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血祭】
赤魈一聲大喊過后,騎士們紛紛合上頭盔護罩,不留寸膚在外。轉眼間整個黑騎士團好似黑色鐵壁般佇立。
此時馬群開始略有騷亂,動物的本能讓他們感覺到了來自地下的威脅。
普通的士兵大多茫然的看著四方,少數人警覺的拿起長刀和盾牌做防御姿態。
夜楓從營帳中沖出來:“步、弓、槍、盾各營隊長聽令!速將己營人手一分為四,分去四大城門防守,快!無論路遇何人何物,但非本軍者,殺無赦!”
赤魈亦開始部署黑騎士。夜魅轉身看了一眼夜楓,“咒已破解?”
“大概知曉一二了。方才我看城池西門有異光,進帳翻看女孩背部,左側眼睛紋案亦由閉轉睜。若猜的不錯,四只眼睛,暗指這四大城門。正中,剛好是你這將軍本營!小女孩用來作為祭品,若四眼全開,必能觸發某種邪力,意在一舉封殺我軍!”
“很好,有點本事。”夜魅冷笑一聲,身體四周燃起一層藍色氣暈。“外面這一場,交給你和赤魈。里面,就讓我來看看,這北蠻子到底能邪到何種程度吧。”
她掀簾進帳。此刻眾人已團團圍住床榻上的孩子,夜然已經拔出了長刃,緊張的看著圍繞女孩的漆黑光芒。
漆黑光芒漸盛,女孩被托起漂浮在半空中,黑光中形成無數的神秘文字與圖案,似乎瘋狂撞擊著夜魅布下的自然之風包圍,想要破殼而出。
女孩在睡夢中痛苦的呻吟,不住的顫抖。
而她后背,符咒的中心不斷滲出鮮血,這鮮血仿佛有生命一般,一絲絲的慢慢的向四面八方的花紋上蔓延開去。
女孩臉已經痛苦的縮成一團,整身皮膚黑青,看起來就像一個冰冷而詭異的人偶。
夜魅大吃一驚,且不談光芒色彩,那其中熟悉的文字與圖案,還有法術暴漲時傳來的波動氣息,這施法者擁有的能力與她如出一轍!
這不可能!
定定神,她輕輕一抖,銀月槍順勢飛出,槍柄束手處的金色錦帶即飛落開來。錦帶內里密密麻麻的圖與文,與黑光之中的東西幾分相似。她將錦帶撕裂為四份,交由夜然。“交給守城的四個分隊,讓他們系在城門上,沒有我的命令絕不能拿下來!”
“這?她?”夜然莫名的接過錦帶,看著床上的女孩。
“走!”夜魅回頭指著還在看著女孩發愣的軍將們大喊:“帶他們所有人一起走,最后的爭戰已經開始了,給我回到自己的崗上去!”
眾人中有幾人默默看著夜魅:“將軍大人,她如何處置?”
“將軍,她必是個妖女!”
“要先殺了她!”
“對啊,殺了她我們再走也不遲!”
夜魅倏地想到女孩的藍色眼眸,不由得無名之火暗起。她指著門外,道:“大敵當前之時,你們應該躲在帳內,對將軍發號施令,是嗎!”
“可……”
“你們怕死嗎?”
“為流光,萬死不辭!”眾人齊道。
“好,不愧是來自流光城的熱血群雄。我向各位保證,她并不是妖女,我亦早有安排。關于此女你們大可放心。而今天,必是逢所未逢的一場惡戰,我們唯一的賭注就是自己的生命。請諸位帶領我軍守好此城。不管輸贏,夜魅感激不盡。”
“將軍……”
“可是我說得不夠清楚?”
“一切聽從將軍調遣。”夜然鞠了一躬,沖出營帳,翻身上馬向著一座城門飛馳而去。一直以來他都很信任這位非血親姐姐。
其他人紛紛單膝跪下,“一切聽從將軍調遣。”
“愿明日此刻,再見各位,不少一人。”夜魅在眾人起身擁出門外時輕輕的說。
人群愣了一愣,無一人回頭,卻人人沸騰。
死亡若是為了保存更多的生命,卻是比活下來更珍貴的結局罷……
為那無數人歲月靜好,無悔己身負重前行。
黃昏時分已過,初月從天邊升起。
第一縷月光浮現時,整個城堡的地面開始劇烈顫抖,數條暗紅的血絲從將軍帳營底蔓延出來,分向四面八方,沿路帶起一些什么東西在地底攪動,空氣里彌漫一陣惡臭。士兵們厭惡的捂住了嘴,而另外一些莫名的尖嘯則不可遏制的鉆入人耳,令人感到無比的惡心和恐懼,不少人開始嘔吐。
赤魈憤怒的咬住了牙,“見鬼,是尸兵!”
果真是見了鬼。
別無他法,他將槍插入附近的馬廄水槽中,吟唱起專屬于他的火系辟邪術。槽里的水很快開始翻滾,沸騰,騰起大量紅色水霧,融進空氣里。
“所有人聽好了,撕些衣料為布條,沾些紅霧,蒙住耳口鼻!”他的怒吼仿佛響徹軍營。
士兵們紛紛從衣袖或者身上扯下一片片布條,要么堵要么系,很快所有人都只剩下眼睛在外張望著。
紅色水霧碰見布料便很快吸附,觸碰到霧氣的士兵也頓時覺得舒坦許多,心頭不再緊揪,仿佛聲音和味覺都暫時恢復正常。
赤魈又是一頓放聲大吼:“敵人在地下!馬匹韁繩給我勒緊了,槍給我握好了,盾牌千萬別丟下,不管什么東西從地下冒出來,都他媽給我殺個片甲不留!
參與過魔法戰爭的黑騎士們依舊淡定,而小兵士們總有慌亂。畢竟他們從沒聽說過,還有敵人會從地下冒出來。一些人驚恐的看著腳邊翻動的泥土,幾個副將則嚴肅的呼喝著隊伍保持鎮定。士兵們緊緊的握住了武器和防具,別無選擇的現在,若是已經成了籠中困獸,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第一只白森森的手從瞭望臺上那個小個子士兵腳邊破土而出,小個子士兵毫無防備,被抓個正著,他叫喊著摔倒在地上。
混合著半血半泥的怪物們一個個從地底冒了出來,身上或多或少的還有一些血肉,半露的白骨和殘破的眼球讓人齒寒,沒由來的戰栗。
它們一只只的從地底爬起來,小個子士兵被圍住了。怪物們發出咯咯的怪聲,似笑似哭。小士兵看著自己腳上那只手驚恐的愣住了,這時一柄長劍飛過,將這個撲向他的尸兵攔腰截斷。
夜楓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一把拉起他扔出包圍圈。來不及說話,他反手一晃,軟劍一彈,直打在一個嗷嗷叫的敵人臉上。更多的尸兵被激怒了,僵硬的朝他涌了過來。
小個子士兵的眼淚又要掉下來了,他合著泥手摸了一把眼睛,舉起槍,對著泥地里冒起的另一個怪物狠狠刺去,而怪物的手也同時穿刺過他的肩。小個子悶哼了一聲,雙手握住槍死命地往下刺,直到敵人從喉嚨里逸出了一陣咳咳的斷氣聲。
小個子與怪物同時倒下。
四周隊伍里驚恐的私語聲消失了,仿佛集體般沉默了一秒,軍眾們都憤慨的舉起武器向最近的敵人撲砍過去。
一時間怒吼震天,血肉橫飛的撕咬與械斗,見者心寒。
尸兵們沒有武器,他們有的只是白森森的牙和手,而他們也不知道疼痛,失去了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還能緊緊的嵌入士兵們的皮肉里。
而被抓到咬到的士兵們則忍著劇烈的疼痛反擊,大聲呼喝以麻痹自己的感覺神經,只要能動的人,都在繼續戰斗。
無路可逃,也沒有人逃。
他們在流盡最后一滴血以前,不會倒下!
黑騎士們已經無法坐立在馬上,數匹曾經矯俊的黑馬都成為了尸兵們的齒下殘骸。甚至還有尸兵怪笑著從倒下的馬匹身中挖出內臟器官大嚼特嚼……然而,就算是在馬下,亦沒有一名黑騎士亂了陣腳。
在赤魈呼喝之下,散落馬下的黑騎士們分散進普通士兵的隊伍之中,帶著槍鋒的雪白光芒,帶著強力的凈化咒術,刺進尸兵的身體,快速凈化邪能,凡是黑騎士所在,周邊數十米均無尸兵再站起。
赤魈在離夜魅營帳最近的地方守衛著,當他刺穿第一個尸兵心臟的時候,他就發現倒下去的尸體儼然是一位年輕女子的身形。而第二個冒出來撕爛他的披風的尸兵,不僅小小的身軀,還露出一張尚帶稚氣的臉。
赤魈的心陡然縮緊,他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進城的時候城空得如此迅速詭秘。再看一遍尸兵們的身體,并沒有格外壯實之人。許是這城池內壯丁都被撤走,留下一堆孱弱的婦女老小,被殘忍棄殺并用做了兵源。之前正是埋在此城地下。
可能是他們行軍太迅速以至于對方沒有太多時間去部署,大部分尸身埋得不深。以至于他們的馬匹很容易就翻起了各種殘骸碎片。
那個小小的尸兵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才殘留著昨夜的淚水,破爛不堪的手卻兇狠的伸過來,抓住赤魈的腳就想咬。
赤魈咬咬牙,火紅的赤練槍刺進了小尸兵的身體。小尸兵發出一聲嗚咽,倒在地上,手還一直伸著,仿佛還想抓住一絲童年……
赤魈眼一閉,心中此刻怒火中燒。他很是敬佩這位施法者,讓他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第一次有了如此的不忍。
每刺下去一槍,他的心也顫抖一次。
這位傳說中的施法之人,他一定會去好好見識見識。這份揪心之苦,他必要加倍奉還。
月色漸漸濃郁,又是一個滿月之夜。
天上之月中,一線光亮慢慢強烈起來,直射進激戰之中的將軍營頂。
施法抗衡黑光的夜魅的內衣衫已經濕透,血絲已經游走了女孩的半個背部了。
黑色光芒蝕咬著女孩的身體,引導著更多的血液從女孩背部流淌出來,流進禁咒的花紋中。夜魅盡力的想要去化解那股黑光,但是相同的力量也抵觸著她的化解。而外界似乎有一些莫名的東西在幫助著黑光,敵人給予的詛咒力量越來越強,她已經釋放出了自己大半的能量,但僅能暫緩鮮血流速而已。
她很明白,如此繼續,遲早要敗的是己軍。進了這座城,就好比甕中之鱉,再是如何掙扎,也只是死得稍緩而已。而就算脫出甕外,也指不定有多少明刀明槍在等著伺候。此刻,怕是只有這個小女孩是唯一的希望了。
只有她遏止住血流進禁咒,外面才不會受到觸動,繼續的冒出危險的敵人;只有化解了黑色光芒,血,也許才不會繼續的流出來,或許還有可能保住這孩子的性命。
可讓她想不明白的是,這個法術與她雷同,而手段如此殘忍的人是誰?如果說是自己的族人,她實在想不出這個能與自己抗衡甚至說強過她的人是誰?畢竟當年……
就在夜魅略有遲疑的空隙,一道強烈的白色光芒從營帳頂直射下來,化成一道錐形屏障籠罩住了她。
夜魅大吃一驚,滿月之夜,本是她法力最強之時,然而也是同樣運用月之力的人法力最強之時啊!這一道錐形屏障般的枷鎖是被施過巫術的月光!
她無法立刻終止自己的吟唱,而銀月槍也離很遠,她就這樣眼看著自己的法術一點點在屏障內被抽取,消散…,
屏障中幻化出一張張臉,有笑,有悲,有怒……每張臉的嘴唇都低低的念著一首歌,好似僅有一句歌詞,一節旋律,夜魅努力的分辨著,卻怎么也聽不清。
漸漸的,夜子麒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伴隨著子麒的,還有另外一個女子,好象很熟悉,又好象很陌生。
哦,對了,是她…是璇音…是一直深愛著夜子麒數年的璇音。夜子麒摟著璇音,璇音不停在夜子麒耳邊輕語,兩人開懷的笑著。夜魅只聽清楚一句話,那是夜子麒對著璇音說,我要娶你。
我要娶你…我要娶你…我要娶你…
夜魅心如刀割,陡然仿佛墜入萬丈深淵,她聲淚俱下,失聲高喊,“子麒!”
流光城里皇宮別院,小橋旁的涼亭內,夜子麒詫異的往遠處看了一眼,仿佛聽到了什么。而璇音緊緊的抱住了他,眼淚婆娑,喃喃的說:“等你這句話等得我好苦。”
夜子麒恍然若失,隨即又轉頭,溫柔的撫摩著璇音:“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張開雙臂圍住璇音,深深埋下頭去。璇音輕笑著說:“輕一點好嗎,你為何如此用力…”
無盡的新傷舊痛一齊涌上北疆邊營帳里女將軍的心頭。夜魅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她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已忘了眼前的人,是真實,還是幻覺。
緊接著,她心頭一陣燥熱,血氣浮動,萬針穿心的苦楚從身體中央擴散開來。夜魅痛苦的皺起了眉,與黑光抗衡的藍色光芒漸漸弱去,嘴角一絲血跡溢出。
床塌上的小女孩加倍痛苦呻吟起來。黑色光芒已經順著夜魅法術的減退吞噬了她的整個身軀!鮮血流出加速了。
營帳之外,尸兵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動作也迅速了起來,每鉆出來一個,其他尸體就咯咯的獰笑著,流光軍眾的陣地被逼得越來越小。城門上的金色錦帶也慢慢開始黯淡下去,城門開始劇烈抖動。
赤魈還堅定的守在將軍帳的外圍,刺殺每一個想要接近主帳的尸兵。狂妄的斗氣掩蓋了他的疲憊,赤紅的雙眼映照在慘白的月色下,格外醒目。
而夜楓和夜然,已然是渾身鮮血,分不出誰是誰。他們怒視著這一片詛咒的戰場,投身敵群,奮力廝殺著,為保護更多的兄弟而戰斗著。
一個士兵倒下了,立馬被蜂擁而上的行尸走肉們吞噬。而其他士兵則帶著更大的勇氣和力量沖上去,他們亦瘋狂到無所畏懼。
但戰爭的天平,已經開始倒向邪惡的那一邊。
一些細小的血絲隨著泥土翻動,已經蔓延到北方城門邊。城門上結界的金色緞帶開始抖動,散發出強烈的法能攔住那一些試圖蔓延上城門的血絲。但是更多的血絲隨后而來,黯淡的緞帶能量慢慢消散。北門開始曲扭起來,月亮賜予的深白色光慢慢在門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開始攪動四周的空氣。一種更加危險的氣息從旋渦中流淌出來,預兆著毀滅。
赤魈暗叫不好,他恨恨的舉起長槍,刺倒一個尸兵,回頭看了一眼將軍營,飛也似的朝北門奔去。可此時他離城門有數百丈!
不知能否及時助力遏制事態惡化,也不知城門漩渦那一端是何險惡之怪,眼看著漩渦中黑氣漸盛,似有巨物成形,他心急如焚,卻只能硬拼一把了。
赤魈飛速狂奔,手中紅光大盛,整條赤練槍已形成一大團熊熊之火,法術暴漲,只待怒發。
就在這時,北門漩渦忽然消失了!
城門上飄落下一騎雪白的駿馬。
馬背上的是一位通身雪白的男子。
赤魈只感覺一陣風拂過身側,就這么匆匆的和白色騎士打了個照面,似乎還聽見他不屑的“哼”了一聲,然后這位騎士就傲然掠過,直沖進不遠處的將軍營帳。
“喂,你!”赤魈想要跟進去,但他只能奮力在敵群中穿梭,干掉一個又一個瘋狂涌上的尸身。
夜魅在昏迷過去的前一刻,看到眼前出現一張俊傲冰冷的臉。
她要死了嗎?居然有幻覺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