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4

潺潺流水—3


成? ??長


1969年下半年,我上初中。初中是按地區劃分的,我們居委會被劃在“潮州金山中學”即“潮安縣紅旗中學”,班級也按軍事化命名,叫多少連多少排,我是在九連一排。

放榜后,佩芳姐的8弟建群來找我,說和我是同一班,他9弟向群在九連二排。我四姐文革開始后也沒有怎么讀書,初中想繼續讀書,就和我同時進初中,姐弟在同一班。

潮州金山中學是傍著山建的,從山腳到山頂一層一層的教室,我們連就在最下面,一進校門就是我們教室。山頂有一座教學樓,文革武斗死者的墓就在離教學樓20多米的地方。我們上初中的時候,墓還在,隔了一段時間才遷走。

由于是軍事化管理,上學放學都必須集合排隊一起走,德興里空地比較多,我們居委會的學生就在德興里集合,列隊,舉著紅旗,沿著西平路北上上學。我們居委會靠南邊,金山中學靠北邊。

文革開始這幾年,恐懼和孤獨形成了我沉默、自卑、不善于表現的性格,但內心深處的頑皮還是會流露出來。一天,上學隊伍剛過西馬路,我看見旁邊一家門口放著一個垃圾鏟,我順手拎起來,若無其事地繼續跟著隊伍走,大家看到我手里拎著一個垃圾鏟,都笑成一團,我拎了幾百米后放下,后面的同學又馬上把它拎起來,一個一個地接力,一直把這個垃圾鏟拎到學校門口。干了壞事,大家也高興了一路。丟垃圾鏟的案子估計警察也破不了吧!

說是上課,畢竟還在運動進行期間,叫“復課鬧革命”,各種各樣的學習、討論、心得匯報的會議不斷,經常是把一個課室的桌椅搬開,一個連三個排集中開會。我是比較聽話的,寫東西還行,一個班(即排,說班比較順口)需要幾個寫東西上去發言的,基本都有我。有時會開的時間太長了,過了飯點,肚子餓了還在開,我會在下面嘟囔,“完了嗎?”、“還有啊”什么的,上面的老師都會說“快了快了”,老師都是好人啊,也許我算是好學生吧,老師沒和我計較,給我上綱上線的,我就危險了。

潮州附近有一個鳳山,那里有一個駐軍的軍營,軍隊里的子女會安排到我們學校讀書,開學幾個星期后,來了十幾個軍隊子女,我班分了一個男的。這個人高大肥壯,讀書肯定不行,欺負其他學生倒是經常干的事,只有和他同桌的同學會和他說話,其他人則避而遠之,當然,和他同桌的同學也是被欺負最多、欺負起來最順手的,近水樓臺嘛。

上了初中,按規定每學年都有2個星期的學農時間,第一次去學農,是在鳳山公社,住是集中住,但三餐就安排在農戶家,我們按照上面的規定的錢數向農戶交生活費,每個農戶安排一個學生。安排的時候是老師和生產隊長帶著我們一堆學生,每到一戶農戶,就隨手指一個學生說:你去這家。到一個小胡同口,我剛好走在老師旁邊,老師就說:你去,小胡同進去左拐有一家。我進去一看,這家窮得難以形容。每次去吃飯,他們都不會和我一起吃,讓我一個人先吃,每次吃的都是很稀的粥水,用咸橄欖(潮州的一種咸菜)送粥水,一個咸橄欖放進碗里,馬上沉到碗底,撈半天找不到。每天體力勞動,完了就喝這樣的粥水,撒泡尿就沒了,餓得我夠嗆。一天,我吃完了回到住的地方,才想起有東西拉在農戶家,趕緊回去取,正好看見他們一家在吃飯,看著他們飯桌上的東西,比我吃的高好幾個檔次,這就是他們不和我一起吃的原因!他們一家楞楞地看著我,我看著他們,只說了一句:我來拿東西。合著我交的生活費是為了提高他們的生活的。后來,同學們在聊天的時候,聽比較精明的同學介紹了其中的竅門:看見房子破舊的,就躲開老師遠點,看見房子好,晾的衣服好的,就趕緊往老師身邊擠,該同學就挑到一家正在娶媳婦的人家,過了兩個星期有魚有肉的生活,像我這樣傻乎乎的,吃虧是正常的。

初中期間,我參加了學校化學興趣小組。一天下午下課后,我到化學興趣小組參加活動,我早到了,化學教研室里其他人還沒到,對著一大房子的儀器設備,我左看看右摸摸,一個桌子上有一個燒杯,燒杯里裝滿像蜂蜜一樣濃稠的白色液體,我拿著小棍子去攪,不小心大拇指粘到液體,感到不舒服,趕緊去水龍頭沖洗。老師來后我問他,這是什么,老師說是濃硫酸,嚇的我趕緊又去洗手。還好處理對了,要不手指怕沒了,但是估計指甲縫沒洗干凈,這個大拇指在往后的幾十年,都不正常,指甲縫內會再長出一層像指甲一樣的硬東西,戳著軟肉很疼。

我們班的班長阿成,頭大、喜歡出風頭,我們叫他“大頭成”(大頭即是頭大也愛出風頭兩個意思),還真讓他的風頭出成功了,他成了我們學校革命委員會唯一的學生委員。

1970年,我二姐結婚了,二姐夫也是印刷廠的。二姐夫也是很窮,沒錢結婚,我家也沒有和他要彩禮。潮州民間有一種叫“會”的集資方法,急需要用錢的人做“會”頭,找齊12個人,每人每個月出10元錢,集齊共120元,第一個月給“會”頭,以后每個月給一個人,急用錢人的排在前面,不急用錢人的排在后面,“會”頭每個月負責到各人處收錢,再交到輪到的那個人手里,12個人輪一遍,這個“會”就結束。這種“會”算是民間的“零存整取”吧。這種“會”,現在有可能會被認為是非法集資。二姐夫就是靠做“會”頭的這120元錢,娶了媳婦。

過年的發糕一般都蒸著吃,煎的會吸油,不好吃。我堂哥是電廠的,家里會偷偷用電爐,五叔房間的書桌下面就有一個電爐,我會在電爐上烤發糕片。老式電爐是能看到紅紅的發熱絲的,很容易觸電,一次,我整個人鉆在桌子底下烤發糕片,不小心觸電了,整個人往上一彈,頭又撞在書桌抽屜的底板上。玩的多,觸電的機會也多,觸電的體會一共有四次。電爐絲經常會斷,拉長點搭上又能繼續用了。修電爐是這輩子修理東西的開始。


堂哥當兵的時候,體格非常好,身上的肌肉可以和現在的健身人媲美。在電廠干外線工,是個體力活,外線工就是架設室外電線的,城市里的活還好,如果架設農村的干線,電纜又粗又重,即是從這個山拉到那個山這樣的重活,也全部靠人力。平時兩個電線桿之間的溝通,也是靠吼,練就了他們個個都是大嗓門。

一天夜里,堂哥痛醒了,這么健壯的人痛得冷汗直流。經過醫院的檢查,是多囊腎,這是一個遺傳疾病,到一定年齡就會發作。住院期間,同事們都去看,可他們的大嗓門醫院可受不了,再三提醒他們小聲點,可一開口隔壁病房都聽的見。

多囊腎這個疾病,除了換腎,其他治療也就是止痛。“換腎”在那個年代,也就是當一個詞組存在著,和現實沒多大的關系。多囊腎這個疾病還有一個可怕的就是還會遺傳給下一代。

堂哥完全沒辦法再工作了,全休在家,還好電廠是個好單位,工資基本都發。但我們、街坊鄰居都為堂哥感到惋惜,多么健壯的人,轉眼變成一個病號。

一天,朋友送來了幾個核桃,說是補腎的,堂哥如獲至寶,拿著鐵錘小心翼翼地敲開,核桃是那種硬殼很少肉的,就是現在天橋上騙人賣的那種,堂哥仔細的敲,仔細地把里面的肉一點點摳出來吃。

正規醫療單位沒有辦法治療,親朋好友中不斷有人介紹各種草藥的偏方,求醫心切,堂哥都會去試這些偏方,草藥吃得多,對身體的傷害也大,堂哥的身體就慢慢敗了。

1969年下半年,中蘇邊境緊張,全國都在挖防空洞,居委會規定家里也要挖,我家在西廂房的門口也挖了一個150×70×100左右的防空洞,能蹲下3個人吧,搞演習的時候人還要進去,幾房20多口人,挖這個小窟窿有用嗎?但像我們這種成份高的家庭,敢不聽嗎?明知是形式主義,也要做給他們看,不然麻煩事又會降臨。成份好的可以不挖,其他家庭基本都挖了,我的一個同學,家里全部面積都不到10平方,只好在床底下挖。還有一家碰巧挖通了該老宅子被掩埋了的地下室,算是喜事一樁。

像我們這些讀初中的半大孩子,滾鐵圈和敲桿的游戲已經不適合了,空余時間實在無聊,一天天剛黑,我、朝雄和學錚3人在門口聊天,我四姐、朝雄的三姐、學錚的三姐也剛好陸續出來上廁所,也加入我們聊天,三個姐姐都是大我們一、二歲的。學錚問了一句:女廁所是什么樣子的,忘了是誰的姐姐說:你進來看看啊,里面沒人,說著三個姐姐合力抓住學錚往女廁里拉,我和朝雄趕緊去救,她們往里拉,我們往外扯,最終沒救成,學錚被拉到女廁所里才放了他。大家笑成一團,我們幾個男的不甘心失敗,拉住學錚的三姐就往男廁所拖,我四姐和朝雄的三姐也趕緊來救,這次我們贏了,學錚的三姐被我們拉到男廁所里。無聊的自創游戲讓我們有了一個有笑聲的晚上。

“備戰備荒”和挖防空洞,學校也不例外,那段時間學校是停課的,班里堆滿了石塊和石子,大家帶錘子到學校,把大石塊敲成小石子,差不多和鑄鋼筋水泥的石子那么大。我看到建筑工地有一種錘子,是用長竹片作柄的,利用竹片的韌性,產生更大的甩力,敲擊中等大小的石塊更加省力,敲的時候人是站著的,腳踩著石塊,掄著敲下去。我也做了一柄這樣的錘子,成了班里的利器,委員班長“大頭成”還帶著我到其他班展示和幫忙。當然,累是自找的。

那段時間,正在放映動畫片《紅軍橋》,里面有兩個壞人角色,地主是又矮又胖、師爺是又高又瘦的,我們班里也正好有兩個這樣體型的同學,關鍵是他們還是好朋友,形影不離,我們就幫他們起了個花名叫《紅軍橋》。

“備戰備荒”那個階段,剃軍頭(即理短發)很時髦,班里很多男同學都理了短發,這種發型硬頭發的理了比較好看。為了趕時髦,其他同學也跟著理了,我這軟頭發的也理了,最后全部男同學只剩下《紅軍橋》他們兩人沒有理短發,我們幾個就動了心思,一定要他們兩個也理短發,大家就輪番去說服他們,什么班級統一、別拖后腿、好看,什么理由都用上了,最后半拉著他們去把頭發理了,實現了全班男同學軍頭。這也是在無聊的時候自己找的樂子。

我爸被放回來后,身體開始不舒服,查出來是高血壓。現在的高血壓比比皆是,那時卻是比較大的問題,經過一段時間的申請,辦了長期病休假,領8成工資。

一天,我爸一個會彈琵琶的朋友林老師到家里坐,和他一起來的兩個女孩也會彈琵琶,我爸認識了琵琶這個樂器,我三姐有音樂天分,很想學琵琶,今天小孩學一個樂器是再平常不過的,在當時,這個想法可不好辦。

家里想要買一個琵琶,那是天方夜譚。貧窮并沒有限制我爸的想象力,我爸決定自己動手做一個琵琶!

我爸五音不全,沒聽他哼過一句曲子,之前沒有摸過任何一件樂器,甚至是口琴,我家一件木工工具都沒有,卻想自己做一把琵琶,這個想法有點大。


琵琶的面板是用梧桐的,從音色方面考慮,這個不能改變,其他部分我爸決定用酸枝做。整塊木料是買不起,我爸開始逛舊家具店,淘那些破家具掉下來的碎片、不能做家具的碎木料,便宜,然后自己打磨、用漆拼接起來,整個琵琶的背殼,用了幾十塊小塊酸枝料拼接而成,琵琶除了琴弦和弦把是買現成的,其他都是他一手雕琢出來的。隔壁葉家的葉叔叔是潮州樂器廠的,最后由葉叔叔幫忙請樂器廠的師傅來粘琴碼定音。歷時2年多,做成了這個琵琶。每每想到這事,我都很佩服,我是不敢想的。

從此,我三姐也算是個文藝人。三姐拜林老師為師,請教兩個會彈琵琶的姐姐,琵琶學得有模有樣,在下鄉點歸湖公社的文藝演出中還上臺表演了。

面板的淺色部分,是因為時間長了,由于琴弦拉力大,頸部和腹部的連接處出現裂痕,請師傅維修后換了上面一小塊的梧桐板。

在那個年代,大米是按人口定量供應的,成年人每人每個月定量23斤,每斤0. 142元,但米都是放了好幾年的米,有人說是戰備儲備糧,每年把收下的新米放進去,把放了幾年的陳米換出來賣。潮州基本是煮粥,用這些米煮出來的粥水真的像水一樣,沒有粘性,很難吃。由于平時沒有什么油水,單靠這個定量是填不飽肚子的,用米交換番薯是最常見的辦法。城基路書院池塘旁邊有一個農貿集市,我們經常在那里換番薯,一斤米換10斤番薯。中午基本吃番薯,一簸箕番薯,幾姐弟圍著吃。現在也吃番薯,番薯比米貴,但已經是完全兩個概念。

三姐在鄉下期間,我去了幾次,第一次去是三姐帶去的,以后基本都是和佩芳姐的妹妹結伴去,偶爾會自己一個人去,我還不到15歲,一個人去家里不放心。單程大概要走16公里的路,大部分是走山路,最后翻過一個高山就到了,去的時候比較輕松,看看花草,捉小路邊溪水里的小蝦,回來時三姐都會給一些番薯(其實也是她的口糧,我從來沒問過會不會影響她的生活),佩芳姐也會給她妹妹一些番薯,雖然他妹妹比我大幾歲,但我是男的,都是我挑回家,爬上那座高山時累得我直喘氣,還假裝咳嗽。

1970年之后,諾羅敦·西哈努克的名字經常在新聞里聽到,他的國家柬埔寨搞政變,他跑我們國家避難來了,我們又好吃好喝供著,養著白白胖胖的,我們給他起了個花名叫:十多噸三十二克。(潮州話的音很相似)

初二剛開始幾個星期,隔壁班傳來一個讓大家都羨慕的消息,隔壁班一個男同學被省歌舞團選中,不讀書了,直接進省歌舞團。

初二的學農是到“高厝塘”村,這次大概沒有村民愿意接納我們吧,我們自己開飯,班里安排幾個同學做炊事班,要找人負責,大家都還是孩子,在家都是不煮飯的,一下子要煮幾十人的飯菜,還有,每個同學交的伙食費都匯總,要根據這個額度安排好這兩個星期的三餐,很多人都不敢接受。平時,我們一個班里面再分為四個小組,我是其中的一個小組長,老師找到我時,我也沒多想,覺得鍛煉一下也好,我就負責了。一到“高厝塘”村,馬上就開始工作了,我帶著炊事班的2個同學,找老鄉、看菜地,談價格,買下了一片包菜地里的所有包菜,每餐就來砍幾顆。幾十個人交的錢是老師掌握的,我畢竟太小,具體每次買東西要花多少錢,找老師來付賬。煮飯也是難題,在家都沒煮過飯,幾十個人吃的一大鍋飯,應該怎么煮?后來請了一個老鄉來指導,煮干飯的程序現在還記得:將洗好的米倒進大鍋,加水,手持一根大鍋鏟,讓大鍋鏟底部碰到米面,水面剛好淹了鍋鏟頭,水開后,全鍋攪一遍,防止粘底,然后蓋上蓋子繼續燒火,當聽到鍋底開始有清脆的爆聲就收火。這樣就有一層金黃的鍋巴,同學們都搶著吃。中午和晚上吃的都是干飯,很多同學包括我都開洋葷了。

這次的學農時間恰好是插晚稻的時間,晚稻因為稻苗要熬過熱天,病蟲害較多,所以晚稻苗要育得高壯一些,才能移插到稻田里。我不煮飯的時候也會去參加勞動,參加插秧。初高中期間的幾次學農,就這一次有插秧的機會。

晚上睡覺的地方是一個大間,打地鋪,每個地鋪隔半米左右,個人的東西都放在這里了。

離家2個星期,家里都會準備一些咸菜讓我們帶來,大多數的是咸蘿卜干,切粒,用點油炒一下,經放不發霉。家境好一些的就放些花生,更好的就放肉丁。我們有幾個要好的,帶來的東西都不分你我,大家分享著吃。一天,天氣不好,沒出工,有些同學出去玩,宿舍里有的在睡覺,有的在聊天,我們幾個實在無聊,就把咸菜拿出來吃著玩,有的就去拿個別不在場的同學的咸菜吃。等一下大家回來了,就有人去通風報信說:有人偷吃了你的咸菜。這下炸了鍋,大家都在檢查自己的咸菜瓶子,有的說里面的花生少了、有的說里面的肉丁少了,要求老師來處理。那天吃完晚飯,全體在男生宿舍開會,老師要求有偷吃的同學自己上去檢討。一兩個檢討之后,下面的同學還要意見,不肯罷休,很多同學就上去自證清白,其他組長也上去說,最后我也上去了,說:我們幾個是互通有無的,不分你我,不能說是偷吃,其他人的東西我沒碰。最后老師說:今天晚上發言的同學,不是都有偷吃行為的,個別有的以后要注意,不要碰別人的東西。

學農時間才過去一周,一天中午我忙完廚房的活回到住的地方,發現我放在宿舍的幾塊錢沒了,找其他同學問了,這期間就那個軍隊同學和他的跟班回過宿舍,報告老師后,也沒個下文,不了了之。為什么單偷我的,也許覺得我管廚房買賣,應該有很多錢,,其實他不知道,錢是老師管的。我四姐聽說后,幾個女同學陪她一起來找我,給了我一點錢,我說不用,她說她花的少。確實,買零食還是男生買得多。

初二,我的同桌是一個不怎么愛讀書的家伙,一次數學考試,老來煩我,我把半邊試卷都推到他那一邊了,還不行。應用題幫他列好公式,算了前面幾步,最后告訴他把兩個數相乘就是答案了,讓他自己乘,他還不行,我怕耽誤我的時間,不理他了,就在我轉頭說他的時候,老師看到了,說我看他的,氣得我夠嗆。考完試他一直追著我賠不是。

一天,班長“大頭成”找到我,說我各方面表現不錯,要介紹我參加共青團,我回家問了我爸,我爸說還是不要,我知道我爸“怕”!因為那個年代有“削尖腦袋,鉆進革命隊伍”的罪名。我就回了班長。班長是學校革委會唯一的學生委員,有他介紹,就是我的家庭成份高,估計也能順利入團。拒絕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畢業鑒定上多了一句“不主動要求進步”。

認識了建群和向群兩兄弟,我們也成了好朋友,他們有很多借書的路子,他們看完就會借給我看,《紅樓夢》、《西游記》、《水滸傳》等都在那個時間看的,《西游記》給我的時候正好要初二的畢業考,時間也不多,但是看《西游記》還是放在首位,每天吃完晚飯就看,為了躲蚊子,在我媽和姐姐的大床里,放著蚊帳,把《西游記》看完,還好,初中畢業考試也不錯,全優。那時的評分標準是四級:0—59不合格、60—74合格、75—89良好、90—100優秀。

我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本文言文版的《東周列國》,看文言文對我來說不算難事,有些生僻字就直接過,看個大概意思,基本把它看下來。很多成語都是出自《東周列國》,如百步穿楊、老馬識途等等。看古書或四大名著,我最怕的還是書中的詩,不認識的字多,要完全理解比較辛苦,就看個大概意思。雖然我對能出口引用詩詞很佩服、很欣賞,但我就是耐不下這個鉆進去的心。

有時,老九向群會帶我去吊青蛙,傍晚時分,去郊區的花生地,用自制的吊桿(像釣魚竿,沒有吊鉤)綁著蚯蚓,青蛙含著蚯蚓就不肯放,提上來抓住就行。

一天,老九向群到我家來玩,說起張家的香港親戚帶來了一個計算機(即現在的計算器),可神奇了,加減乘除算得很準,很多人不信邪,拿紙筆不斷地驗算,最后都不得不承認,計算機沒有錯。科技已經慢慢滲入到生活中來了。

一天,我覺得鼻子里面不舒服,就用手指去挖,挖到鼻孔疼還是沒有好轉,只好去看醫生,西馬路醫院的醫生看后說:鼻子紅了,發炎了,肯定不舒服啦。我再三和醫生說,紅是我自己挖的,不舒服不是這個原因造成的,醫生根本不聽,開了點藥,吃完藥還是沒有解決問題,我自己是懷疑有其他什么原因造成的鼻子不舒服,就找了個鏡子,自己看看鼻孔,發現有一根鼻毛往里面長了,折騰半天把這根鼻毛剪了,問題立馬解決!唉,醫生啊,有多少患者被你害完還蒙在鼓里的?這根鼻毛現在還堅強地生長著,我每隔一端時間就要對它動手術。

1971年9月,我在原“潮安紅旗中學”直上高中,在八連二排。

我四姐沒有繼續上高中,大多數是基于經濟的原因,17歲了,在家繡潮繡可以幫補家用。

高一的第一堂語文課,語文老師點名時,正確地讀出我的名字,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個不用問我就能正確讀出我的名字的人。當然,他是語文老師,也許他有先看過花名冊,先去查字典。語文老師要是不認識同學的名字,是多么丟人的事。

剛開學沒幾天,就全級集中,傳達中央文件,得知了林彪的飛機在溫都爾汗墜毀的消息。對于我或者我們吧,15歲的孩子,也就知道中央有一個人死了,他的死代表著什么,會引發什么,未來的文化大革命又會怎么發展,我們不知道,也不會去猜測。也沒有能力去預測。

上高中后的學習慢慢趨于正常,但經過革命后的教材卻是簡單再簡單。學習也感覺沒有什么難度,日子一天天地過。

高一的學農是在“東津”公社,我的寄膳東家家境算可以的,住在一個大宅的廂房,家里有一個漂亮斯文的姐姐,二十多歲吧,好像還有一個哥哥,但我從來沒見過,我也沒問。這些年的經歷養成了我不善于和比較陌生的人的溝通,只限于禮貌打招呼。東家的一家都是善良的人,但還是不會和我一起吃飯,我進去了,就讓我一個人吃飯,吃完了他們要吃,我也不能呆著看他們吃飯呀,只好走了,在他家呆的時間都很短,這樣使溝通就更難了。一次在外邊碰到東家姐姐在割草,也只是叫一聲就走開了。在這一家,還能吃到伴番薯絲的干飯。

這次學農正好是割晚稻的時間,我割得不錯,一手能割5大株以上,割得太快,一下沒留意,把左手小指第一關節的邊割下來一塊肉,只有一邊是連著的,我趕緊把它原位合上,包扎好,這塊肉真長回去了,只留下一個月牙般彎彎的疤痕。

我們的體育老師是一個小矮個子,有一支武術的T型拐棍,大家經常聽他講武術的事。這段時間班里有玩舉重、單雙桿的風氣,我是班里能玩雙桿的桿上倒身挺立的幾個人之一,三級跳遠,我也是是跳得好的,被體育老師叫出來跳,看能不能培養進隊的,后來也沒有下文。

我們經常下午下課后就打籃球,打完回家路上,會經過位于太平路上的潮州大餐室,這是潮州唯一一家餐館,文革期間,強調為工農兵服務,有3分錢一碗的湯河粉,上面還飄著2、3片薄薄的肥豬肉。剛打完球,肚子正餓,就吃3分錢一碗的湯河粉,有一次,我們四個人,吃了11碗,看著一摞空碗,我們都笑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潮州大餐室的斜對面,是賣潮州名小吃“鴨母捻”的,就是湯圓,但做工更考究,經常看到店門口用米袋壓湯圓皮。一次我們幾個進去吃,一個同學上來就把一碗湯圓水喝了,然后就去找店家要加湯水,我們笑成一團,湯圓水就是糖水,店家是不可能加給你的,純粹是搞怪。

潮州的牛肉丸是有名的,彈性好,嚼勁好。甲第巷頭的太平路上有一家小吃店,門口經常有一個師傅,拿著兩根大鐵棒在打牛肉丸,成了這家店的招牌。聽說那時的牛肉丸,為了增加爽脆,是加了“硼酸”的,現在,“硼酸”是禁止加在食物里的,老一輩的潮州人,早就吃了多少年“硼酸”了。

高二,我們搬到山上的教學樓上課,幾連幾排的叫法也慢慢淡化,改叫多少班,我班是15班。我的座號是54。我、金發、鴻光、阿亮四個坐在最后一排,頂著后墻,我們四個比較要好,阿亮學習也好,每次考試,我和阿亮都會在答完題后交換試卷,互相糾錯,然后再交卷。

學習的風氣也慢慢好了,語文老師會經常把一些寫得好的作文在班上朗讀和講解,我的作文也經常會被老師拿來表揚;英語課大家也很有學習勁頭,英語課老師戴著一副像玻璃瓶底一樣厚的眼鏡,估計一千度以上,但并不影響他騎著單車在街上左穿右插,快速前進。

已經是學校最高的年級,學校會安排我們參加下課后的學校辦公室的值班工作。辦公室有電話,只要有同學參加值班,我們都會在太平路上找一些有電話的單位,借電話打回辦公室,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一次我們幾個在校門口的值班室值班,發現一個大老鼠,正逮著,班主任來查崗,也和我們一起捉,又大又肥的一只老鼠,班主任把它拿走了,過一會拿來時,已經剝皮去臟搞干凈了,班主任是住在學校的,他拿回去燉了。聽說老鼠肉纖維比較細,我沒吃過。

我對哲學理論的思路比較清晰,條理性好,每次的作業分數都高第二名很多,同學們都說我對哲學老師的路子。一次,我的文章又被老師大大的表揚,并叫我將文章在班上讀一遍,我不肯讀。其實我內心的想法是應該老師讀,(語文老師在說好作文的時候,就是老師讀的。)我自己讀好像我自己在吹一樣,不好意思。老師堅持要我讀,我堅持不肯,頂了好幾分鐘,班里一片尷尬的氣氛,最后我還是嘟嘟喃喃的讀了,課才繼續上。從今以后我的成績就變成二等水平了。畢業考試我還想檢討一下,就把這件事當作例子寫進去,結果被老師作為借口,給了我一個良好。文章嘛,說你好有好的理由,說你不好也有不好的理由,又沒有第二個人看到。畢業鑒定書上共有9門課,其他8門課(含體育)我都優秀,就這門哲學課良好!

1972年下半年,潮州二輕系統搞了一場大規模的面向廣大青年的招工考試,以筆試為主,題目是畫一個“燉缽”(潮州音,潮州特有的一種開口砂鍋,目前仍在使用)的鉛筆素描。考上的分配到潮州工藝廠、潮州玉雕廠、潮州木雕廠、潮州彩瓷廠等。我四姐也參加了考試,并進入了潮州工藝廠。潮州工藝廠主要是生產麥稈畫和麥稈首飾盒,主銷國際市場。

1972年,也許是我家的多年來的第一頓干飯,我爸特意賦詩一首:

《晚餐》

晚頓吃干飯? 舉家笑口呿? 無湯也下咽? 有肉不需茹

半月所供應? 一餐便子虛? 孫兒再四問? 明日可還如

初中和高中,我沒有新衣服的印象,特別是冬天的衣服,褲子肯定是打了兩塊大補丁在屁股的,高中的兩件冬天上衣,一件是二姐夫給的舊衣服。

一次四姐托一個漂亮的姐姐同事到家里取東西,我看著我上下都是補丁的衣服,覺得對著這么漂亮的姐姐,確實難堪,進家取東西的時候,特意把上衣脫了,露出漂亮的英國吊帶,才把東西拿出去。穿爛衣服,還是有些難為情的。碰到不是很冷的冬天,我就是一件內衣加一件外衣過了一個冬。

1973年的春節前,大家都在準備過年,我也想搞些過年慶祝的東西。我家養金魚最大的一個缸,是一個有1米多長的橢圓型缸,這個魚缸換水很麻煩,平時有魚屎和臟東西,就用玻璃管用虹吸的辦法把臟東西吸出來,長年不換水,缸壁長有厚幾毫米的青苔,過年了,缸要洗干凈,換水。我就寫了“恭賀新禧”四個大字,剪了紙樣,貼在青苔上,把這四個字摳出來,缸壁的其他地方的青苔全部清理洗干凈,只留下“恭賀新禧”,水加滿后,非常漂亮,就像青苔長了“恭賀新禧”四個字一樣,很滿意。現在的蘋果有字,也是用這種辦法。沒想到第二天起來一看,幾個字被金魚啃得不像樣了,長出幾毫米的青苔,金魚啃起來很方便,我又沒告訴它們不能啃,把我郁悶的,幾個小時的功夫全白費了。

這個時候,學校已經有自己的農場,農場在“高厝堂”村。我們的最后一次學農就是在自己的農場度過的。

都是17歲左右的青年了,飯量都很大,又感覺食堂飯的分量不夠,大家都在加大每餐的量,最高記錄是一個同學一天吃了2斤1兩,我的最高記錄是1斤8兩。

一天傍晚,農場的幾只公牛發情,牛鞭都耷拉出來了,大家都圍著看,我們的女副班長大聲地說:你們看,腸子都流出來了。大家哄堂大笑。

一次在鋤地,我不小心鋤頭鋤了自己左腳眼一下,也沒出什么血,我也沒怎么理它,過兩天傷口自己愈合,還擠出一點亮晶晶的,像鐵銹一樣的東西,留下一個小坑的疤痕。

因為是自己的農場,有老師上農業課,最后還得考試。考試是面試,分實踐和當面答題兩部分。我的實踐部分是采一節可以移栽的番薯藤。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小問題。


1973年8月,我高中畢業。

對于我們這種家庭成份的孩子來說,街道是不可能為我安排工作的,畢業等于失業。

1973年,下鄉知識青年回城的越來越多,很多人都在想辦法從病的借口入手,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么多人都在證明自己有病的,三叉神經痛、坐骨神經痛都是那時聽說的,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三叉神經在什么地方。我三姐也在1973年初回了城。

文革后期,我們的基本沒有其他很煩心的事情干擾,生活慢慢走進正軌,一年,家里決定給爸爸做一次生日。當然,我們也期待一頓好吃的,提前一個月,媽媽就和幾個姐姐開始研究菜單,每天晚上沒事就把菜單拿出來討論、修改,根據菜單計劃花多少錢,先把錢省出來。相當于國家在做一個五年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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