的蒼蠅和蛆蟲。
夏瑜的血被老栓家吃了,老栓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嗎?一句話仿佛激起了學生為老栓辯護的熱情。是的,他勤勞、善良、膽小、老實,他是如此的親切,仿佛讓人一看就看盡了整個民國的底層民眾,當然,他們也一樣的愚昧、麻木。愚昧是因為相信人家為了勒索他的洋錢而說的謊言——人血饅頭可以治病;麻木是因為他的世界太小,小到只有自己的兒子。夏瑜?反正不是他殺的。而至于夏瑜為什么被殺?他不知道,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被殺總歸是有原因的。他決計無法想到,夏瑜的血竟有一滴是為他而流的。只可惜夏瑜的血太少、太貴。
華老栓是悲哀的,夏瑜是的悲哀的,而將兩個悲哀連在一塊的,是康大叔和黑衣人。問題來了,康大叔是不是黑衣人?經過學生的攻守相對,我們統一了意見,兩個人并不是一個人。原因是,康大叔熟悉老栓,而黑衣人跟老栓仿佛是第一次見面;黑衣人拿了老栓一包洋錢,而康大叔在茶館明白地說沒得到什么好處。可是為什么會有學生誤以為兩人是同一人呢?這樣我們便要分析兩個人的形象特點。才發現,黑衣人是劊子手,貪婪而粗魯。康大叔也是貪婪而粗魯的,那他是什么身份?他有沒有得到好處?這些問題放給學生,不妨事。
回到夏瑜的身上,有多少人趴在他的身上吸血?首先是夏三爺,本族人,靠揭發得了二十五兩白花花銀子;牢頭阿義盤底細刮錢,發現夏瑜窮的只剩一個老娘,不禁惱羞成怒打了夏瑜兩巴掌。當然阿義最后還是把死了的夏瑜的衣服剝走了;劊子手拿蘸了血的饅頭換來一包洋錢。還有沒有趴在夏瑜身上嗜血的人?
有。不過,是兩群在夏瑜身上吸取“精神營養”的看客和茶客。看客,像退了毛一只只掛在繩上的白條雞。他們蜂擁而上,一哄而退,被圍觀的是革命黨,丟人的是整個民族,赤條條一絲不掛般丟人。茶客們的談話,更是臭不可聞。他們是如此的世俗、愚昧。對于夏瑜挨了打,竟然可憐阿義時,他們眼光“板滯”。這是他們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東西。什么東西!竟然可憐阿義。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二十多歲的人也恍然大悟!大家都恍然大悟!讀者不禁也恍然大悟,只是十足的悲哀!像浸到水中般窒息,像沉入絕對的空寂般寂寞!
這樣的話,圍在夏瑜身邊的,是貪生怕死不顧親情的族人,是貪婪粗魯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劊子手,是愚昧麻木圍觀閑談的普通國人。夏瑜即使不被殺死,他的精神也應該要死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孤獨!可憐!可憐!夏瑜的哀嘆仿佛猶然在耳。
這樣,只有一個人可能給夏瑜安慰。那就是夏四奶奶。周年的時候,夏四奶奶給兒子上墳。然而,她是那么地羞愧,甚至露出慘白的臉色——因為,她的兒子是被砍頭的。當她看到兒子墳頭有花環的時候,她的驚悚,她的喊冤,都讓我們看到一個母親對兒子的袒護。這是多么無力地袒護,當別人要殺他的兒子,她沒有辦法。當她看到花環的時候,她——迷信地感到——她的兒子是被冤枉的。她可憐地祈禱——“如果你真在這里,聽到我的話,——便叫這烏鴉飛上你的墳頂”。
烏鴉如同鐵鑄的一般,縮著頭,站著。夏四奶奶嘆口氣,無精打采地收拾飯菜。然而只聽“啞——”地一聲大叫,夏四奶奶和華大媽悚然回頭,那烏鴉展開雙翅,向著遠方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其實,花環是革命同志祭奠的,夏瑜還有志同道合的人,這些人沒有忘記夏瑜,自然也是沒有忘記夏瑜的使命。可是,夏四奶奶能知道什么?烏鴉飛到墳上又如何?天人永隔的背后,是思想的鴻溝,這鴻溝,無從跨越。
夏瑜的孤獨,譬如那只寒鴉,“啞——”地飛向了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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