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雙方便這么不明不白地僵持著，又過了五日。
每日都有城中民眾欲從封鎖圈中逃出，但百無一人可交出兵器，故城十里內倒斃的人越來越多。到第五日，城中涌出的人更大增，接連倒在荒野中，餓殍俯仰可見。
楚圖南并無特別之事，既無兵卒可調，亦無上峰之命可聽，只得在營外城前，不住逡巡。
眼看又是晚間，一抹殘陽漸漸失了顏色，更襯得這一片大地了無生氣。
楚圖南這幾日已不知在城周轉了多少圈，眼下又轉到封鎖圈最北。中軍大營在城南，轉完這半圈，天也該全黑了。
楚圖南嘆一口氣，耗上一天，便要多餓死千百百姓，照這么看來，再過十天半月，永興城中十萬人眾有大半要餓死了。
他邊想邊向回走。走出不遠，借著落日最后一絲淡淡之光，他隱隱發現地上似有不妥。楚圖南停了腳步，細看一陣，又抬頭看一會兒。
終于，他醒悟過來，這片地的零落草色略有不同。當下是初秋，雖是遼東之地，草也該仍綠才是，但這一片草色已有些蔫黃。雖乍看不明顯，但放眼遠望，從此近至城關、遠至向外，長長一列，都如此。
楚圖南心中忽閃過一個念頭，“這一長片草色不純，下面必有古怪。”他多歷攻殺戰守，立刻覺得大事不妥，發足向回奔去。
待到大營，天色已全黑，他徑向中軍帳去。守帳門的護衛進去稟報良久也不回轉，楚圖南心急如焚，想直接闖進去，又覺得太過唐突。
又過一頓飯工夫，帳中急匆匆走出一人，滿身征塵。楚圖南瞥見他腰間系著馬鞭，背上負著包裹，登時醒悟，這是遠道來的信使。不知有什么要信，四皇子在帳中聽他報了這么久。
果然，信使一走，護衛轉回來，請楚圖南進去。帳中四角已燃起巨燭，四皇子獨坐在幾案后，雙眉皺著，似在思索。
楚圖南咳嗽一聲，“殿下，有件事不同尋常。”
四皇子哦了一聲，“你也知道七弟已平了橫海幫么？”
楚圖南未料到他冒出這么一句，吃了一驚，“什么，七殿下已平了橫海幫？”
四皇子這才回過神，覺得失了言，正色道，“楚將軍，你…有何事？”
楚圖南仍在回味他的話。七皇子已平了橫海幫，那就是已拿下蝦島。海三波這些人到底是死是活，島上千余幫眾何去何從？想起橫海幫，樸東青的影子不由閃現在他心頭。
他張了張嘴，愣在那里。四皇子有些不悅，“楚將軍，你到底有何事要報？”
楚圖南聽他語有責怪，忙斂了心神，“殿下，今日我巡城走到城北，發現自城關直到我們守衛的壕溝，以至再向外去，一直有一片草色不對。”
四皇子嗯了一聲，“怎么？”
楚圖南湊上前道，“以末將之見，草下面有古怪！”
他話還未說完，四皇子已打斷他道，“不必說了，我早勘察過，城中人是在挖地道！”
楚圖南既驚且贊，四皇子年紀既輕又長在京城，居然早就看破了。
他想了想道，“殿下英明，我看也是如此。他們地道已越過離城十里的封鎖圈，只怕很快就會發動。那晚我在城里見到長生教召募的人，只怕就是從地道中發動攻擊的敢死軍。”
他才說到這兒，只聽帳外大嘩。四皇子喝道，“什么人喧嘩？大膽！”
門口護衛進帳朗聲道，“殿下，大事不好！城中的邪教叛賊要闖出去！”
四皇子望了楚圖南一眼，“這有什么大驚小怪？是從城北逃出去么？”
護衛搖頭道，“不是！不知叛賊用了什么辦法，居然沖過壕溝，殺到我們大營前。”
這一下，二人均大驚。楚圖南本以為長生教眾人要從城北地道出逃，但豈料長生教竟向大營攻來，以硬碰硬。
四皇子不及再說，已向外搶出去。楚圖南心中疑惑，緊跟在后。
出得帳來，外面一片喊殺之聲，此起彼伏。營中火把松明燃得到處都是，將這一片地照得明亮之極。
迎面果然有人不住沖來，荷荷叫著，狀若瘋呆，橫沖直撞。壕溝邊上的前鋒線已有多處被沖開缺口。官軍圍城日久，精神憊怠，想不到城中人還有余力沖出，更料不到來勢洶洶，甫一交戰便支持不住。
楚圖南見勢不妙，大喝一聲，“不要慌亂！中軍護住殿下，前軍向后撤，左、右二軍以箭射住陣腳！”
他忘了自己此刻只是有銜無職的軍官，沖口而出發號施令。官軍混亂中，陡然聽見有人明示，大多也遵令而行。
中軍盡是羽林衛精銳，不待楚圖南吩咐便將四皇子團團圍在當中。前鋒士兵本就抵擋不住，聽令自是向后撤來。左、右二軍稍頓一下，將羽箭飛蝗般射出。這么一撤一射，將沖過來的長生教眾登時阻住。
楚圖南察看戰場形勢，見長生教眾來勢雖猛，但后繼不足。壕溝那邊并無源源開來之軍，只有不多人眾向這邊涌來。沖過壕溝來的不過一、兩千人。
他左右掃視，找到一處高地站上去，舉刀大喝，“左、右軍勁弩射住壕溝那邊援軍，前軍與中軍長槍盾牌手列于陣前，阻住來敵攻勢。”
官軍都是遼東精兵，開始被長生教眾打了個措手不及，如今楚圖南一指揮，登時穩住陣腳，將沖過來的千余人逼得前進不得。
長生教眾雖勇猛不畏死，但人數不占優，戰法也處劣勢，一股猛勁漸漸消退，倒下的人多了起來。
楚圖南心下略寬，借著月光向十里曠野望去，見壕溝那邊的援軍被勁弩阻住，一個個倒下，人數也越來越少。奇怪的是，曠野之上空曠了好多，多日來倒斃于野的民眾大多不見了。
他不及想，再看戰場情形，喝道，“左、右二軍與前軍緩緩前進，以弓箭開路，執長兵的跟上，將這些人逼回去。”
官軍人數占優，又借著兵器之利，步步為營，反攻過來。長生教眾更支撐不住，漸呈敗勢。
楚圖南隨前軍反殺過去，砍翻兩個沖到身邊的教眾，隱隱覺得不對。這些人被砍倒時居然不露懼色，甚或還有笑意。
楚圖南心中一陣寒顫，這些人分明就是那晚招募的敢死軍！（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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