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西湖畔的一棵老柳,百年前,云琴用我的枝條做成黃柳七弦琴。數日來,在我的腳下彈唱,知己難逢,知音難覓,斷腸的琴音催人肋下。
我用自己柔弱的枝條為他遮蔽著風雨,隔絕著驕陽,雖然我只是柳,但我懂得他的心。
后來,藍衣的衛韻兒來了。她美得讓人窒息,三千青絲及腰,兩汪明眸似水,仿佛一只美麗的藍色蝴蝶,靜息在淳淳的花兒上。云琴未曾抬頭,依然擺弄著手上的琴弦。
衛韻兒也不出聲,便隨著旋律輕輕地舞了起來,腳尖輕踮,眼眉微蹙,身體仿佛柔弱無骨。云琴仿佛被閃電擊中,他始終未曾發現一曲《素衣》竟可以舞得如此攝人心弦。他慌了,十年來還未曾有過如此的恐慌。她就像一縷幽藍的夢,吹過他古井無波的心弦,攪得天翻地覆。
他們始終不曾交談,或許,琴與舞就是他們交流的方式。
三年的時間轉瞬即逝,他們在我的腳下筑屋。依舊每日傍晚,借著如血的殘陽,撫琴,弄舞!
前線戰事緊急,云琴負著三尺長劍,連夜上陣。夫妻間,無過多的惜別之語,一句“珍重”,不知凝聚了多少的情絲與不舍。
卻不曾想到,云琴一走便是十年未曾有過來信。韻兒每日以淚洗面,憂愁無人分享,便穿一身素衣,在我腳下日夜地獨舞。她撫摸著黃柳琴邊角的“云”字,每當它變得模糊不清,便又用刀重新刻畫。苦等十年,日漸消瘦!我為她遮擋著風雨,卻擋不住時光。我為她搖晃著柔軟的絲絳般的枝條,卻始終奏不起優美的韻律。我只是柳,只能這樣默默地守護著她,看歲月一絲一絲地奪取她的青春與生命。
望著湖水中日益蒼老的花顏,泛白的青絲,韻兒滿目的淚水。她突然愈發地害怕再次與云琴相見,她再也舞不起那絕美的《素衣》,再也沒有那及腰的青絲,甚至她的身軀都在一天一天中變得佝僂。終于,在二十年后的一天,她縱身一躍,淹沒在那冰冷的湖水中。我拼命地伸展著自己的枝條,卻什么都沒有留住。美麗的韻兒僅剩了一縷絕美的殘魂,在雨后,在湖邊,在我的不遠處,獨自等待。
又是二十年,衰老的云琴終于策馬而歸。寧靜的湖邊僅有我這一株老柳,他與韻兒的一切都在我落下的枯葉中被掩埋,被腐蝕。我以為這一切都被我隱藏,云琴就不會那樣的傷心。但是,他看著空蕩蕩的四周,哭倒在地。
他從無數的枯葉中,瘋狂地翻找著,終于找到了那早已腐朽的黃柳琴。他輕輕地撫過琴弦,沒有一絲的旋律,也沒有當年醉人的《素衣》。弦已斷,琴已枯,人已亡!
我用漫天的枯葉為他殉葬,秋風卷起他花白的頭發,露出那雙渾濁的雙眼。我看得出里面的懊悔與苦痛,這使我相信,他的愛一直沒變。
韻兒那一縷殘魂在我的身旁默默地看著,分別三十載,她已是一縷殘魂,他也人至暮年,見不如不見!我看到她眼中的淚水,就那樣飄蕩在虛幻的臉上,讓我為她感到心傷。
雖然,我只是一棵柳,但是我比他們更加的心痛。
百年的時間在一次又一次春風吹拂下,飛逝而過。我的枝條由綠變黃,在由枯萎變為新生。我見過了無數的愛人在我腳下的湖畔走過,帶著笑容與甜蜜。我只是一棵柳,默默地為他們遮擋著風雨,靜靜地看著他們的幸福。
在遠處,手拿狼毫筆的少年迎著清晨的朝陽,揮筆作畫。而在橋上有一道藍色的倩影,如花的嬌顏,映襯在金色的陽光下。他們雙眸對視,閃過一絲的溫情。
他在河畔,微微一笑,能給你做副畫嗎?
女子嬌嗔一聲,急急地轉過身身去,留給少年一道嬌羞的背影。
少年心中有一絲的失望,拿著毛筆的手有一絲的僵硬。
不許把我畫得丑了啊!
我的心里突然一陣莫名的顫抖,一絲淚水從我的枝條下流下去,最終,你們還是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