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憶故城
? ? ? ? ? ? 王旭全
我知道有許多男人和女人都深愛著她,包括我的父輩們。愛她的喧囂與寧靜,愛她充滿鄉土氣息的純真與無邪。
片?段
他們還記得老城墻外面的馬車站。清晨,女馬車夫趕著馬車站在路邊吆喝:到金華的,上車了。早已等候在此的人們依序而上。小孩坐中間,大人坐邊上,兩只腳懸吊著,就這樣相互依偎著。當剪短發的女馬車夫揚起手中的馬鞭,城外的喧鬧告一段落。
師傅,給我打半斤牛奶,給,這是七分錢。城內,賣牛奶的師傅騎著一輛破舊的三輪車沿街叫賣,牛奶裝在一只鐵皮桶里。
銀行口的甜食店,搪瓷托盤里的白糖酥卷黃澄澄的,十分誘人。托盤旁邊,放有一摞折疊整齊的土黃色的紙。買白糖酥卷的人先拿上一張紙,服務員用夾子把白糖酥卷放到紙上。但往往是買了白糖酥卷的人又想多蘸一點白糖,于是,又將手中的白糖酥卷放到托盤里去蘸白糖。九分錢,一兩糧票,比一根油條多了4分錢,自然,吃油條的人要多一些。甜食店的甜品除了白糖酥卷,就是醪糟湯圓,其余都是普通的淡咸食品,實則有些名不副實。
傍晚,孩子們圍著一個頭發蓬亂、衣衫不凈的男人,神情專注地看著一個在火光中搖曳的橢圓形鐵筒。不一會兒工夫,男人停下手中的搖柄,將漆黑的橢圓形鐵筒放進一個黑色的橡皮口袋里。這時,孩子們四處躲閃,兩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急切地等待著那嘭的一聲的到來。
星期天,新碼頭的水邊,婦女們脫掉自己的鞋,光著腳,站在石階上,用手中的木棒敲打著石板上的衣服。
春日,夏末,人們在映月橋上看柳、賞荷,在湖邊的林子間聽蟬鳴。秋天的花果山雖然沒有果實,但枝繁葉茂,成就了樹的綽約和山的清幽。
他們還可以歷數窯貨街、竹器社、花布巷子、半邊街的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和事,甚至于這些街上的每一個人的名字和他們的喜好。
當然,他們也不會忘記銀行口的繁華,獅子樓的寧靜,沿街就市的車路口的旺旺人氣,還有公園口的旋子涼粉和涼帽山的幽靜,以及三月三金華山上涌動的人潮。
九宮十八廟,寓意著一座有內核有歷史文化底蘊的完整的城,由此,為這座城披上一道神秘的面紗。曾經的城,也因為九宮十八廟而輝煌,因為七道城門而有了自己獨特的太和故事。但我聽得最多的卻是南華宮、三元宮、四圣宮、藥王廟、水府宮、川祖廟,怎么也拼湊不齊一個完整的九宮十八廟。因為,當我試圖去翻閱這些塵封已久的故事時,它們早已面目全非。但,不管怎樣,當我的父輩們憶起這些時,卻是神采飛揚,如數家珍。
我只記得廣場上的露天電影,一到暑假,翻來覆去地講述著相同的故事,但我們仍然樂此不疲忙不迭地搬凳子、搶座位,并神情專注、如癡如醉地仰望著屏幕,直至滿天的星星朝著我們眨眼睛。
冬天,有霧的清晨,涪江河邊的王家嘴方向多了一群早起的孩子。趁著濃霧未散之際,孩子們在石頭下面尋找一種可食用的昆蟲。往往是大一點的男孩子經驗豐富,他們一眼就能判斷出什么樣的石頭下面藏的昆蟲最多。這種動物叫打屁蟲,放完屁之后,用油煎著吃,很香,如同打牙祭一般。
還有,燈光球場的交誼舞會。從公園河的映月橋上橫跨幾步便可躍過湖心,抵達對岸最早的咖啡屋。還有,大興街和花布巷子的服裝市場,到后來彌漫的牛油香氣,再到如今的好吃一條街。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大興街和花布巷子從來就不曾寂寞過。
印?象
城市的發展和建設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綻放,僅十多年的光景,便沉寂了下來。傲嬌的頂層,自負的民眾,使這座城陷入了困境。如今,獨孤求敗的地理位置,使城市處在了夾縫之中,頓生諸多尷尬。
所以,她幾乎沒有風光過,也沒有被重視過。
知道她的人不多,但有一個人的名字卻是世人皆知的。他就是大唐詩人陳子昂。是的,我與陳子昂同住一個城, 同飲一涪水。但我們卻相隔了1300多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與陳子昂在太和大道相遇了,看到先生凝重的表情,才猛然醒悟:原來先生心中的城是大國情懷,而我心中的城,僅僅是腳下的這一方故土。
然而,生養了我的這座城,我實在無法說出她的特征,只記住了一些美好的片段,于是,我把這些片段一節一節地拼接起來,試圖構成一座城的印象,但,絕非完整。
于是,我心生惶惑。
縱然如此,我仍然愛她,愛她的大聲吆喝,愛她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愛她的熟臉熟識,愛她由北到南的短促和三分鐘穿城的快感,愛她的貧瘠與自然,也愛她的悠閑與自在。
但,我更愛她的簡陋與善良,而不是現在的浮華與躁動,以及不倫不類的審美視角。
王旭全 ? 2016年夏于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