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隨著這本書的作者,德國大學生雷克,在2007年11月的一天開始他徒步中國的行程。他從北京的一個自己租住的小區(qū)房間出發(fā)。當他背著足有三十公斤重的行囊走下樓時,還特別留意了一下不久前不知道誰在樓道的墻面上寫下的兩行字,“賤逼女給雷克操”,還有“婊子給老外干”。他和他的中國朋友也不知道是誰寫上去的,他倒不是很在意,但他的中國朋友總在想辦法用什么東西把字給覆蓋掉,但是沒有成功。而現(xiàn)在他也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了,他特意還看了看那兩行字,他不但會說中國話,一些常用的漢字他也認識。最后映入他眼簾的是“老外”兩個字。而除了他的長相以外,他已經(jīng)算是半個中國人了,他會說中國話,會看懂不少中國字,在這本書中他甚至還讀過余華的那本《活著》,因為在他看來,那本書的語言相對簡單易懂,寫出的內(nèi)容讓他覺得感動。他也已經(jīng)習慣了中國的食物,在接下來的行程中,他每天盼望的就是在吃飯的時間能夠碰到一個有炒土豆絲或者魚香茄子的飯館。而在幾個月前,他有了一個來自四川的女朋友,因此他對于帶辣椒的食物也能夠忍受了。所以他覺得自己的這次徒步中國能夠順利,甚至在他做足了一些必要的準備后,他認為比之前他在歐洲的那次一時興起而進行的徒步之旅更為順利。
按照他的走出北京城的路線,我翻看了中國地圖地圖,他應(yīng)該是順著北京的西南邊走出北京城的,于是書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地點就是盧溝橋。那屬于北京南面的豐臺區(qū),盧溝橋已經(jīng)到了北京的邊緣,再往前走就將很快進入河北省的地界了。看到盧溝橋,我的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就是我第一次坐著舅舅的自行車慢慢騎行到盧溝橋的那個時候。我姥爺家就在豐臺區(qū),更靠近市里,在一條寬闊的馬路旁邊還有一大片胡同,姥爺家在一個胡同里的四合院里,門前的小巷子很窄,一條土路,門口還有個石墩,對門的胖阿姨沒事了就坐那看著她兩三歲的兒子在土路上跑。姥爺家在的那個胡同叫興隆頭條,還有二條還有三條。那時候我的六舅也住這一片的一個胡同里,我已經(jīng)忘記是什么名字了,只記得每次去都要彎彎繞繞的走一陣子才會到。而姥爺家這里就離外面的大馬路,商店,菜市場很近。
兩扇窄小的木門,比現(xiàn)在樓房里面的家門再寬一半,一進門是一扇影壁,影壁右側(cè)連著院墻,只能從左側(cè)進去,說明這個四合院只是之前的一半面積,隔壁那個小四合院應(yīng)當是跟這個連在一起的。進去后左側(cè)一排房子,總共四間,靠外面的兩間被房東租給了別人,我曾經(jīng)見過一個做假牙的人,一對做衣服的夫婦,還有一對附近打工的夫婦住過那兩間房子。連著的里面兩間就是我姥爺姥姥的房子了,中間一塊小院子,靠外兩間的對面被建起來一個簡易房作為廚房。里面姥爺?shù)姆孔訉γ娴膹N房則是堅固的磚石房子了,里面還挺大,有個蜂窩煤爐子,有口大水缸,還有個面柜子。廚房旁邊一圈葡萄架,姥爺身體還比較好的時候,沒事了就去在那伺候葡萄架,冬天卸下來架子,夏天又搭起來,填土澆水,搭秧子,架枝條。頂頭那廚房跟住房子中間有個石頭桌子,兩邊各有一個石頭凳子。夏天沒事了姥爺就坐那喝茶,看報或者聽京劇,時不時的還跟著哼哼兩聲,這時候他養(yǎng)的那只貓就會安靜的臥在一邊,瞇縫著眼睛看著我姥爺,哼著哼著,我姥爺就睡著了,貓也窩那睡著了。
我?guī)缀趺磕甑氖罴俑改溉ツ亲∫魂囎樱话闶罴俚脑捵〉木靡恍瑫?0多天或者一個月的,趁天氣沒那么熱了就跟著父母跑出去玩,什么故宮,頤和園,天壇,地壇什么的,跟著搭公交車,走路,樂此不疲。天氣熱了,我就坐另一個石頭凳那喝水,吃各種水果,什么西瓜,桃子,嘴總是不停。要碰上隔壁的那幾個小子回來了,我就跟他們一起外面瘋跑抓螞蚱,蛐蛐什么的。蟈蟈從來沒有抓到過,估計都讓賣蟈蟈的人給抓著放那種手編的小籠子里去了。我也曾經(jīng)買過兩次,沒事了給喂點菜葉子什么的吃。
每到周末,要么是五舅,要么是六舅,就帶著一家子來姥爺這,來的時候順路買點菜,一起做點東西吃。平時也經(jīng)常過來看看,尤其我們在的時候,但都是呆一會就走,順便路上買點瓜果李桃的給我吃。周末就可以一直呆這了,這兩位舅舅都是女兒,差不了幾個月,比我小幾歲,來了后沒事了就跟我屁股后面跑。一直跑到大人喊回去吃飯。每到這個時候,姥爺總會親自上陣給大家露兩手,什么紅燒肉,燉魚,糖醋排骨的,他總覺得他們做的不夠地道。姥爺做的確實好吃,還好看。
我記得去盧溝橋那次也是夏天,那次是五舅帶著他們一家還有我們一家子一起去的,借了幾輛自行車,一路騎行過去。一人背一個水壺,上午吃了早飯出發(fā),我跟我妹妹還特別興奮,因為她也從來沒有到過盧溝橋那么遠,在那時候的概念里,那已經(jīng)徹底算北京的郊區(qū)了,甚至可以說算出了北京城了。那天也不知道騎了多久,一路走走停停,累了就下來歇會,喝口水,我跟妹妹倒不覺得累,每次一停下來就開始四處張望,看哪有螞蚱什么的就去逮著玩。真的到盧溝橋的時候已經(jīng)大概是下午兩三點了。
到盧溝橋之前沿著路走先要穿過宛平城。是的,在北京城的西南測,盧溝橋?qū)γ妫蓝ê訉Π叮€矗立著一個小小的城郭,城里面很小,只需要幾分鐘就可以騎車穿行過去,但這座城有高大的城墻依山而建,東西兩個城門有城樓,箭樓,甚至還有翁城。這座城建于明末崇禎年間,那時候全國戰(zhàn)亂不止,為防御從南面攻打過來的起義軍,這座城一開始修建就為了守衛(wèi)京師南大門的,主要用來屯兵駐守。因此城內(nèi)并沒有大街小巷和市場,并且只有東西兩個城門。四周城墻十分高大堅固。從西門出去不遠就是建在永定河上的盧溝橋。南方各省進京一般都要走盧溝橋,甚至清光緒帝駕崩后要葬于清西陵時,靈柩和送葬隊伍也都要走這座橋出北京,往河北易縣走。但最終這座小城也沒有能抵擋住李自成那人數(shù)眾多的起義軍,崇禎皇帝總認為自己是個好皇帝,是個想有所作為的皇帝,怎奈時勢弄人,群臣誤國,最終在悲憤中走到煤山的那棵歪脖子樹下自己吊死了。
五舅是個愛看書并且愛旅游的人,那天穿過宛平城時,五舅特意讓我們下車,然后帶著我們走到城內(nèi)的箭樓底下,有一處記述宛平城歷史的石碑那看。仔細看完,我才知道當年著名的“七七事變”實際上主要攻打的就是這里,因為這里在當年才是二十九軍的駐軍地。當年在城外的日軍在提出進城搜查的無理要求被拒絕后,他們在1937年7月7日的晚上就用機槍和大炮向宛平城展開攻擊,抗日戰(zhàn)爭至此全面爆發(fā)。在隨后十幾天的戰(zhàn)斗中,29軍副軍長佟麟閣犧牲,而中國的軍隊最終不敵日軍,29軍最終在軍長宋哲元的帶領(lǐng)下最后一個撤出北京。日軍在之前逐漸控制了北京的北側(cè),東側(cè),西側(cè)后,最終從這里全面控制了北京城,北京城至此全面淪陷。我想,雷克肯定錯過了這里,錯過了這個對于中國近代史有著非同一般意義的地方。也許因為在地圖上看起來那附近已經(jīng)有了很多的公路,甚至還有個叫宛平橋的高架橋,他可以不用經(jīng)過宛平城就能走到盧溝橋了。
看過之后我們繼續(xù)騎行,當出了宛平的西側(cè)城門,面前一片開闊,遠遠的就可以看到永定河上的盧溝橋。也許因為馬可波羅的宣傳,盧溝橋在歐洲更為出名,還有馬可波羅口中那座巨大的北京城,這在當時剛剛脫離黑暗的中世紀的歐洲,在還沒有開始航海時代的歐洲,在尚且對于蒙古人的鐵騎心有余悸的歐洲人心中無法想象的巨大,以至于馬可波羅夸大了元大都的輝煌,他甚至對那些歐洲人說,皇帝的宮殿里面鋪滿了金磚,那些歐洲人仍舊相信,并且買下了一顆種子,他們終將會乘坐著艦船找到通往東方世界的海上道路。作者雷克特意提到了八百年前來到這里的馬可波羅,而馬可波羅在他的書中生動的向西方人描述了橫跨在永定河上的盧溝橋。雷克書中說的是桑干河,那并不準確,桑干河是永定河的上游,發(fā)源于山西省。永定河之前叫盧溝河。
雷克在橋面上看起來沒有做太多停留,也許因為他那天看到了太多的游客在那里熙熙攘攘的合影拍照,也許四周已經(jīng)不再像幾百年前一樣一望無際的空曠,因此他只是摸了摸橋上的小獅子,看了看干涸的河水就繼續(xù)跨過橋往前走了。而在我那次的記憶中,那里是個很美很安靜的地方。也許因為那時候沒有太多的游客來到這里,附近我甚至看不到多少房子,也沒有高樓大廈,我能夠看到草地樹木還有農(nóng)田,我看到靜靜的河水緩緩的蜿蜒流過面前,流過這片平坦的土地。我在那天的下午看到了夕陽,我們沒有等到月亮上來,好去看看傳說中的“盧溝曉月”是什么樣子,但當我們那天即將離開那里時,我看到了紅紅的即將消失的夕陽掛在天上,旁邊隱約看到幾顆星星,而陽光灑在水面上,照在橋上,護欄上那一個個小石獅子也被撒上了一片紅色的光。那同樣的美麗,在我心中至今仍舊留有印象,在那個夏天,我穿著條短褲和我妹妹站在那座橋上,當看到那夕陽時,我們一起看了很久。我想,雷克錯過了夕陽,也錯過了盧溝曉月,這算是他的遺憾了。
我們上橋后太陽還沒有西下,我們一起先看了看橋頭亭子里被保護起來的那個乾隆書寫的石碑,上面有“盧溝曉月”四個大字。沒什么特別,前面有乾隆落款,后面有題記。后來據(jù)說橋頭另一側(cè)有一個康熙題記的石碑,我好像沒有什么印象了。而后我們把車就停在亭子邊,準備步行上橋。我跟妹妹特別興奮,一起跑向橋面,因為在去的路上五舅就跟我說,有句諺語叫:盧溝橋上的獅子—數(shù)不清。他讓我跟妹妹一起看看是不是真的數(shù)不清。并且那些獅子雕刻的都很好看。于是我倆跑上橋面后,就準備從第一個護欄上面開始挨個數(shù)那些立在石欄桿上的小獅子。
當我們開始數(shù)那些護欄上的石獅子時,我漸漸發(fā)現(xiàn),它們每個被雕刻出來的神態(tài)姿勢都不一樣,我把這個告訴了妹妹,妹妹似乎有些不信,她不能相信這么多模樣相同的小獅子真的能夠做到神態(tài)姿勢都不一樣,于是我們繼續(xù)走到后面的小獅子去仔細看,我們發(fā)現(xiàn)它們真的都有不同的神態(tài)神情,很多獅子還是一大一小。于是我們高興的跑去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五舅,他證實了我們的這個想法。說那些獅子的特別之處就在這里,并且讓我們仔細看看那些獅子的神態(tài)。結(jié)果當我們跑回來時,我們發(fā)現(xiàn)無法再繼續(xù)數(shù)小獅子了,因為剛才跑開時忘了做標記,我們也不知道該從哪里數(shù)起了,并且那些獅子不同的神態(tài)更吸引我們,我們兩個高興的看那些獅子是在做什么樣的表情,到底是發(fā)怒還是高興。
就這樣我們一直看下去,終究也沒有看完所有的獅子,當走在橋的中部時,我發(fā)現(xiàn)橋面還保留了很長的一段清末時候的路面,看起來當時用的巨大的石頭鋪設(shè)的橋面,經(jīng)過上百年歲月的沖刷,那些巨大的石塊已經(jīng)被磨損的坑洼不平,有坑的地方因為會下雨積水,里面還有些綠色的青苔。我叫著我妹妹試著走了上去,我告訴她這些石頭,這些坑洼,是一百年前的人們曾經(jīng)走過的。她似懂非懂,其實我自己在當時也沒有那么多的感想,我只是想走一走這段曾經(jīng)被很多人走過的路,走這段歷經(jīng)了清代,民國的路,我看著那些坑洼的印記,有些是一個凹下去的坑,也許那里會有很多馬蹄踏過,有些看起來是一道車轍。我們倆一直把這段路走完,慢慢走到了父母那邊。然后,一抬頭,我們看到了遠處天邊的夕陽。我們也忘了數(shù)獅子那回事,我們慢慢的騎車回家。穿過暮色中的宛平城,筆直寬闊的馬路上漸漸行人稀少。進了北京城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華燈初上。
多年后,我有一天在一處名勝前看到了兩個守門的大石獅,我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這個留在了兒時的記憶中一直作為一個疑問存在的事情,因為最終五舅也不是很清楚上面到底有多少小石獅子,那天回家后我洗了澡,在院里坐著乘涼,我問到我姥爺,他搖著扇子想了一會兒,說也不記得了,反正確實很多,沒人能數(shù)清楚。于是這就作為一個疑問留在了心里。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和妹妹都漸漸忘記了這個事情。隨著我姥爺姥姥的去世,我父母年歲漸大,我們自己上大學,工作,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過北京,沒有見過我妹妹了。誰又會去管盧溝橋上的獅子到底有多少呢?是啊,這個問題又會對我們今后的生活有什么影響呢,因此它也就會很快被忘掉,并且很難再記起來。而那天當我看到那兩尊大個的守門獅子時,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起來這個問題,也許我突然想到了那年的夏天,我們慢慢的騎行去 盧溝橋的那天,還有那天的夕陽,而在當時這個問題竟然迅速的困擾住了我,我急切的想知道答案,于是我匆匆的結(jié)束了參觀行程,然后回家,到家后立刻打開電腦,,查找了一下盧溝橋這個詞條,慢慢看過去,我終于找到了那個當年沒有數(shù)完的數(shù)字“501”。然后我拿出手機,給妹妹發(fā)了一條短信,只有一句話:盧溝橋上的獅子總共是501個。沒過多久,她回過來短信,上面寫道: 有人說確實數(shù)不清,那我們下次應(yīng)當再去盧溝橋數(shù)一次,看看到底是不是50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