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發現我中獎了。獎品不是再來一瓶,也不是免費環島旅行。
而是一對大波。
青春期時候的我總是用胸脯擋沙包。當我拉著少女們和我一起撒歡的時候,她們大多都會拒絕,理由是這樣的:劇烈的顛簸會使她們正在發育的胸部感到疼痛。
這時我媽總會試探性地問我疼不疼。
當然疼了!我拉開領口看這自己擋沙包留下的淤青回答道。
直到上大學,我都沒一件合適的內衣,我總是感到有一陣風,在我空了半個罩杯的胸罩里徘徊,我半裸的時候,她們都要懷疑我的性別。
盡管有那些“直男都不喜歡平胸”的坊間傳言,可我還是找到了男朋友。我們相處得很好,好到有一天他把我帶去ktv卻一首歌也不唱的時候,我都沒問他為什么!可后來我們分開了,因為那天他激動地吻我,激動到把手放到了我的胸上,接著,他看見了那塊,被他按扁卻再也沒有彈起來的海綿。
他就停下來了。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一個人的臉是如何瞬間變得鐵青的。
2
這事對我是有打擊的,以至于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我要把大部分生活費都用在買內衣上。我每天拼了命地擠,恨不得把臉上的肉都擠下去。我還去找了個體面的工作,想要把丟的臉都賺回來。
所以現在,穿著小襯衫,高跟鞋在拋了光的地板摩擦的我,像個陀螺。
工作累,內衣勒。在無數個加班的夜晚,我懷疑我的氣管是不是長在胸上,以至于每天,都像被人掐著喉嚨似的活著。
我實在忍無可忍,終于選擇松開內衣,我解脫了,我快要飛起來了,我渾然不知地去上班,給開會的領導倒水,他們都看著我,我禮貌地回看他們。旁邊的同事提醒我“你的胸掉到腰上了”。之后我聽到了一陣爆炸般的哄笑。自尊心讓我辭了職。
那是我最灰暗的一段時光,死的心都有了。我到底自己為什么那么愛擋沙包呢,我為什么不多吃一點豆制品呢。我把后悔變成了頹廢,我深陷進沙發里,度過了無數個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的日子。
直到有人@我,并告訴我,你很幸運,你可以免費得到大波。
3
我一直關注著一個賬號,他是一位整形大夫,看家本領就是隆胸。他的微博內容大部分都是一些打了馬賽克的術前術后對比圖,看得我心潮澎湃。
我熟讀了他微博下面的每一條評論,也記錄他的每一條回復。我甚至參與了他們醫院組織的免費隆胸抽獎活動,我搞不懂,現在怎么什么都能送,我更搞不懂他們,為什么看了我@他們的一張穿背心的照片,就會選中我。
但是我還是高興地跳腳,我打著飛的,風塵仆仆地來了。
這是一個沿海的城市,風里仿佛夾雜著潤膚乳,吹在臉上濕乎乎的,不像我待的地方,一笑嘴巴都能裂出口子。
到了醫院以后,前臺姑娘熱情款待我,熱情到我都以為自己是個大款,分分鐘在胸脯做出十個大波都不會心疼錢的那種大款。她一直跟我寒暄,問我的家鄉,也問我的電話,直到把我帶進了主刀醫生的房間,她才停住嘴。
4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整張臉,不帶偏見的說,是真的帥。我甚至因為想到自己馬上要同他坦誠相見,臉上泛起一絲羞澀。
“坐飛機來的?”這是他對我講的第一句話。對于飛機或是飛機場一類的詞我很是敏感,甚至有些厭惡。他接著又問了“為什么想隆胸?”
除了小,或是平難道還會有別的原因嗎?我平復了自己的情緒,如果不是因為這是不要錢的,我想我早就炸了,我試著從醫生的角度去揣摩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大概是想了解我手術的心理原因,看我有沒有病態的整形欲望。
“給我的生活,還有工作帶來了困擾。” 我回答道。
“具體點。”
我咬上后槽牙,死死地盯著他那雙同樣死死盯著我的眼睛,要具體到什么程度,難道我要把前男友按扁了我的胸罩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他聽?盡管我一百個不情愿,但還是精簡了語言,告訴他,“因為平胸,我丟了男朋友也丟了工作。”
我想我足夠坦誠,但很明顯,對于我的回答,他一點也不滿意,他輕佻了一下左邊的眉毛說,“你確定你丟了男朋友,丟了工作是因為胸?”
多么大的一個伏筆啊!只是為了找出我丟了工作丟了男朋友的其它原因。他一定是想循循善誘地引導我,催眠我:你失敗的原因除了平胸還有丑,所以你要不要順便接受我們醫院的一條龍整形服務。
頓時,我覺得他一點也不帥了,脖子上掛著的聽診器也變成臭盤纏了。果真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他一直在等我的答案,我回答道,“我確定。”
“你知道隆胸的危害嗎?”他開始赤裸裸地恐嚇我,我想他一會一定會講給我很多失敗的悲慘的案例,好讓我知難而退。
“奸商。”我沒忍住從嘴里禿嚕出了一句。
“你說什么?”他好像聽見了,一副要殺了我的模樣。
“假體外露,假體脫落,血腫之類的吧。”我慌慌張張的想起了自己查過的資料,像讓他趕緊忘了我剛剛的負面評價,畢竟他是拿著刀的人,我的難處讓我不得不選擇屈服,況且我人生的屈辱已經夠多的了,這九牛一毛真算不了什么。
“我們不會強調零風險,因為手術本身就不可能是零風險,包括術后也會存在一些隱患。”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有良心。
我一直以為他會讓我撩起衣服,看看我的病情,可他一直沒有,好像在拖延時間,也好像對我的胸脯沒有一點點興趣。在他跟我碎碎念的時候,我甚至產生了“突然脫下風衣讓他審視我”這種類似暴露狂的心理。
后來,他甚至問起了我有沒有兄弟姐妹那種人口普查般的問題。我真的開始難受了,我嘴里泛起了一絲絲苦澀,我沒辦法發火,只好從口袋里掏出一塊之前準備的糖。
“別吃那么多甜的,影響智力。”
“智力低,不能隆胸嗎?”在這場拉鋸一般的談話里,我終于崩盤了,“到底什么時候可以手術?”
“你知道這次手術是帶有宣傳性質的,手術全程錄影,術前術后拍照。”
“不是有馬賽克嘛。”
“馬賽克只會擋住敏感部位,術后恢復你是要露臉宣傳的。”這個要求著實讓我有些為難,這不就是要我昭告世界,我的波是假的。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為難,“你可以不做的。”
“我做。”我毫不猶豫地說。
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惶恐,他一定是被我的膽識折服了,我也被自己的決定嚇了一跳。他無話可說了,我覺得他沒有再次恐嚇和拒絕我的理由了,我想下一步就是診斷病情了。然而,并沒有。
“我們只免費做一個,另一個自費。”
我明顯感覺到,腦袋上劈過來一道閃電,我的精神開始恍惚了,我甚至想把嘴里含剩的糖吐到他的臉上,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廢掉他的手,可是最后,我也只蹦出了四個字,“你逗我吶?”
他沒有回答,但臉上卻明明白白的寫著“沒逗”,接著他拿了一張價格表給我,告訴我除以2就是一個的價格。
5
我以為我會弄死他,最起碼也讓他毀容,可我什么都沒做。只是靜悄悄地走了,沒帶回一個大波。
我想我的戰斗力早就被這個無情的世界耗光了,站在這座城市人來人往的橋上,感覺風像一張鋒利的紙,沿著皮膚的肌理,喇出了一道往外呲血的口子,我渾身疼得要命。
我蹲了下來,把全身的重量倚在了圍欄上,閉上眼睛,就看到了那個按扁的海綿,那個掉到腰上的胸罩,還有那張道貌岸然的臉。我根本沒買返程的機票,但現在,我想立刻離開。
還沒等我記住巴士的線路,這通電話就直接霸屏了我的手機。憤怒被消耗殆盡,我接起電話,說了聲“喂”,甚至還加了句“你好”。
那邊終于開口了,“我們可以報銷機票。”
盡管他寒磣的連自我介紹都省略了,我還是一下子就聽出他的聲音。當時,我腦海里浮現的,都是杉菜對道明寺說“你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之類的話,然后就是漫天嘩嘩嘩的鈔票。這種東西我看多了,但我沒有拒絕,我對電話那頭說了句:“我馬上到。”
我沿路返回,并陷入極度的自責里。我的回答如果是一個“哦”,聽著也比“馬上到”顯得有尊嚴得多。
一路上我感覺特別饑餓,也特別后悔,整形醫院什么都滾蛋吧,我挑了一家炸雞店,毫不猶豫沖了進去。
我愛炸雞,從小就愛。尤其是在我看到了那則《14歲男孩因為愛吃炸雞而長出胸部》的新聞后,我就更愛了。
6
我吃了起來。直到他坐在我對面,開始吃我炸雞里為數不多的雞腿,我才停了嘴。說實話,這一路我損失得夠多了,這個雞腿我就當可憐他。我一句話也沒說,準備吃完就拍屁股走人,咱們誰也不認識誰,他要是真有良心,就把往返路費給我報了。
“我看見你進這家店了,給你。”他用紙巾擦了擦手,遞給我了一個信封。我沒伸出手,他就直接塞進了我的背包。
我準備走,連嘴都沒擦。我壓根沒吃飽,立刻單手拎起了背包跑去結賬。
“你急什么啊,不放心你的狗嗎?”我回過頭并且確定了剛才的話是從他嘴里講的,我身上是有狗毛還是有狗味啊,我吃驚地看著他。
他解釋道,他看過我的微博,而看我微博的理由是,我常常有一些簽到式評論。的確,他發的每一條狀態就算無話可說,我也會打出一排笑臉回復。
他說:“前一段時間我天天霸屏都不見你一條評論,看你微博發了一句'絕望'之后就再也沒有更新,所以,我以為你尋死了。”
“所以我中獎是因為……”我有點手足無措,短時間內連續性的大喜大悲的精神沖擊,讓我的眼睛失焦了,我看著對面的他,背后一圈一圈的,像沒有手的千手觀音。
“別有那種想法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大的。”他說了一番話勸我,又再三確認我的確沒有自殺想法后。我們告別了,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7
一路上風景都在倒退,下巴抵在背包上,我想睡一覺,可是卻異常清醒。那感覺像是有人在我的腦袋里開了瓶香檳,順著七竅冒酒氣。
剛剛在背包里,我看到他塞給我的信封,打開之后除了一些錢、足夠往返的機票,還有一張卡券,上面寫著四個大字:
激 光 脫 毛
卡券后面貼了張便簽:我承諾,是全身,不是一只胳膊。
我把它塞進錢包里。我想我會去的,盡管我汗毛不多。
(完)
作者:都咖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