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的社會，每個人都游弋在“聽說”的世界里。那堆懶惰的身軀總想尋找到自己靈魂的宣泄口，貪婪的眼睛，總喜歡聚焦在他們臆想中的丑陋的一面。
（1）
我從社交媒體辭去資訊主管一職。來到了H網，任職運營總監。
“毛曉絨，你真決定去H網？”好朋友林楠說道。
“嗯，H網大平臺，發展空間更大些。”我邊說邊收拾工位的東西。
“別怪我沒提醒你，H網從北京新調來一個主編，叫王偉，在行業內可是出了名的色，好幾個姑娘都被他搞過，你可離他遠點。”
我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入職的第一天，我的朋友圈就被一個鏈接刷屏了，我看到我老東家也轉發了這個鏈接并評論：“有幸看到留美回來的王博士的屁文！網站做到這種狗腿的地步，不妥吧！”
“好勁爆，什么鬼。”我好奇點開鏈接，原來是王偉寫的一篇新聞評論。我老東家大致在諷刺王偉的文章太過吹捧廣告商，失去了新聞應有的公信力。我仔細閱讀了這篇文稿，XX地產商啊親，可不得吹捧一下，我們商業平臺也就靠著這些“金主”給飯吃了。文字最后有個作者簡介，我看到一些“南大商學院EMBA，資深新聞評論員”等字眼。還附上一張王偉個人照片，由于是側面，看不清長相。
我識別了文章底部的二維碼，加了王偉好友，想著，反正是同事。
H網有五個辦公樓層，我跟王偉不在一條業務線上，所以入職以來都無緣見到王偉本尊。
直到董事長來上海開移動管理會議，上海所有一級部門負責人都要出席。我作為運營總監，在參會名單中，和另外一個廣告部的銷售總監坐在一起。
“那個穿藍色襯衫的，看到了嗎？他就是剛調過來的王偉。”開會期間，那個銷售總監跟我竊竊私語，“他和上海現任副主編基本不溝通，斗得十分激烈，就前幾天兩個人才開始有語言交流。這個王偉可是個牛人，在北京協助總經理半年就把業績翻番了，上海自上任主編離職后業績一直沒起色，副主編盯著主編的位子很久了，結果被王偉截了胡，也不怪兩人內斗。”這個銷售總監比我早入職2個月，聽說很會來事兒。“咱們兩個部門可得和睦相處啊，畢竟咱倆是相輔相成的部門。”
（2）
林南來H網找我喝咖啡。
“為什么王偉總被業界黑啊？”我問，因為入職以后，聽到關于王偉的風言風語挺多。
“上海的媒體圈都是排外的，王偉來的太晚了，還有就是H網上一任的主編把你們H網的口碑搞太差了，黑王偉是必然的。”
“我就說啊，王偉感覺沒那么壞呢。”
“說得跟你倆很熟似的，我跟你說，他以前搞過一個女編輯，女編輯老公都鬧公司去了，圈里人都知道這件事。這人不僅好色，還有點心術不正，別跟他走太近。”
半年后，我迎來了集團第一次變革：總部要求我帶領的運營團隊和廣告部合并，新的崗位任命還在商討中。這意味著，我和廣告部銷售總監，從平級關系即將變成上下級從屬關系。
“聽說你們內部架構有調整？”林南問我。
“在做合并前的籌備吧。”
“那你這是要升職的節奏啊！”
“別瞎說，新任命還沒下來呢。”
“我沒瞎說，H網很認嫡系、旁系這種東西的，運營部門一直都是嫡系親屬，廣告部那都是外來人員，一般都會保全嫡系的，放心吧。”
“隨便吧，我只想保全我的團隊。部門合并，必定會迎來一次大裁員。”我有點神傷。
茶水間，碰到廣告部的人。
“毛曉絨，你沒去總部開會嗎？”
“我沒收到通知啊。”
“我們總監昨晚就奔去北京總部了，我以為你們都去了。”
“哦，我不知道。”
次日，銷售總監以我上級的名義宣布部門合并，團隊重整。
“毛曉絨，部門合并后，我們得快速盈利，開源節流。你知道，你們運營部畢竟是花錢的部門……”我想到他說的要團結一致的話，就像放過的屁一樣。
廣告部的人告訴我，總部剛下達部門合并通知的時候，銷售總監就連夜奔去了總部，跟總部匯報了合并后的工作計劃，并承諾了五千萬業績。要知道，我們業務線往年業績也不過在五百萬上下，他竟然承諾了五千萬！其實跟總部承諾多少業績不重要，只要業績指標逐年是正增長的，總部就不會追究。我心里想著，特么一個心機男，為了上位，想了個這個招兒。
（3）
搬了新工位后，我靠王偉的團隊近了些。
每天，王偉會從我的工位經過兩次。
銷售總監，哦，不，是上海公司總經理，不停的催我把部門的人員精簡、勸退，并給我設置了最終期限。
運營部扛流量和訂單指標，社區編輯小徐為了拓展客源，一個月30天連軸轉是常態，幾乎不提加班調休的事兒；市場專員小田，為了簽單，一個女孩子獨自坐車去昆山跟單，回市區太晚差點被流氓非禮；客服經理小芳，樂于助人，別人覺得為難的活兒，她都大包大攬……
正直夏日，毒辣的陽光照進來，我關上百葉窗，帶上耳機，聽著重金屬。
對于勸退這件事，我不知從何入手，這份共同奮斗過的感情，無法像對付亂麻那樣一刀切，我舍不得。反而廣告部的人，都整天閑著沒事干！
“毛總監，今天得交裁員名單了。”人事部的姑娘又來找我催。
“沒看見我正忙著嗎？”我帶著耳機，冷冷地看著她。她也是新人，不敢得罪我。
我捧著下巴，塞著耳機，望著電腦。想給自己尋找一個發泄口，卻又不敢跟同事交流，怕變成負能量影響他們的積極性。我就這么一直呆坐著。
突然，一張紙條掉在我工位。是王偉。
他扔完紙條，笑著看了我一眼，匆匆出門。
便利貼上寫著：“在薄情的世界，深情的活著。勝之不武。”
難道，我和廣告部合并的事情，他也聽說了嗎？
（4）
“王偉在圈里不僅名聲不好，還花邊新聞不斷，你為啥這么喜歡他？”王偉剛入職的時候，就有一個北京同事跟我打聽王偉的近況。
“花邊新聞？”北京的同事有點驚訝。
“恩，說是女同事的老公都找上門了。”
“什么呀，他們傳的是王偉的銷售經理吧。之前，有個女孩當銷售專員的時候，就一直跟著王偉，王偉升職當主編的時候，把女孩也晉升為銷售經理。女孩為了支持王偉工作，在業務上面特別拼。你知道談業務少不了喝酒應酬，那個女孩為了拿下一個大單，被廣告商搞了，女孩兒差點自殺。王偉知道以后，把廣告商的門店給砸了，廣告商當然要找上門。”
“哇，這么牛掰！”
“恩，聽說后來王偉想娶那個女孩，但那個女孩從此蹤影全無。”
又過了幾個月。
“王偉離職了？”林南微信問我。
“啥？沒聽說啊！”我十分驚訝，難怪最近沒見著王偉，我以為他出差了。
“虧你們一個公司呢！”
我立刻跟王偉的助理確認了下，原來，王偉都已經離職一星期了，聽說，是副主編向總部的郵箱發了一封舉報信，舉報的內容是王偉跟女同事之間有不正當關系，并且意圖私吞公款。
午飯時間，我獨自來到王偉的辦公室前。我沒進過這間辦公室，但聽說了許多這間辦公室里傳出來的故事：
聽說，王偉為了拼業績，每天都凌晨3點下班，次日8點到崗；聽說，王偉為了陪客戶喝酒，酒精過度，被人從酒桌上直接抬去手術室；我還聽說，他正在高速公路開車，為了接客戶的一通電話，沒來得及躲對面過來的卡車，直接車頭撞向路邊……
現在，人去樓空。我感覺自己經歷了一場自作多情的不告而別。
也不怪，畢竟，我和他之間隔著一個奇妙的“聽說”的世界。
我背過身去，頂著頭上的烏云走回自己的工位。
不知道王偉是否聽說，他的自媒體圖文，我每一篇都會認真看，我會從這些文字中去揣測他的心情；從他朋友圈里發的圖片，我會揣測今天他去過了什么地方，見過了怎樣的人；從每次與他的擦肩而過中，我都會等他走過去，再回頭，看他的背影……
“有的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被我們從頭到腳喜歡過了無數遍。”
看著窗外夾著霧霾的陽光，世界是那么的不美麗。我想到王偉曾寫過的一段話：
“我們曾忘記過清晨的太陽是如何升起，也忘記過深夜的月亮是如何變圓。奮斗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們一定要記得陪著我們奮斗過的人。”
浮華的社會，每個人都喜歡這個“聽說”的世界。都喜歡把“聽說”到的信息，轉化成自己主觀想要接受的信息，然后再把自己的主觀因素放大，傳遞給另一個人。比起真相，人們更愿意自欺欺人，更愿意活在自己臆想出來的世界里，不是嗎？
謝謝你，這位隱形中，陪我奮斗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