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九三年端午節前的一個星期五下午，單位工會干事通知我，如果明天不下大雨，單位集體組織大家去沙美果園吃荔枝，而且可以帶家屬。這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消息，我在接女兒放學回家的路上，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女兒，引起了女兒無數個關于荔枝和吃荔枝的好奇的提問。看到女兒幼稚臉龐興奮的模樣，我來了個一問三不知，留待她自己明天去果園解密。
荔枝，嶺南佳果中的上品。“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等經典詩詞，曾經多少次勾引和引發我對荔枝的無限遐想和神往。現在，居然可以親臨果園體驗和踐行了。
實際上，那個時候，剛到廣東不久，盡管因經常被人稱之為“北佬”而不爽，但廣東有太多太多千奇百怪的東西，包括海鮮，水果及菜蔬，很多東西別說吃，在江西時，見都沒見過。雖然對荔枝和龍眼比較熟悉，但都沒有吃過。所以，那天晚上，聽說明天可以去沙美果園，去荔枝樹底下自己摘荔枝，吃荔枝，一家人都很高興，很興奮，很期待。
實際上，在平沙，很多人家里的院子里都種有各種水果，其中肯定有荔枝樹，我們在院子外看到過荔枝開花和掛果，但現在都還沒有熟（紅）。記得有一天早上送女兒上幼兒園，我還指著路邊院子里的荔枝花朵上的蜜蜂，告訴女兒有個作家叫楊朔，曾經寫過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荔枝蜜》，是講廣東從化溫泉荔枝園里的荔枝樹和荔枝花，以及勤勞的小蜜蜂采荔枝花釀荔枝蜜的散文。所以，記得晚飯后，女兒應該是想起了小蜜蜂采荔枝花釀蜜的事，天真的問我，明天在果園能不能看到小蜜蜂采蜜。我為了能引起她的好奇心，肯定地回答說：“能。”
和福建老家一樣，在端午節前，廣東也有“龍舟水”的傳統說法，那幾天，幾乎天天暴雨不斷，而且經常是早上和上午下。所以，工會干事通知時就附帶了一個“如果不下雨”的條件。因此，那天晚上，我在和鄰居“鋤大地”都心不在焉，時不時聽聽窗外有沒有下雨，生怕因為下雨而取消明天上午的吃荔枝活動。
天公作美，第二天早上晴空萬里，但驕陽似火，這就是廣東初夏天氣的特點，只要不下雨，那就天朗氣清，炎熱無比。我們一家隨著單位的幾十位同事一起來到沙美果園。這是孖髻山西南邊的一片平緩的山坡地，果園非常大，滿山都是荔枝樹，龍眼樹和黃皮樹。因為我們是來吃第一批荔枝，所以，進果園后看到的荔枝都還是青的，而龍眼則更小，黃皮也是青青的。
我有些不解和擔心地問同行的同事：“是不是還沒有熟啊？”這位來平沙已經幾十年的老同志笑著對我說：“不要急，就在前面。”果然，爬上一個小山凹，在一片向陽山坡上，一大片掛滿紅色荔枝的荔枝樹涌入我們的眼簾。一片驚呼聲過后，幾乎大家都同時往前跑去。但是，到了樹底下，帶隊的工會干事攔住了大家，笑著對我們說：“大家先喝鹽水，荔枝隨便吃，自己摘，自己吃，吃到吃不動為止。”
原來，按廣東人的說法，一顆荔枝三把火，為了避免“上火”，傳統的做法是，吃荔枝前必須喝一杯淡淡的鹽水，至于什么道理，好像到現在都沒有人說的清楚。我讓太太和女兒喝了鹽水后，就開始了激動人心的摘荔枝吃荔枝行動。后來才知道，工會向果園按人數交了費用，只準在場內吃，不準外帶，如果要外帶，要秤重量付款。
正如楊朔在《荔枝蜜》寫的，荔枝也許是世界上最鮮最美的水果，而且，那天我們吃的品種就是早熟的妃子笑。現在回想起來都有點可笑，果樹不是很高大，很多樹枝因掛滿荔枝而垂下來，我們根本不用爬樹，一串串一顆顆圓圓尖尖呈紅色的荔枝，信手摘來，剝開即吃，滿口鮮甜的荔枝汁，真的美味無比。我也不記得吃了多少顆，反正，邊走邊摘邊吃，應該光顧了山坡上的每一顆荔枝樹。中間，有一個平時關系好一點的老同志，可能見我吃了不少，曾經開玩笑地對我說：“鄔老師，不能吃太多，會“上火”的，等一下可以買幾斤回去慢慢吃。”現在想起來都好笑，廣東人說的“上火”意指熱氣，會引發牙疼或扁桃體發炎等，那個時候的我身體極好，適應性強，根本不信“上火”一說。
面對如此美味的嶺南佳果，而且是免費吃，就如同兒時與大哥在生產隊吃糍粑一樣，那天的我，把自己吃了個十成飽，以至于中午聚餐時，海鮮都吃不下了，只喝了幾杯酒。
福建老家有一句諺語“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用來形容那天暴吃荔枝的后果十分貼切。當時，我帶太太和女兒去喝鹽水時，不相信喝了鹽水吃荔枝就不會“上火”的傳統習俗，直接去樹下開吃荔枝。后來的后果是，當天晚上扁桃體嚴重發炎，并引發高燒。本以為憑借年輕的身體，可以扛過去。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嚴重到必須去醫院的地步。
后來在醫院，還差點釀成大錯。因為做青霉素皮試時反應不明顯，在我的堅持下，醫生給我吊瓶。那個時候的平沙醫院，人不多，我選擇了一間沒有人房間打吊瓶，準備邊打吊瓶邊看梁羽生的武俠小說《萍蹤俠影》。結果，扎好針，調好吊瓶流速，護士就走了。應該不到十分鐘，我就感到眼睛開始模糊，明顯感覺整個人不對勁，開口叫護士時，發現自己居然發不出聲音。這一刻，把我嚇得魂飛魄散，趁著要暈過去的那一刻，奮力一腳，把掛瓶的支架連瓶一起踢倒在地。支架倒地及藥水瓶破裂的聲響，正好被門口走廊經過的護士聽見。
后來的事，我是事后聽醫生講的，青霉素過敏，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也差一點要了醫生和護士的飯碗。這就是我第一次吃荔枝的嚴重后果，不聽老人言，不喝鹽水就吃荔枝的直接后果。現在想起來，都是惶恐不安。后來的很多很多年，每年都去果園吃荔枝，只不過，每次都老老實實地先喝一杯鹽水，然后，再放開味覺和肚皮，暴吃一頓。
奇怪的是，從此以后的很多年，再也沒有因為吃荔枝而打吊瓶。
最后，如果有簡友想吃荔枝，可以發地址給我，順豐紅塵妃子笑，歡迎品嘗嶺南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