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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六月七日,一年一度,高考開始。每年的這一天,除了想當年、憶往昔,為無緣北大清華而追悔不已,也只能白日放歌,縱酒作樂,吃幾顆新鮮荔枝來潤潤嗓子了。驀然回首,才發現,如今的高考開考日,仿佛只剩下一個功能。那就是提醒我:暑假快到了,荔枝又紅了。是啊,歲月如歌,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家鄉從化的荔枝又紅了!
? ? ? ? 大概從三歲起,我就開始認得出荔枝樹,這輩子與荔枝結下了緣。不僅我家被荔枝樹包圍著,就連整個大陂村,都被荔枝林包圍著。這是一條盛產荔枝的南國山鄉,不僅有“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之美景,更有“一灣春水綠,兩岸荔枝紅”之雅興。在這里,不僅小海河畔,水田里,旱地里,還是山坡上,密密麻麻,郁郁蔥蔥,全是荔枝樹。開門見山時,推窗望月時,映入眼簾的,還是荔枝樹??梢哉f,大陂人基本就是在荔枝樹下長大的。
? ? ? ? 從小,荔枝樹就陪著我成長。光是種樹就曾帶給我無限的樂趣,荔枝樹大概是我這輩子種得最多的樹。小時候,父親常常在家門口的荔枝園里“駁荔枝”,即通過在一棵荔枝的樹枝上用黃泥駁接生根,育出一株荔枝樹苗。父親說山上的黃泥最適合“駁荔枝”,只要環割一段樹皮,再用濕潤的黃泥包扎敷緊,很快就可以催生出又細又長的樹根來。等樹根長得差不多了,就可以把樹苗鋸下來種地上了。慚愧的是,我邊看邊學,卻總是幫著灑水,攪黃泥,遞工具,未曾親自割樹駁接,育出過一株樹苗來。
? ? ? ? 不過,“駁荔枝”以外的種樹環節,我算是一個不落地參與了。那些年,我每年都參與家里的植樹活動。我和哥哥跟著父母,挑著樹苗,割草開荒,挖坑種樹,甚至挑糞上山,掘土施肥,細心澆灌,精心呵護。那時候,我總是盼望著它們快快抽出第一梢葉芽,長出第一片綠葉,開出第一朵鮮花,結出第一顆紅果,又期待著它們早日長成參天大樹,連成一片樹林,投下一片綠蔭。
? ? ? ? 然而,種樹容易管理難,荔枝樹也不例外。除了要掌握施肥、澆水的量和時機,還要掌握對付害蟲的辦法。除了專吃嫩葉的青蟲,荔枝主要有兩種害蟲:荔枝蝽和木蠹蛾。荔枝蝽,鄉下也稱臭屁蟲,喜歡伏在嫩枝、葉子和花上,明目張膽地搞破壞,甚至噴出臭液來傷人,讓人皮膚有被灼傷的痛感,要是不小心被它濺到眼睛,那可就糟糕了。而木蠹蛾,父親管叫“運頭蟲”,喜歡鉆蛀進樹枝樹干里晝伏夜出,悄無聲息地下毒手。這家伙可是荔枝樹的致命殺手,其罪惡罄竹難書。荔枝蝽再難纏,噴點農藥足以湊效,可對付木蠹蛾,你非得砍折了樹枝,再用鋼絲等利器伸進蛀道去刺殺捅死不可。
? ? ? ? 等到果樹管理到位,害蟲也給收拾完了,我們才終于可以坐看花開花落,等待收成了。荔枝花開無聲,花落無情,使得我常常在“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的雅興中沉醉,卻又在“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睡夢中驚醒。晨光熹微,花蜜沾著露珠,晶瑩剔透,惹人憐愛,抬頭吮吸,淡淡的,甜甜的,沁人心脾。這種純天然而又原生態的荔枝蜜,總是讓人垂涎欲滴。遠看這一片從河畔連綿至山頂的花海,總是叫人寵辱偕忘,心曠神怡。這種愉悅,或許只有在欣賞《清明上河圖》或者《富春山居圖》的時候,才能體會得到。
? ? ? ? 如果說荔枝一年一季好比電視一集,那么荔枝花開只是那首片頭曲,荔枝紅了才算高潮戲。荔枝紅了的時候,你會發現“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之意境,無處不在;“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之氣勢,不過如此。荔枝紅了的時候,你會發現這片紅,紅得大氣,紅得徹底,在南國,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迷人的一片紅了。我時常懷念這一片紅,懷念荔枝紅透時彌漫空中的那種氣息。
? ? ? ? 我不僅懷念這種熟透的氣息,我還懷念荔枝“初破紅”時的日子。記得每年端午節前后,荔枝果開始羞答答地從青黃色轉成紅色,那時候,枝頭的果實一天長一個樣,“初破紅”的果實逐日增多,從一顆兩顆到三五成群,點綴著整棵樹和整片果園。嘴饞的我常常在去小海河游泳的路上,闖入河畔的果園里偷摘幾顆。酸酸甜甜的,說不出的滋味。直到聽了張含韻的處女作《酸酸甜甜就是我》,我才發現這大概就是成長的滋味了。因為我們越是迫不及待地去品嘗,越說明我們迫不及待地要成長。
? ? ? ? 荔枝樹不僅見證著我的成長,也見證著我家的成長。家門口有兩分薄地,原本種著一園三華李,在我四五歲的時候,父親改種上了荔枝。最初種了一棵糯米糍,一棵黑葉,九棵槐枝,勉強湊成了一個后院小果園。從小,這里便是我和哥的樂園。我們曾在這里蕩秋千,挖蚯蚓,撿蝸牛,掏鳥窩,自娛自樂。我們也曾在這里栽種過番石榴,葡桃樹,金銀花,桑葚、青棗等花果,以及紫蘇、姜、蔥、蒜、菜心、白菜等各式農作物。我們還曾從康伯的魚塘邊偷偷引種了一種叫“魚香”的奇花異草,這種草的葉子伴著煮魚特別香。
? ? ? ? 后來,父親砍掉了三棵槐枝和那棵黑葉,剩下七棵樹,這么多年就一直沒變了。為了建個停車場和花圃,砍掉幾棵槐枝,我是贊成的。可是無緣無故地砍了黑葉,我想不明白。父親解釋說,黑葉這東西長得太快,既招惹蚊子,又擋了屋舍的風水和光線,而且品種又賤,味道不好,賣不上好價錢。父親說的不是沒道理,可我還是替這株黑葉樹惋惜,這樹幾乎每年都結果,又最早熟。它的消失,讓我頓失許多期許與快樂。其實,我覺得黑葉荔枝也是很清甜的,雖然遠比不上糯米糍和桂味,口碑也不至于低劣如此。拋開“物以稀為貴”的世俗眼光,我甚至覺得,平凡的黑葉荔枝也是珍貴的。
? ? ? ? 門前的黑葉樹終究是倒下了,由不得我嘆息。我只慶幸父親手下留情,留下了那株糯米糍。這是一株掛滿我童年回憶的荔枝。它大概是我爬得最多的樹,小時候不僅每年爬上樹摘果,還常爬上去掏鳥窩。在我看來,如果說桂味是荔枝之“王”,那么糯米糍便是荔枝之“后”了。它的果,婀娜多姿;它的香,令人窒息;它的甜,又沁人心脾。我家號稱有各種荔枝三百株,糯米糍卻碩果僅存只此一棵。更傳奇的是,這樹不僅能結出我最喜歡的嶺南佳果,還能吸引我最心愛的鳥兒。別人跑到大老遠才能掏到鳥窩,我卻只要在家門口蹲點守候,就能不勞而獲。這樣的趣事幾乎每年都重復著。每次看到鳥兒從這樹的枝葉里反復飛出飛入,我便猜到我的“老朋友”——長尾縫葉鶯又送上門來了,我又該出手了……
? ? ? ? 其實不僅這株糯米糍,門前的每一棵荔枝樹,都跟我和我的家人有著深厚的情誼。在我心里,見到它們,就像見到親人;回到這里,就是回到故鄉;保護它們,就是保護家園。如今,父親在果園的四周蓋起了圍墻,在園里添種了芒果,羅漢松,還有樹菠蘿,又在樹下辦起了小型養殖場,養雞又養鴨,甚至還養了一條小狗,每天雞鳴狗叫鴨歡笑,好不熱鬧。從前我和哥專屬的果園,一眨眼變成了侄兒專屬的兒童樂園。淘氣的小家伙最喜歡到這園里來撒野,有時候調戲小雞,有時候作弄小狗,有時候還學起鴨子走路。侄兒轉眼兩周歲了,不知道他除了認識父母家人以及這些雞鴨狗之外,認識這些荔枝樹沒有。
? ? ? ? 關于荔枝,杜牧寫下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蘇軾寫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楊朔寫下了《荔枝蜜》,紅線女演唱了《賣荔枝》,茂名高州搶拍了電影《荔枝紅了》,我無意跟風,也無力稱雄,只好東施效顰地寫下了這篇東西,這些文字:
? ? ? ? ? ? ? ? ? ? ? 荔枝又紅了
少年初識荔枝紅,恰似桃花帶雨濃。
中年再遇荔枝紅,猶恐鄉愿夢成空。
如今又見荔枝紅,唯有情怯故園中。
(后記)本文大部分寫于2012年夏。目前,整個大陂村,已不再被荔枝林包圍著,變成被沙糖桔果園包圍著了。只因近年村民紛紛改種沙糖桔了。幸運的是,每家每戶仍然保留有數目不等的荔枝樹,“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之美景,無恙;“一灣春水綠,兩岸荔枝紅”之雅興,依然!
? ? ? ? 本文所描述之私家后園小荔枝園,已經不再置辦小型養殖場了,不再養雞養鴨了,只養了一條黑犬。而且,荔枝小園里只剩下五棵荔枝樹了,但父母增添了許多新的果樹與蔬菜,還架起了一個小秋千。從前我和哥哥專屬的果園,繼續成為侄兒們專屬的兒童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