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跟千尋見過面之后,回到家,鄭重地跟李睿說:“我不同意你們交往。”李睿著急,問為什么。母親斟酌了一下:“我直覺這個女孩性格太偏執,你性子比較軟,你們不合適的,相信媽媽的判斷。”李睿很不甘心,可怎么央求,母親都堅決不松口。
李睿從小對母親很敬畏,家規很嚴,吃飯不能掉飯粒,水杯要放在指定位置,母親打電話必須第一時間接聽。所以他沒法違拗母親。
千尋自己去了英國,臨走之前,李睿偷空去送了她。千尋盯著李睿的眼睛:“我等你,你一定要來找我。”李睿心里十分無奈,不知如何作答。千尋的飛機離開后,李睿的心里竟有種莫名的輕松。
接待室里,孫牧給李睿續了一杯水。李睿繼續說:“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在我跟千尋的感情里,她一直是主導,是控制。我喜歡她,但有時候又有點怕她。讀了大學之后,我們聯系越來越少了,我知道,她可能在怨恨我。本來我以為就這樣慢慢淡下去了,直到不久前她給我寄來一個包裹。”
說到這里,李睿的神情忽然變得有點緊張:“是一個人偶,提線木偶。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看到這個人偶,就覺得有點不舒服。千尋在包裹里寫了張紙條,說把這個人偶珍藏好,算是給我的紀念。我知道,她是在諷刺我,活了這么大,還只是一個提線木偶,什么都聽從父母的安排,一點主見也沒有。她這么說,也就是要和我分手了。我挺痛苦的,就把人偶塞進被子里,每天夜里,它都陪在我身邊。”
孫牧注意到,李睿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指甲使勁掐著手指。李睿聲音有點顫:“也不知為什么,我從此就開始做噩夢,要不就是鬼壓床。開始,我以為只是對千尋有些愧疚,壓力太大,可是,情況越來越糟,室友說,我甚至開始夢游,但我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么。白天我好像又沒事了,但一到晚上,就又會進入黑暗的循環,我很害怕黑夜,都不敢睡覺了。”
李睿說到這里,完全變成了一個小孩,用無助的眼神望著孫牧:“孫老師,我是不是成精神病了?為什么會這樣?”
孫牧聽罷,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個人偶,在李睿面前晃了晃。
李睿叫起來:“千尋給我的,怎么在你手里?”
孫牧嚴肅地說:“我先向你道歉,是我讓小劉偷拿了你的人偶,因為我覺得它有問題。我給你母親打過電話,知道了千尋的事。我又打聽了千尋如今的處所,是一所醫學院,千尋學的是生物醫藥。我拿到人偶,找到一個醫藥所的朋友幫忙檢測,人偶衣服里涂了一些東西,無色無味,屬于致幻藥物的性質。平時離遠了不要緊,所以你白天感覺沒什么。但要是夜夜貼身接觸,就容易產生幻覺,所以你會做噩夢,甚至夢游。”
李睿眼睛瞪了起來:“致幻藥?”
孫牧點點頭:“我想,千尋是要給你一些懲罰,所以藥效并不重。但你卻把它貼身收著,所以對你的精神產生了很大影響。由此可見,這個女孩的性格是很極端的。就她的行為,你可以報警了。”
李睿怔了片刻,把人偶拿過來,扔進了垃圾桶,咬咬牙說:“罷了,我也不欠她的了!”
孫牧贊同地點點頭。他們又聊了很多,李睿的精神已經放松了下來。孫牧心里想,今晚,這個家伙能睡個好覺了。自己也得好好睡一覺了。
4
夜里,孫牧服了一片安定,進入了夢鄉。因為長期工作壓力太大,他經常需要借助藥物才能入睡,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但今夜,剛解決了一個問題,孫牧睡得很香。
突然,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孫牧一個激靈坐起來,一看來電,是李睿。
孫牧的心突突地跳得很快,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趕緊接聽起來。
電話那端,有呼呼的風聲,像是站在一片空曠的地方,李睿的聲音是嗚咽的,有些語無倫次。
孫牧沉聲說:“別急,李睿,你慢慢說,我一定會幫你的。”
李睿拖著哭腔說:“千尋死了……她跳樓了……她今晚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就一直叫著,提線木偶,提線木偶,你就是個提線木偶。過了一會,我又收到她朋友的電話,說她跳樓了……”
孫牧問:“你在哪里?”
李睿哭著說:“是我害了她,她一直在等我……我得贖罪!”
孫牧大聲說:“你要贖罪可以,但你要先對父母有個交代吧,你等我十五分鐘,咱倆見過面之后,你該干嘛干嘛,我不管。行不行?”
李睿在那頭低聲啜泣,像是默許了。
孫牧立刻披衣起身,驅車往南海大學飛奔。同時,他致電了葉倩老師和小劉,讓他們通知保衛科,李睿應該是在男生宿舍樓頂,讓他們想盡辦法拖住李睿。
孫牧感覺頭疼欲裂,車子在飛奔,他恍惚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孫牧趕到男生宿舍樓下,看到已經圍了一圈人,都在往高處指指點點。孫牧看見了五樓頂的李睿,單薄得像一只風中的蝴蝶。孫牧飛快地坐電梯攀升到頂樓。只見葉倩正在陽臺口勸慰著李睿,急得快要哭了,幾位保安焦急地在她身后踱步,恨不得撲過去把李睿揪回來。
李睿大聲地沖他們叫,一邊用手在虛空中劃著:“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
葉倩一見孫牧,感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使勁攥住他的手:“您快想想辦法啊!”孫牧點點頭,對李睿說:“李睿,我來了,咱倆談談好嗎?”
李睿看見孫牧,失神的眼睛亮了一下,沒說話,像是默許了。
孫牧一邊跟他說話,一邊攀過護欄,走近了李睿。
李睿肩膀聳動,頭發被風吹得凌亂,面容憔悴不堪。李睿哭著說:“孫老師,我沒法原諒自己。千尋死了,她想讓我陪她,是我沒做到!”
孫牧死死盯著李睿:“她死于自己的偏執,并不是你害了她。”
李睿搖著頭,精神瀕臨崩潰:“她說我是提線木偶,是我父母的提線木偶。我真的只是一個木偶嗎?”
提線木偶,提線木偶。多似曾相識的感覺,孫牧的頭更疼了,感覺要炸了。
孫牧使勁晃了晃頭,一步步逼近李睿,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你的父母是愛你的。你卻要去為一個不愛你、更不愛自己的傻瓜陪葬!你要是今天從這里跳下去了,你才是真正的提線木偶,是千尋的提線木偶!提線木偶!!懂嗎?”
李睿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跌坐到了地上。
幾個保安躍了過來,攙住了李睿的胳膊。
孫牧也從極度緊張中松懈了下來,頭腦里的一根弦“嗡”地振動起來,感覺頭暈耳鳴,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