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為滿足我一時興起的饞買了櫻桃。四月底的櫻桃,還沒有完全熟透,青黃色的皮下,果實略帶一些酸,但甜早已經(jīng)在口中醞釀了。
村里的傍晚總是寧靜而安逸的。
我和表姐坐在屋外吃櫻桃。小時候,我們常常在這個時節(jié)跟著哥哥姐姐們漫山遍野地摘櫻桃,村里山多,樹多,櫻桃樹也多,只是都分布在不同的山頭,所以我們就爬上一座山,摘完櫻桃,吃飽了,吃醉了,然后就躺在樹下睡覺,睡醒了再去下一個山頭。沿著山脊處的較為寬敞的小路,我們飛快地跑下山,然后再沿著另一座山的山谷,爬上另一座山。上山后,山里都是沙地,沙子很滑,我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前進。
到了櫻桃樹下,會爬樹的爬樹,不會爬樹的就在樹下等著從樹上扔下來的櫻桃枝兒。樹上的他們來不及一顆顆摘,就折斷櫻桃最多的那些樹枝,扔給樹下的小伙伴們來摘。樹上的看到又紅又大的櫻桃,就先摘了放到自己的兜里,或者直接吃掉,然后丟下去剩下的。樹下的顯然知道自己撿到的已經(jīng)不是最大的了,就把摘下來的大部分放進自己的口袋,然后把小部分放到公共的口袋。自己拿到的盡管個頭不大,但數(shù)量多,這樣一來,心里也就平衡了些許。遺憾的是,我至今還沒有嘗試過站在枝頭,吃掉最大的那顆櫻桃的竊喜感。
碗里還剩下最后一顆,我沒好意思伸手,表姐回過頭看了看碗,再看了看我,撲哧一聲笑了。我還沒想好怎么安排這最后一顆,一聲叫喚打斷了暫時的尷尬。“你回來了啊,我這里有一點櫻桃,下午剛摘回來的,你拿去吃吧!”我循聲望去,原來是離我家不遠的三奶奶,她給孫女兒摘回來的,得知我回來了,就給我送了來。我趕緊沿著小路接了她去,招呼她進屋里坐坐,她遞給我櫻桃,便回過身走了,“鍋里還煮著米呢,我就不坐了。”我接過櫻桃,塑料袋里還留有幾片破碎的櫻桃葉子,紅紅的,綠綠的。一碗,又滿了。
父親端著泡好的一杯茶,在一旁坐下。他往嘴里送了一顆櫻桃,剛吃完,電話響了,縣城的舅舅請他幫忙帶點菜去。父親連連說著沒問題,走回椅子這兒,又往嘴里送了一顆櫻桃。這回還沒吃完,電話再次想起,村頭的二爺爺請他給自己的兒子帶家里的臘肉。父親一共吃了四顆櫻桃,答應(yīng)了四個帶東西的請求。我笑著說:“您這回一趟家,業(yè)務(wù)挺忙的啊,‘專車派送員’!”“那是,每次都不會跑空!”父親很得意。他走回來,拿起一顆櫻桃仔細瞧著,皺起眉頭:“只是,今天買的這個櫻桃,虧啦。”我用腳碰了碰表姐,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暗示,很鎮(zhèn)定地說:“嗯,這個櫻桃跟我們山里的長的一樣,確實虧噠。”我趁機偷偷潛進屋里,拿出之前留下的買回來的櫻桃,抓在手里,趁著天黑,走回去放進了碗里。“您再嘗一顆試試?”“這個還不錯,還沒虧完。”這話說完,我們仨都笑了。靜默的夜晚,笑聲仿佛飄到了對面山頭的鐵塔上,在與那里的鋼筋水泥交換一個鄉(xiāng)土的軼事。
爺爺耳朵不好,坐在一邊,很少說話,偶爾看到我們聊得開心了,就跟著我們笑一笑,應(yīng)和幾句。他知道我們愛吃櫻桃,突然像個孩子一樣來了勁:“對面那山上櫻桃多,你們要是還玩幾天,我們就一起去摘櫻桃。”這話與我們正在聊的話題并不相合,大家都知道爺爺并沒有聽見我們的談話,他只是盼著我們回來了玩得開心。想到定好的日程,我只好無奈地搖搖頭,告訴他我的時間來不及。埋頭,再吃下一顆小小的但卻紅紅的櫻桃。平日里,奶奶也就撿重點的話跟爺爺講,更多的時候,幾個動作,一個眼神,老兩口的想法彼此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無須再多的語言。他的聽不見反而落了清靜,聽不見了,也就不用斤斤計較了。老來的清靜,倒也讓人羨慕。
回到家里,時間仿佛停滯。但我總是太匆匆,一晚便是離程。這一碗山櫻,是大山的饋贈,也是我永遠的念想。一晚山櫻,一地味道,一生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