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中午,童小路迷迷糊糊睡著午覺,一架小小的縫紉扇,擺在腳那頭,吱吱呀呀轉(zhuǎn)個不停,送過來的還是一陣陣熱風,頭發(fā)里、脖子里滿是汗。
丟在桌上的BP機響了,童小路有些奇怪,這熱死人的大中午,誰找我呀?懶得理,童小路轉(zhuǎn)個身,臉朝墻,繼續(xù)睡。
過了會,BP機又滴滴滴響了,童小路有些惱,蹭地從床上爬起來,一把抓過BP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電話。
胡亂套上件大T,童小路下樓到宿舍樓門衛(wèi)室回電話。電話一接通,一把著急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是童小路的親媽,“小路,你大舅媽生病了,現(xiàn)在在省人民醫(yī)院ICU病房,你趕緊過去看看!”
午后的太陽,燦爛得有些晃眼睛,門外大樹上,知了一聲聲叫得很歡。掛了電話,童小路只覺得耳朵里嗡嗡響,人也有點暈乎乎的,ICU三個字母一直在腦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下一秒,童小路跑回宿舍,換了衣服,背上包,轉(zhuǎn)身往公交站沖去。
公交車上,她徹底清醒了過來。四年前,她中專畢業(yè),有機會保送到湖師大上大學,當年父母送她去讀中專,原本打算要她早點畢業(yè)參加工作,減輕些家里的負擔,她自己和父母都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努力爭取這個機會呢,還是直接畢業(yè)上班。
當時,童小路的媽媽給大舅媽打了個電話征求意見,大舅媽斬釘截鐵地說,“這還用問嗎?肯定是繼續(xù)讀書啦!”她的話,一錘子定音,這事就這么定了下來,童小路順利念了大學。不僅如此,每個學期,童小路都要去大舅舅家兩三次,每次大舅媽都是三百五百的塞給她零花錢。
大太陽底下,公交車似乎也有些懶洋洋的,走得特別慢,三四十分鐘過去,好不容易到了省人民醫(yī)院。ICU病房外,大舅舅的頭發(fā)好像越見稀疏。站在人來人往的醫(yī)院走廊,童小路和大舅舅簡單聊了幾句,這才知道ICU病房每天只能在上午十點探視一次,大舅媽早兩天因頭痛來看病,立刻就住院做了開顱手術,術后直接進了ICU,兩天了,一直沒醒,已經(jīng)連下了兩張病危通知單。
童小路覺得自己的耳朵又嗡嗡嗡響了起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大舅舅,好像也幫不上什么忙,今天已經(jīng)過了探視時間,人也見不著了。沒辦法,童小路只好又坐車回了學校。臨走時,大舅舅說,等大舅媽醒過來了,再告訴小路過來看看。
又過了三四天,終于接到大舅舅的電話,大舅媽已經(jīng)醒了過來,轉(zhuǎn)院到了省腫瘤醫(yī)院。
在公交車上晃了一個來鐘,童小路第一次來到了省腫瘤醫(yī)院。馬路邊一個牌樓,上面橫著七個大字——“湖南省腫瘤醫(yī)院”,童小路突然想起,秦長生不就是腫瘤醫(yī)院麻醉科的醫(yī)生嘛,這些天,自己慌慌亂亂的,秦長生那邊也靜悄悄的沒有消息。
童小路沒想到的是,此后兩年多,她無數(shù)次地從這座牌樓下走過;更沒想到的是,“腫瘤醫(yī)院”這四個字,在此后的歲月里,帶給她那么深切、痛苦和復雜的感受。
進入住院大樓,一股冷氣直穿身體而過,在濃濃的消毒水味中,穿過長長的醫(yī)院走廊,終于來到大舅媽的病房前,這是一樓走廊最里面一間帶陽臺的雙人病房,相對還算安靜,從住院到去世,大舅媽在這間病房里,住了差不多兩年。
站在病房門口,隔著玻璃望進去,靠陽臺的床上躺著一個人,大舅舅背對著門,彎腰坐著。童小路定了定神,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大舅舅轉(zhuǎn)身站了起來,嘴巴動了動,并沒有發(fā)出聲音。童小路一步步輕輕地挪到床邊,大舅媽閉著眼,斜斜地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臉腫腫的、黃黃的,身上穿著白底藍色豎條紋病號服,蓋著薄薄的被子,一瓶藥水掛在床頭的掛鉤上,藥,一滴一滴,答答答答,順著管子,從左手背上滴進去。
開著空調(diào)的病房里,混雜著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和病人的呼吸味,有點透不過氣來。
過來會,大舅媽醒了,看見了童小路,她臉上慢慢地綻開了一個笑容,抬起右手搖了搖,示意童小路走近些。
童小路彎下腰,雙手抓住大舅媽的右手,眼淚再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在了病床上。
“傻孩子,還沒到遺體告別儀式的時候呢”,大舅媽的聲音很虛弱,帶著微微笑意。小路哭得更厲害了。
哭了一會,童小路覺得不太好意思,漸漸止住了。她讓大舅舅出去透透氣,在大舅媽腰背后面墊了個枕頭,扶她慢慢坐了起來,然后用臉盆倒上熱水,擰干毛巾,給大舅媽擦臉、脖子和手,又喂她喝水。然后,搬個凳子,坐在床邊,邊陪大舅媽說話,邊輕輕按摩她的左手手指,因為長時間打點滴,大舅媽左手手背青腫,手心冰涼。
童小路在病房里呆了一個多小時,等大舅媽又迷迷糊糊睡著了,才回學校。
走出病房,穿過走廊,經(jīng)過醫(yī)院的門診部、手術樓,小路暗暗想,秦長生在哪棟樓、哪個房間上班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