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中六耳獼猴形象研究

一、前代猿猴形象分析

(一)先秦猿猴形象

先秦關于猿猴的記載并不多,而且還存在著部分如《山海經》中所涉及的“類猿物”,這些“類猿物”有著猿猴的部分生理特征的同時也有著其他動物的生理特征。但從《養由基》的故事中,可以看出,早在先秦時期,猿猴就開始成為人的寵物,可以豢養在家中。

1.《山海經》中的“援”

《山海經》中所提到的“援”,是兩只大妖怪,一只是《山海經·中山經》中住在“又東南三百里,曰豐山”,長得像“蝯”的“赤目、赤喙、黃身”的妖怪雍和;另一只則是《山海經·西山經》中住在多產白玉、赤銅的小次之山上的白首赤足的類猿妖怪,名叫朱厭。這兩只妖怪在《山海經》里面一個是“見則國有大恐”,一個則是“見則大兵”,都是兇神惡煞的妖怪,足見《山海經》對這些“類猿物”的評價,但可以看出來的是在這一時期,人們對于“援”這一動物還不甚了解,都僅僅是停留在神話傳說中,且對于其形象并沒有足夠的了解。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山海經》中,夸父與西王母的形象亦與猿猴相似的,如在《山海經·西山經·西三次經》中,對于“舉父”(夸父)的描寫為“有獸焉,其狀如禺而文臂,豹虎(袁珂:虎疑尾字之訛)而善投,名曰舉父。”[1]這里的“舉父”即是我們所為熟知的夸父。

2.《詩經》中的猴形象

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猿猴的形象則變得更加的清晰明了。如《詩經·爾雅》中的“寓屬”,共收錄了十幾種猴類。如“蒙頌,猱狀”,形狀似長尾猴而蕭,紫黑色,善捕鼠。(“猱”又稱“狨”或“獼猴”);如“猱,蝯,善援”,講的是“獼猴,即猿猴,善于攀援。而“玃父,善顧。”則指的是大猿,俗稱馬猴。

從這些收錄,可以看出,比之早前《山海經》之與猿猴相類的妖怪形象的荒誕,《詩經》中對猿猴的形象是有做更進一步的分類的。

(二)漢代至唐的猿猴形象

漢代至唐,關于猿猴的傳奇故事逐漸較前代多了許多,鮮有如前代那般“似猿非猿”的描述。其中,出現了一部分充滿了“人情味”的猿猴形象,另一部分則是狡猾好色的高智商犯罪猿猴如《易林》中的南山大玃,還有一類則是神猿,如晉朝《拾遺記》中“今已衰萬,忘其生之年月”的白猿;以及《古岳瀆經》中被魯迅認為是孫悟空原型的淮水水神無支祁。

1.《抱樸子》

《抱樸子》是魏晉時期葛洪的作品。“抱樸”這一詞源自《老子》的“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是一個道教術語。在《抱樸子·內篇》中,葛洪提出了對于“猿猴”之不同稱呼的另一種解釋,認為“獼猴壽八百歲變為猿”[2]而“猿壽五百歲變為玃”而所謂的“玃”則是“壽千歲”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比之《詩經》按照形象、特征、習性的區分,更有一種文化上的區分,說明了獼猴、猿、玃這三種猴子在文化地位上的區分,玃為最尊,而猿次之,獼猴為末。

2.阮籍《獼猴賦》

盡管阮籍的《獼猴賦》重點在于諷刺他人,但其中亦可窺得當時人對于猿猴的看法。在阮籍的《獼猴賦》中,阮籍用“獼猴”指代當時的那些競利趨名的禮法之士,用“獼猴”“外察慧而內無度兮”、“姿便捷而好技”、“形乖殊而不純”等特點,來形容那些“故人面而獸心”,貪求利欲,獻技逞巧的小人。而這種寫法,體現了當時知識分子對待“獼猴”這一動物的生理特征等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但是從心理上,對這種動物的行為、性格卻是不喜的。

3.《搜神記》——猿母憐子,野賓認主

而到了唐代,猿猴的故事則出現了如“猿母憐子”、“野賓認主”這一類把猴子“人化”的故事。在“猿母憐子”中,講述的是一只母猿猴,在它的孩子被人捉走后,跑到捉走它孩子的那人家里,滿是悲傷的祈求那個人放走它的孩子。而在那個人當著它面把小猴子殺了之后,母猿猴竟然也悲痛得擲地而亡,死后被那人剖開了肚子,發現母猿猴的腸子寸寸斷裂。

這個故事比之一般的動物世界里的“母慈子愛”不同的是,這只母猿猴身上開始出現了“欲祈哀狀”以及在它親眼目睹了它孩子之死后的“悲喚”、“自擲而死”等動作,讓這只母猿猴充滿了人的情感。無獨有偶,猿猴這樣的“肝腸寸斷”,在魏晉時期的《世說新語·黜免第二十八》中亦有所涉及,故事的內容講述的是桓公[3]入蜀的時候,行至三峽的時候得到了一只“猿子”。“猿子”的母親在岸邊哀號,跟著走了百余里都不曾離開,后來還跳上船,剛跳上去便死了。然后剖開它的肚子,只見“腸皆寸寸斷”。公聞之怒,命黜其人。”所提到

的這只母猿猴,亦是憐子心切,并在求人還子不得后,草草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在“野賓認主”這個故事中,則更加深刻地體現了,猿猴身上的“猴性”與“人性”的結合。相傳有一個叫做王裕的人養了一只叫做野賓的猴子,野賓極通人性,但卻極為頑劣,后被王裕放歸山林。兩年之后,王裕途徑漢江之濱,路上野賓帶了一群猴子來見王裕,王裕喚一聲“野賓”,眾猴皆應。從這個故事中,野賓作為一只猿猴,一方面對其主人有情,這一點充分地體現了它的“人性”,而其身上的頑劣,則是其作為猿猴的“猴性”。、

(三)宋元代以來的話本小說作品

宋元以來的話本小說作品被認為是孫悟空這一“神猴”形象的最直接的來源。《太平廣記》中記錄了前代關乎猿猴的傳說,如《歐陽紇》(又名《補江總白猿傳》)的故事,就講述了一只好色的神猴,善于利用自己的本事擄走美貌的女子。而在《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詩話》與《二郎神鎖齊天大圣》中,則充分體現了宋元時期人們對“猿猴”這一動物有“神化”其的傾向。

1.《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詩話》

在《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詩話》中,自稱為“花果山紫云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的是一個白衣秀才。文中通過白衣秀才之口,描述了一個不甚安分,犯上作亂偷王母蟠桃,有著通天的本事,能夠上天入地,能夠殺死白虎精,降服九條馗頭鼉龍,但卻與前代神猴不一樣,并不好女色的神猴。而且從白衣秀才身上,讀者可以感受這“神猴”上的一種“人”味。這主要體現在白衣秀才與法師經過王母池時,不敢偷吃蟠桃說“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云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4]中的“怕”體現出來。

2.《二郎神鎖齊天大圣》與《古岳瀆經》

《二郎神鎖齊天大圣》中曾經提到了“齊天大圣”的“家門”,原文是這樣說的“吾神三人,姐妹五個。大哥哥通天大圣,吾神乃齊天大圣,姐姐是龜山水母,妹妹鐵色獼猴,兄弟是耍耍三郎。姐姐龜山水母渰了泗州,損害生靈幾多,被釋迦如來拿住,鎖在碧油壇中,不能翻身。”[5]而在《西游記》六十六回中,功曹笑道:“這支兵也在南贍部洲,那里有個大圣國師王菩薩,神通廣大。他手下有一徒弟,喚名小張太子,還有四大神將,昔年曾降伏水母娘娘。”[6]

在這部元雜劇中,齊天大圣等兄弟姐妹幾人均是有著極大的本事,而且無支祁等與孫無用在生活環境、神通、性狀等方面有著許多相似之處。比方說都是“水猿”,孫悟空生活在水簾洞,還能進龍宮,而在《古岳瀆經》中,無支祁則是“淮渦水神”;在本領上,孫悟空通曉七十二般變化,還能“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而無支祁則有著“頸伸百尺,力逾九象,搏擊騰踔,疾奔輕利,倏忽聞視不可失”的本事。

綜上所述,在宋元時期,已有了“神猴”的出現,而且根據這些“神猴”的形象,本人贊同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出的作者吳承恩在創作《西游記》時有“翻案挪移則用唐人傳奇,諷刺揶揄則取當時世態”的做法以及《西游記》中的“神猴”形象應源自本國,而非胡適的進口之說的觀點。

而自先秦到宋元時期,古人對于“猿猴”的形象的看法亦可看出是時好時壞的,并不能以一概全。總體而言,先秦時期人們對“猿猴”形象并不了解,故而才有各種與猿猴形象相似的兇獸出現,而在《詩經》中,盡管有對猿猴進行分類,但也只是片面的。而到了漢唐,猿猴的形象開始鮮活起來,開始有了各種不一樣的猿猴形象,既有充滿了“人情味”的猿母與野賓;亦有《易林》中提到的好色的南山大玃;在這一時期,猿猴的“神化”亦是初見端倪,如晉朝《拾遺記》中“今已衰萬,忘其生之年月”的白猿;以及《古岳瀆經》中被魯迅認為是孫悟空原型的淮水水神無支祁。而宋元時期的猿猴形象則多為已經完成了“神化”的神猴形象,盡管這些“猴行者”的形象并不完全一致,甚至有些還有盜“金鼎國女子為我妻”的好色之性(《西游記》雜劇楊景賢),但基本上是確立了《西游記》中猴子們的形象的基礎。

二、《西游記》中的猿猴

說到《西游記》中的猿猴,作者在作品中實則分了幾種不同的類別。一類是如孫悟空這般的,既能稱為“猿”又能稱為“猴”的猿猴,另一類則是如六耳獼猴這般的“獼猴”。盡管小說中并沒有明確地指出,這幾種猴類的區別,但在小說的第一回,在寫到剛剛出世的孫悟空在山林的生活時,所說的是以“獼猿為親”,而在后面孫悟空自稱齊天大圣時所結拜的“七大圣”中,亦出現了另外兩只并不是那么引人注目的猴子,分別是獼猴王禺狨王。這兩只猴子,在原文中并沒有太過詳細的介紹,只道是孫悟空的結拜兄弟。其中,獼猴王是一只獼猴精,而禺狨王,根據《說文解字》的介紹“豸禺,母猴屬,頭似鬼。似獼猴而大,赤目長尾,亦曰沐猴。”郭璞對這句“有獸焉,其狀如禺而自耳”的注釋為“禺似獼猴而長,赤目長尾。”如此可見,這個禺狨王是一只金絲猴。

(一)花果山上眾猴形象

《西游記》中說到花果山上眾猴的主要集中在孫悟空尚未大鬧天宮的前面一部分,而自孫悟空出家后則只剩下孫悟空被唐僧趕回花果山時所提到的寥寥數筆。在第一回時,吳承恩對山上眾猴地描寫是“跳樹攀枝,采花覓果;拋彈子,邷么兒;跑沙窩,砌寶塔;趕蜻蜓,撲螞蠟;參老天,拜菩薩;扯葛藤,編草帓;捉虱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壓的壓;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頑,綠水澗邊隨洗濯。”[7]這段文字把花果山上眾猴活潑好動的形象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饒有趣味的是,盡管猴子是動物,但在小說中,作者亦給他們增添了點兒不一樣的性格特點。如同樣是在第一回合,眾猴許諾說有哪只猴子進去了水簾洞后毫發無損的出來的,它們便拜之為王,而在當時尚未有名姓的石猿為大家探好路回來后,它們果真兌現了諾言,而且在之后孫悟空去拜師學藝離開了幾十年,再到大鬧天宮被壓在山下500年,再到其護送唐僧西天取經的那數十年里,它們都沒有違背過諾言,始終尊孫悟空為王。其中,到了后期也許是因為崇拜強者使然,但早年孫悟空尚未學成本領時,離家數十載的時候它們亦不曾另立新王,這一點倒是值得佩服的。故而可以看出,對于花果山上的猴子,作者的態度乃是褒揚的。

(二)孫悟空形象

1.天地初生,心猿縱放——齊天大圣

在《西游記》中,本人大致將孫悟空的形象的形象分了三個階段來進行敘述。首先,是其剛出世到學藝歸來的階段,繼而是到欲望瘋狂膨脹大鬧天宮的階段,然后是西天取經的階段,而在這三個大的階段中,孫悟空在西天取經的那一階段,其性情又有幾個不同的、小階段上的變化,下面首先對孫悟空出世到學藝歸來的階段及其其形象的變化進行探討。

可以看到,孫悟空初出世時,其性情可以總結為其在拜菩提祖師為師時所說的“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只是賠個禮兒就罷了。”[8]在《西游記》中,孫悟空一開始是充滿了如人初生時的靈性的,對周遭事物充滿了好奇,且樂于探索,這主要體現在其一開始在花果山上時,敢于做探水簾洞的第一猴,其后,在其成為猴王之后,為了延年益壽,其亦愿意孤身出海,獨自尋求成仙之道。后至南贍部洲時,亦是一心里訪問佛仙神圣之道,并適時的學了人禮與人話。而到了其在西牛賀洲學藝時,孫悟空亦是一乖乖的“三好學生”,剛得了菩提祖師賜名時,怡然踴躍,“與眾師兄學習言語禮貌,講經論道,習字焚香,每日如此。閑時便掃地鋤園,養花修樹,尋柴燃火,挑水運漿。凡所用之物,無一不備。”[9]且在為了習得本領,安心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以至于倏地六七年過去,亦不知曉。

在菩提老祖傳授孫悟空本領時,作者給這一回合起了一個非常有深意的名字“悟徹菩提之妙理,斷魔歸本合元神”。在這一章回中,重回花果山的孫悟空為水簾洞中的眾猴鏟除了長年欺辱它們的一只魔王,也正是這一回合后,孫悟空的人物性格則開始發生了轉變。從其去東海龍宮強要寶貝,再到后來因不滿玉皇大帝安排其做弼馬溫而大吵大鬧,再到后來因未被邀請參加蟠桃宴而大鬧天宮。孫悟空在學藝歸來前謙遜的模樣幾近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甚至還敢口出狂言“因在凡間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瑤天。凌霄寶殿非他久,歷代人王有分傳。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只此敢爭先”。以致于被如來封在五指山下,吃喝了整整五百年的銅鐵。

其實不難看到,孫悟空這前后性格上已是有了許多的變化,從一開始天地初生時的不爭不搶,快樂無憂;到后來學了本領后,內心欲望不斷地膨脹,以致于后來竟想奪玉皇大帝的寶座,其間其性格的變化,實是讓人嘆息。但卻也可以理解的,現實中,一無所有的人愿望總是單純些,而貪婪之人往往是家財萬貫不愁吃喝的人。

2.僧揭金字念緊箍,猿收放心護長老——孫行者

對于《西游記》是一本什么樣的書,私以為若是要從孫悟空的形象以及性格上的變化來看的話,這就是一本“修心之作”。

在孫悟空被唐三藏解救出來后,孫悟空的形象大致也是經歷了兩個小的變化階段。在十四回(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這一回中,孫悟空整一個猴子的精神都是極為亢奮的,從剛感覺到唐僧要來了時,在山腳下“叫喊如雷”地喊“我師父來也!我師父來也!”,而到唐僧走到山腳下看他時,其更是“伸著手,亂招手道‘師父,你怎么此時才來?來得好,來得好!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而在三藏為他上山揭去金字后,悟空更是歡喜。

可以看到,十三回后的悟空,野性已是收斂了許多,“情愿修行”,且在“緊箍咒”的脅迫下,“死心塌地”地去取西經,再不敢造次。

而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孫悟空都是非常老實的一個取經人了,乖乖地保護師父,認真取經。但是在小說的五十七回后,很多人卻又有了不一樣的發現。在經過了五十六至五十八回的六耳獼猴事件,許多人留意到孫悟空的性格似乎又有了不一樣的轉變,而且也正是在五十八回,佛祖許諾悟空“那時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臺”,直接把悟空的正果從護法升級到了或菩薩或佛的級別。

在前五十八回,唐僧只要見悟空隨意殺生,便會趕他回花果山,如在打殺了“六賊”那一回,以及最為經典的三打白骨精那一回,還有在五十六回,悟空把幾個搶劫的強盜給打死了之后。而在五十八回后,唐僧卻是再也沒有趕悟空走了,而悟空原本還是一個脾氣有些火爆的猴子(如生氣時把鎮元大仙的人參果樹推倒),在五十八回后亦開始變得溫和了許多,而對于其為何在五十八回后性情變了許多,那便不能不提到六耳獼猴。

三、《西游記》中六耳獼猴的形象

六耳獼猴在《西游記》中是一非常特別的存在,一方面是其外形與孫悟空幾乎無二,另一方面,則是其內在形象的迥乎不同。而關于其的真實身份,也一直有各種不一樣的推測和假想。

(一)外在形象——與悟空“同象同音”

書中對于六耳獼猴的形象,其實并沒有做過多的正面敘述。而至于六耳獼猴的外在形象,小說中亦無作過多的筆墨。但從其剛出場時,唐僧未能認出其不是悟空,再到其可以占花果山為王,且眾多猴子猴孫亦無任何的懷疑,爾后去找天上的神仙以及觀音辨別真假亦無人能說個明白,便可以體現出六耳獼猴與孫悟空在外貌上的像。

從其一開始出場到后來沙僧到觀音處見到真悟空,再到真假猴王打起來。平日里與悟空一起生活的人無人能分辨出孰真孰假,就連花果山上的猴子猴孫,亦沒有人懷疑六耳獼猴不是他們的真大王。

除了外貌的相似,二猴所使用的武器亦是極其相似的,原文道:“一個是混元一氣齊天圣,一個是久煉千靈縮地精。這個是如意金箍棒,那個是隨心鐵桿兵。”一言以蓋之,就是都是鐵棒。此外,二猴頭上都戴著如來命觀音菩薩贈予取經人的禁箍,孫行者的鐵箍乃是唐僧誘騙其戴上的,《西游記》中明確地提到過,如來共贈予觀音菩薩三個金箍,分別為“金,緊,禁”,緊箍圈是已在悟空頭上,而禁箍則在黑熊精身上,金箍則在被觀音收服了作善財童子的紅孩兒身上,故而六耳獼猴頭上的緊箍,實不知是從何而來。也恰恰是這幾樣“不知來歷”的神器,讓許多人對六耳獼猴的真實身份有了許多的遐想。

(二)內在形象——與悟空“大相徑庭”

六耳獼猴在小說中第一次出場是在三藏趕走了真悟空后,又饑又渴,八戒與悟凈皆去取水不在身旁之時。(在這種環境里出現,其實六耳獼猴的出現就已經有了妖精的意味了。)原文道:“那師父獨煉自熬,困苦太甚。正在愴徨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唬得長老欠身看處,原來是孫行者貴在路旁,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也不能夠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齋。’”[10]

這一段文字大致體現了六耳獼猴有兩個特征,一是本事大,居然能無聲無息地靠近唐僧(當然不排除唐僧是個反應遲鈍的人);二則是這種說話方式與孫悟空的確是有些不同,但乍一眼看過去,并不能分辨得很仔細。不過這一點在后來唐僧拒絕六耳獼猴的示好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長老道:“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

假行者:“無我你去不得西天也。”

三藏道:“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輪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筋斗云,不知去向。[11]

這一段話,實則已表現了這個“孫行者”的不一般。孫悟空自被唐長老解救出五指山,何時曾用過這種語氣對三藏說話,更不用說“十分賤我”這種本應藏在內心輕易不說出口的話呢?即便是在“心猿歸正六賊無蹤”那一回合,三藏第一次怪罪其行兇于強盜時,悟空亦只是“按不住心頭火發道:‘你既是這等,說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恁般緒咶惡我。’但卻是走后不久便聽了龍王的勸,回到了三藏身邊的。而在五十八回中,六耳獼猴所扮孫悟空一出場便周身都是兇戾之氣,打傷三藏不止,在沙僧前來尋行李時亦無甚好態度,而在沙僧打殺了變作沙僧形象的猴精時,六耳獼猴竟是“回洞教小的們把打死的妖尸拖在一邊,剝了皮,取肉煎炒,將椰子酒、葡萄酒,同眾猴都吃了”,這種殘食同類的事情可謂是殘忍至極,《西游記》中一般的妖怪亦鮮有這種吃同類尸體之事,但六耳獼猴卻毫不猶豫地做了。而更為大膽地是,這只六耳獼猴在試圖加入三藏現有的取經隊伍失敗后,竟然打算自己西行取經,從這一個細節我們可以看到,六耳獼猴的自負。試問,如來佛祖佛法無邊,當年孫悟空大鬧天宮,整個天庭無人能降之之時,如來佛祖用一只手掌便能把孫悟空壓下山腳下五百年,六耳獼猴假扮悟空,還把猴精變作唐僧等人的模樣,如來佛祖又怎么可能會覺察不出來呢?但這的確是六耳獼猴的打算。

四、六耳獼猴在《西游記》中存在意義探究

(一)“六耳”與“獼猴”文化內涵

1.何為“六耳”

關于“六耳”一詞的來源。宋代釋普濟的《五燈會元》中有“六耳不同謀”的說法,意為此事不可讓第三人知道。而“六耳”在這里的用法與吳承恩在《西游記》菩提祖師準備向孫悟空傳教時孫悟空所說的“此間更無六耳,止只弟子一人”,用法是一樣的,都表示未“第三者”。

此外,由于“六耳獼猴”之名,是出自小說中的如來之口,故而應與佛教文化中的“六”更有淵源。佛教文化中有“六根”之說,即是眼、耳、鼻、舌、身、意,而六根又生“六塵”是為色、聲、香、味、觸、法。故而在小說中,“六耳獼猴”之“六耳”,既可直接按照字面意思翻譯為“第三者獼猴”,又可以理解為“六塵所生之獼猴”,前一種說法有一種“此猴并不存在”之感,而后者,則是說六耳獼猴乃因“六塵”所生,乃是“心魔”。

2.“獼猴”在我國傳統文化中的內涵

“獼猴”在我國古代的猴文化中,一般有幾種認識,第一種是把“獼猴”理解成“沐猴”意即“母猴”;陸璣在《詩疏》云:“獼猴,楚人謂之沐猴,老者為玃”,但這種“母猴”之解,實為訛傳,并不可靠。第二種,則是單純的“猴”中的一種,用以與“猿”區分。

古代人對于“猴類”實是有幾種區分的。單從《西游記》中我們孫悟空一時被喚作是“石猿”、“老猿”、“神猿”,一時又被喚作“乖猴”、“美猴王”、成精的“猴子”就可看出,“猿”可以為“猴”,“猴”亦可被稱為“猿”,但是作為既是“猿”又是“猴”的悟空,獨獨沒有被叫過“獼猴”,且從其花果山眾猴的名稱來看,馬、流二元帥是赤尻馬猴;崩、芭二將軍是通臂猿猴,但都被統稱為了“猿猴”,只有獼猴王和六耳獼猴是被明確的用“獼猴”來表示的,如此看來,盡管古人對“猿”與“猴”并沒有過于詳細的區分,但是作者對于這些猴子的種類以及脾性也是有一定了解的,故而在給假猴王命名的時候才會特地喚假猴王為“六耳獼猴”。

而關于古代對于“猴”與“猿”的區別。《抱樸子》內篇卷三對俗有云:“獼猴壽八百歲變為猿,猿壽五百歲變為玃。玃壽千歲。”(玃,指的是大母猴即獼猴)這里的可以看出,盡管在使用上“猿”與“猴”并沒有很大的區別,但在猴文化上,“猿”“猴”仍是不同家的。秦榕博士在其《中國猿猴意象與猴文化源流論》中認為在古代的猴文化中有“尊猿貶猴”的現象,這一方面與我國猴多猿少,猿更加珍貴難得,舊時多為貴族愛寵有關;另一方面,古人認為猴子性急,而且狡詐。《爾雅翼》引老子言:“為者敗之,猴之性好詐,故狙詐狙擊”,還有《莊子》中提到的“朝三暮四”的故事,也充分地體現了古人認為猴子貪婪愚蠢,再比如阮籍所作的《獼猴賦》,更是反映了“貶猴”的傾向。而猿,則應被文人賦予了更多的詩意,從而有了截然不同的形象。如吳筠在《玄猿賦》中便講述了隱居于山林,嘯聲清幽而又有君子之性的猿,此猿母子情深以致令鄧公折箭。

在柳宗元的《憎王孫》中,便就猿和猢猻善惡不同的品德并借此隱喻了當時以王叔文為首的政治革新集團以及以宦官、藩鎮為主體的守舊頑固勢力之間勢不兩立的矛盾斗爭。柳宗元在此文中對“猿”和“猢猻”的形容,代表了古代知識分子對“猿”與“猴”的品性的認識。柳宗元認為“猿之德靜以恒,類仁讓孝慈”,種群內部關系和諧友好,相互幫助,十分有秩序。而且猿與猢猻不一樣,更加的尊重自然“不踐稼蔬。木實未熟,相與視之謹”。相反的,在柳宗元看來,“猢猻”則更像是一群沒有素養的、有小人之性的動物,文中如此形容道:“王孫之德躁以囂,勃諍號呶,唶唶彊彊,雖群不相善也。食相噬嚙,行無列,飲無序。乖離而不思。有難,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踐稼蔬,所過狼藉披攘。木實未熟,輒龁咬投注。竊取人食,皆知自實其嗛。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孫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猿群眾則逐王孫,王孫群眾亦齚猿。”[12]可見猴的罪狀總共有這幾樣:一無秩序;二不友愛;三不愛惜自然;四行為不端愛偷竊。如此一來,古代猴文化中,世人尊如謙謙君子般的猿,而鄙如聒噪小人般的猴,就不難理解了。

綜上所述,吳承恩之所以設計六耳獼猴為“獼猴”,目的亦應也是為了突出這只猴子與孫悟空那只老石猿的區別所在罷。

(二)邪亦正來,假亦真——六耳獼猴與悟空關系

關于孫悟空與六耳獼猴的關系,不少人都有提出過不同的猜想。下面就就其中較為可信的四種說法進行探討。

1.結拜兄弟——混世四猴說與七大圣之說

關于六耳獼猴是孫悟空的結拜兄弟的說法其實主要是有兩種,第一種說法認為六耳獼猴的真實身份即如如來佛祖所言,乃是混世四猴之一;而第二種說法,則是認為六耳獼猴乃是多年前孫悟空大鬧天宮之時期所結拜的兄弟。

首先來探討一下第一個“混世四猴說”的說法。混世四猴說其實是源自于小說五十八回,在六耳獼猴與孫悟空鬧到西天時,如來佛祖說的。如來佛祖道:“周天之內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類之種”。[13]但若是仔細考究,如來這里所說的混世四猴,實則虛妄。

《西游記》中出現過的猴子,前文也已經說過了,大致也就只有花果山上眾猴、悟空的結拜兄弟七大圣里的獼猴王以及禺狨王、孫悟空本猴以及后來來歷不明的六耳獼猴。按理說,如果六耳獼猴只是唐僧一行人取經途中遇到的一只妖怪,那么不可能除了如來以及諦聽無人知曉其身份;況且,如果六耳獼猴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然后有著如孫悟空般本事的野猴妖,諦聽根本就無須害怕,因為只要諦聽辨出真偽了,真悟空肯定會先想辦法下手把假悟空解決掉,所以說諦聽根本無需害怕。而關于諦聽為何不敢道出真相的問題又牽扯到另一個說法了,在此暫且不提。

不過,如果如來所說的混世四猴是真實存在的。那么這“四猴”要對應《西游記》中出現過的猴子那么大概便是靈明石猴(通變化,識天時,知地利,移星換斗)是孫悟空;赤尻馬猴(曉陰陽,會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是孫悟空花果山上所封的馬、流二元帥中的一只;通臂猿猴(拿日月,縮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則是崩、芭二將軍中的其中一只;而如來所提到的最后一只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萬物皆明)便有可能是孫悟空的結拜兄弟七大圣中的一員了,按理說應該排除禺狨王,應是獼猴王。

關于第二種“六耳獼猴是七大圣之一”的說法,比較多人贊同的是一位名叫”無性大象”的網友的分析。這位網友在其自己的作品《七大圣全傳》中提出了六耳獼猴是七大圣之一的說法。但是,這兩種假設其實有著許多不可取信之處。首先,因為《西游記》中,凡是妖怪皆是有來頭的,就好比奎木狼乃是二十四星宿中的一員,金角大王、銀角大王是煉丹童子,就連道行最淺的白骨精,亦有地仙知道其來歷,更何況一只與孫悟空本事相當的妖怪。而且,根據對孫悟空最初的人物形象性格的分析,以當時孫悟空如此好大喜功的性情,如若獼猴王或者禺狨王本事不比孫悟空大,孫悟空是不會認其為大哥的,而在五十八回,二猴打斗的過程中,吳承恩在詩中寫的是“隔架遮攔無勝敗,撐持抵敵沒輸贏”;故而可以得知,孫悟空與六耳獼猴的身手是相當的,并沒有比孫悟空高明,按照書中孫悟空自己所言,平生只跪拜過三個人,而這三個人分別是如來、觀音和唐僧,唐僧乃其師,不可能不拜;而如來和觀音則是佛法無邊,孫悟空不是對手,故而須得拜見。所以,如果六耳獼猴是孫悟空在其全盛時期所結拜的的結拜大哥的話,六耳獼猴的實力定遠在孫悟空之上,不可能只打個平手。

2.如來所派頂替之人——替換說

替換說認為真正的孫悟空實際上在這一回目后已經被如來通過六耳獼猴之手“光明正大”地滅口了。故而可以解釋為何之后的“孫悟空”在取經路上都如此的安分,而且再無被唐僧趕走的情況出現。

私以為,替換說可謂是這四種說法中最無說服力的,但是從孫悟空前后性格與處事風格上來看,卻也有那么些可圈可點之處。首先,孫悟空在第一回出世時,驚動了天庭。原文道;“(石猿)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目驚動了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駕座金闕云宮靈霄寶店,聚集仙卿,見有金光焰焰,即命千里眼、順風耳開南天門觀看。”[14]試問六耳獼猴與孫悟空一般的神通廣大,為何偌大天庭竟會無人識得六耳獼猴究竟是何物,又或者猜測過六耳獼猴可能是何時生的猴妖,只能說,天庭眾人要么便是識得這只六耳獼猴的真身,要么便是真的不知曉其為何物。

況且,替換說是建立在如來佛想要把孫悟空頑劣,不聽教的基礎之上的。但是,孫悟空在五十六回時不過是打殺了幾個惡毒強盜,并不能算是不愿皈依佛門,更不會是佛門想要誅滅他的理由。而且,如果真的有六耳獼猴可替換,那么何苦一開始又要找被壓在山下的孫悟空,直接派六耳獼猴去便可。而且從六耳獼猴的行事作風來看,六耳獼猴比之孫悟空的頑劣,只能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孫悟空打唐僧也僅僅是初時被戴上緊箍時,被唐僧念咒念得頭疼難忍時想一棒子止住唐僧念咒,而六耳獼猴則是一上來,三兩句言語不合,便直接一棍子過去把唐僧打倒。

3.真假難辨——分身說

分身說最為著名的提出者想來便是吳閑云了。吳閑云在其作品《煮酒探西游》中提出了,歸根到底,六耳獼猴不過是孫悟空的一部分,是孫悟空心中憤懣,對唐僧不滿,為教訓唐僧而變的分身。分身說一般是認為六耳獼猴是孫悟空身上毫毛所變,是孫悟空操縱的一只傀儡,并不是真實存在的一只猴子,而整場戲也不過是孫悟空自導自演的,故而在鬧到天庭后,菩薩不識得,照妖鏡也照不出,唯有諦聽聽出了卻不敢言語。

但這種說法存在著幾個不合理之處。首先,真悟空是去到落伽山后才被菩薩暗示說師父有難的,故而不可能說又變個分身去當六耳獼猴;其次,如若是孫悟空自己演戲,菩薩法力高強,定不會有分辨不出的道理,況且照妖鏡本是可顯露妖怪原型的,六耳獼猴的真身若是猴毛,照妖鏡肯定是照得出來的,而不會是像小說說的那樣,照不出來。

其次,如果是孫悟空自己變的分身,為何諦聽的回答是“怪名雖有,但不可當面說破,又不能助力擒他。”且面對地藏王菩薩的詢問為何“不可當面說破”“不能助力擒他”時,其回答原因是“當面說出,恐妖精惡發,騷擾寶殿,致令地府不安。”以及“妖精神通,與大圣無二。”在《西游記》中,孫悟空變出過分身的不過寥寥幾次,且都不是拿來做大用途的,而且許多時候也只是能變作死物,并沒有說能夠變出一個實力相當的自己,否則當年大鬧天宮時就不會被擒了。

4.一善一惡——二心說

二心說意指六耳獼猴乃是孫悟空的二心,是由孫悟空心之所生。這一觀點,我頗為認同。

這種說法的來源其實頗有根據。明代的謝肇涮曾經提出了“《西游記》......以猿為心神,以豬為意之馳,其始放縱,上天下地,莫能禁制。”[15]亦即《西游記》全書實為探討人內心世界修煉的一個過程。從《西游記》全本小說的回目來看,我們可以看到,僅是與“心猿意馬”相關的題目就有十九回。而且《西游記》作為一本佛道皆講的小說,重在修心而非一味地推崇某一教派。

《西游記》中的,“心猿意馬”(又作“意馬心猿”),最初應是道教中修煉心性的專用語,比喻人的心思流蕩散亂,就如同猿猴,心性攀緣、躁動、多欲,又如同野馬奔馳,一逸難追。劉蔭柏在《西游洞天》一書中認為“心猿意馬”是《西游記》全書之樞紐。孫悟空、白龍馬、豬八戒、沙和尚分別是對應了“心猿”、“意馬”、“情”和“性”。

而在比《西游記》小說要早三十多年出版的《清源妙道顯圣真君一了真人護國佑民忠孝二郎寶卷》的“水火既濟品第六”中便有指出“參禪不受明人點,都作朦朧走心猿。猿猴頓斷無情鎖,見害當來主人公。念佛若不栓意馬,走了心猿鬧天宮。”[16]以及在“心猿不動品第十一”中指出“一切神圣全旌表,后收行者孫悟空。猿猴鎖在無影樹,意馬拴住不動身。”以及在“行者翻身品第十四”中給唐僧等人定義時,孫悟空的是“孫行者,他就是,七孔之心。”等句子中可以看出,這一寶卷也認為西天取經的故事,含有隱喻在修身悟道的過程中,鎖心猿,收意馬的環節。

在小說五十六回中,強盜們把唐僧吊在樹上逼迫其給過路費,孫悟空救了三藏,打死了三兩個強盜,反而被責備;而在同一回目的晚些時候,他們住進了楊老漢家中時,又遇到同一幫強盜來打劫,悟空突然性起,又打殺了楊老漢的兒子。于是唐僧十分惱火,故而譴走了悟空,從而引來了六耳獼猴。在《華嚴經》中,有認為人有二性或二心的說法,即真心和妄心。盡管大部分的人的人性中先天地有著覺悟與自我凈化的能力,也就是本性、真心,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有這種能力,人性中仍舊是有著黑暗面的,即人性中的魔性,即妄心。

從孫悟空這個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他有著十分明顯的好的人性以及魔性。其人性的體現在于愿意鋤強扶弱,如在四十七回“圣僧夜阻通天水,金木垂慈救小童”中為救弱小而自己與八戒變作童男童女;而其的魔性則體現在因“官封弼馬心何足,名注齊天意未寧”而先后兩次梵天宮,后被如來壓于五行山下五百年,后為使其“心猿歸正”,而棒殺“六賊”。而在五十六回“神狂誅草寇,道昧放心猿”中,悟空因一下子沒有把持住,又像第十四回那樣,殺了強盜,于是被逐。于是真悟空剛走,假悟空便趁虛而入,這個設計其實便頗有深意,就好比善惡一剎那之間,若有一刻不慎,便會有惡侵入人心。第五十八回的回目為“二心攪亂大乾坤,一體難修真寂滅”,六耳獼猴與孫悟空從天到地地鬧了一遭,卻無人能分辨得孰真孰假。道家文化認為,人心本為一,六耳獼猴是孫悟空在取經途中生出的異心,故而才難辨真假,觀音菩薩念咒,二心具痛,這正如佛祖所說的“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競斗來。”,這樣說來,便是不難理解了。

此外,在第五十八回中,當悟空與六耳獼猴行至西天時,書中的詩為“人有二心生禍災,天涯海角致猜疑”以及“禪門須學無心訣,靜養嬰兒結圣胎”以及最后這一回的末尾,詩為“中道分離亂五行,降妖聚會合元明。神歸心舍禪方定,六識祛降丹自成。”孫悟空原本作為一個道教的妖怪,修煉的亦應是道教的法術,但在追求成佛的路上必須要遵循佛門的規矩,而佛教中有六根六塵之說法,認為人必須消滅自己心中的“六賊”,即蒙昧了人心的六塵,方能成佛。而這里,所說的“六識祛降丹自成”,明顯指的便是孫悟空打死了六耳獼猴后,其修行進入了一更高的境界,故而如來才會在最后許諾其“坐蓮臺”。

結論

六耳獼猴作為《西游記》眾多神怪中的一員,其存在是極具有神秘色彩的,這種神秘色彩首先是體現在其與悟空的相似性上;其次,則體現在其出身的神秘性,他到底是從何而來的;最后,則是體現在作者為什么要設立這樣一個與別的妖怪如此與眾不同的妖怪在小說中。

《西游記》全本,乍一看不過是可以娛樂孩童的神魔小說,而其中的意蘊,則需要假以時日方能體會得到。然《西游記》中許多的人物,看似不過是作者心血來潮所寫之物,但實際上他們的出場都是有著深意的,就好比“四圣試禪心”那一回,目的是為了試探唐僧等人是否已不再眷戀女色;而在“色邪淫戲唐三藏性正修持不壞身”一回中,蝎子精欲與唐僧作百年道友,則是另一種試探其取經的真心的方式。故而,六耳獼猴作為眾妖中,最為特殊的一員,吳承恩創作這一角色定是有深意的,所以,了解六耳獼猴這一人物,對于進一步了解《西游記》主旨實是大有裨益。

本文主要著重于《西游記》中的六耳獼猴的在書中的形象,并結合前代猿猴的形象以及在我國古代猴文化中的猿猴形象,對六耳獼猴在小說中存在的意義進行了分析,并對關于六耳獼猴與孫悟空關系的說法進行了分析與討論。可以看到,猿猴形象自古以來都有出現在文人士子的詩詞歌賦文中,先秦時期的文學作品對于猿猴的形象尚未有完善的了解,而在秦漢以后,猿猴開始被賦予了文化上的內涵,這一點可以從《易林》中好色的南山大玃,阮籍《獼猴賦》中“人面而獸心”的獼猴,還有《搜神記》中充滿慈愛的猿母以及對主人眷戀的野賓,繼而發展到《古岳瀆經》中的淮水水神無支祁、《大唐三藏法師取經詩話》中的白衣秀才、《二郎神鎖齊天大圣》中的一家子“大圣”,再到吳承恩《西游記》中的眾猴形象。可以看到,猿猴形象在我國古代文學中有著越傳越“神”的趨勢,而《西游記》中的眾猴形象則可謂是對前朝眾猿猴形象的一個大綜合,既有花果山上對孫悟空忠心耿耿的眾猴,又有孫悟空這樣個充滿靈性的神猿,還有六耳獼猴那樣的承受了古人鄙猴之情的趁虛而入的小人之猴。

吳承恩在對六耳獼猴這一人物進行創作時,一方面結合了古至今來的猿猴形象身上的惡,另一方面又結合了古代佛道修心之論,用極為隱晦的表述,讓六耳獼猴與孫悟空這一人物的關系變得錯綜復雜,更加的引人入勝。首先,六耳獼猴的來歷,除了其本猴,是幾乎無人知曉的,小說中除了諦聽以及如來,再無第三者知曉,這一點又與“六耳”這一詞在書中的應用恰恰相符。其次,六耳獼猴與悟空“同象同音”,原文中解釋是因為六耳獼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萬物皆明”,但如果仔細追究起來,又有什么比人自己的“心”更加善于聆聽,更加明確自己的過去以及即將到來的未來呢?故而,六耳獼猴這一角色的設置,其實不過是作者借物言他,表面上說的是真假二猴相爭,但到頭來不過就是如來所說的“二心競斗”,只有“自此絕此一種”,方能心無旁礙,一心求取成功,故而在五十八回后,如來才會許諾已無二心的悟空“功成汝亦坐蓮臺”。作者借用了猴心性上的“躁”,心難以專,更進一步地對其小說的宗旨進行了說明,這也可以解釋了,為何西天取經路上的白馬本為路人甲,而在《西游記》中卻成了能夠在緊要關頭“意馬憶心猿”的白龍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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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無名氏.《二郎神鎖齊天大圣》.元

[6]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556頁。

[7]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2頁。

[8]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9頁。

[9]同上。

[10]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480頁。

[11]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481頁。

[12]秦榕.《圖騰崇拜到文學審美——孫悟空形象的猴文化追尋》.福建師范大學.2003

[13]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492頁。

[14]吳承恩.《西游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第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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