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帆齊商學院
正晌午頭兒,大家都在吃飯,猛然聽到街上傳來了吆喝聲。
老頭兒們、老婆兒們、大小媳婦們、男人們、孩子們,端著飯碗,馬上疾步出門,看熱鬧。
只見改蘭在前面跑著,一手拿著破洗臉盆,一手拿著一根鐵棍兒,表跑邊吆喝著:
老少爺們兒,嬸子大娘們,大家都出來看了,俺婆子打我里。
說著,舉起鐵棍兒敲幾下盆,往前快速跑幾步。
后面呢,跟著她那不精細的厲害婆婆栓嬸兒。
她一手拿著一根木棍子,一只胳膊甩著跑著,嘴里罵著:
你子兔娃兒,敢吆喝我!我就不給你做飯!餓你子兔孫!
你干活兒使慌了,肚子餓了,想吃?吃您娘那個腳!
翅膀硬了,敢教訓老娘了!我是你說的那個人?!
上樣兒里不輕!當初都不叫俺孩兒娶你,你勾著俺,說待俺好里,說里怪好聽,現在看看是咋待俺里!
兔娃兒!打你子鱉子!
說著罵著,往前跑著。
一街兩行,已經站了很多人。
大家端著飯碗,吃著,看著,笑著,沒人上前勸架,也沒人拉一把。
叫她娘倆鍛煉鍛煉身體吧!
栓嬸兒腿腳利索,多跑幾圈兒吧。
這老婆兒真是糊涂,太厲害了!
改蘭真是好樣的,婆子打她,就跑,聰明!自己不落賴,讓婆子丟丟人吧!
這老婆也是,媳婦打你,一指頭搗上去,自吧都倒下了。
不知道媳婦是讓她里,老了還作,也不知兒那老臉往哪兒擱。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說這個婆子的不是。
改蘭可是個能干的好媳婦,她的婆婆可不是個東西。
年輕時候,是個厲害人物,長的人高馬大,有力氣。
生產隊里干活兒比賽,她比男人干的都起勁兒,都快活。
就是她要求隊長,男女干一天公分一樣多。因為,女的干的不比男人少。為啥男里10分,女里八分?!
這不公平!
女里咋了?啥重活兒都不怕!
那時候,垛麥垛,隊里烙油饃,因為男人下力大,隊長下令,每人分兩個油饃,女人每人一個。
她不服氣!
當著所有男勞力的面,跟隊長說:山林叔,俺們女人上垛干,每人兩個油饃行不行?!
隊長一聽,沒有答應,為啥?
那不是女人干的活兒!讓她們干,干到半夜,這個麥垛也堆不起來!
沒想到,她一聽,要隊長要求時間,在規(guī)定時間內,要是沒有垛好,一個油饃也不要!
男勞力起哄:讓她們干!伸伸她們的本事!看她們有多能耐!不知道閻王爺長了幾只眼睛!
栓嬸兒一聽,招呼了一群能干的婦女。
她站在麥場中間,問那些婦女:
姐妹們,咱們是吃一個油饃還是兩個油饃?!
兩個!
大家異口同聲的大聲說道。
天黑之前,這個麥垛能不能垛起來?!
能!
在她的號召下,大家開始行動,把男人們撂一邊了!
別看有的女人個子低,但很躥實,干起活兒來,竭盡全力,不比男人差分毫!
男人去干撩邊子的活兒,看這群娘們兒的笑話。
他們低估了女人的力量和勁頭!栓嬸兒上到麥垛的最上面,辭邊盤垛,垛上三個女人,一個挑麥秸,一個接著下面的人撂上來的麥秸。
大家配合默契,揮汗如雨,竭盡所能!
讓隊長和男人們沒有想到,沒有料到,這群女人就是楊家將!
群心群力,提前完成任務!
每個人分到了兩個大油饃,這一下午,栓嬸兒威震村里了。
在她家里,男人沒地位,幾個孩子,都得聽她的。
哪個敢犟嘴不聽話,她的巴掌酷酷欻欻就打上去了。
栓還挨過她的巴掌里。
她的操,是全村聞名的。
兒子和改蘭處對象,她不同意。原因很簡單,改蘭個子不高,將來生的孩子個頭也不高。
她說,矮個子的孩子像個磨樁兒,沒有氣勢,男孩兒不好找老婆,女孩兒嫁不出去。
還說,四尺半高兒,不可相遇!
聽聽,啥思想!啥理論!
她從哪兒學的這些歪道理,讓兒子特別不服氣!
兒子說:西頭俺毛嬸兒個頭兒不高,生的倆孩子咋都長的像樹那么高?!
兒子非得和改蘭好,她也沒辦法。
因為,所有的方法她都使盡了,兒子還不妥協(xié)。
她威脅兒子:你要是娶改蘭,結婚時候,我一分錢都沒有,讓你們啥也得不到!
兒子說:俺們兩個長了四只手會干,你不給算了!
她嚇唬兒子:你娶了那個小低個兒,生的孩子我可不管不看,你們自己帶!
兒子說:我的孩子,讓你管還不放心呢。
她這樣說,兒子這樣對,她那樣說兒子那樣對,弄的她沒有招數了。
兒子結婚時候,她真的不出彩禮。兒子不怕她!
自己出去借錢。親戚朋友都看不慣他娘這么做,紛紛解囊相助。
娶媳婦了她不準備車,自行車都不準備。
兒子把房間里收拾的干干凈凈,讓自家嬸子幫忙套被子。
這下子,可把老娘氣壞了!
最后,她不得不伸手幫忙了。
為啥?她不干不是也行嗎?
她撒手不管,兒子照樣娶媳婦!
她是真生氣,可是心里也不踏實。因為,她爹來罵她了一頓!
畢竟是自己的孩兒,最后,找了一輛車,把媳婦娶回來了。
人家娶個媳婦滿屋紅,都是興高采烈的,她呢?
自始至終,沒有看到她的笑臉。
自家嫂子說她:栓家兒,娶媳婦里,板著你那毬臉,干啥里?叫人家看笑話里不是?!
自己的兒媳婦,孩兒愿意,娶到家里了,就是咱家里人,得高興點兒。
她說了一句話,嫂子劈頭蓋臉的批斗了她一頓!
我實在看不中這閨女的個子,你說將來生個孩子,要是像她那么高兒,這咋弄?
她此話一出,嫂子臉色拉下來了。
栓家兒,哪兒有像你這個人?!
你都敢強定住改蘭將來生個孩兒個子不高兒?!你啥道理啥思想!
就是不高兒,人家叫你養(yǎng)里?
再說,世界上那么多不高兒里人,很多都是名人!
你沒聽說,個子低的人精明能干,個子高,吃糧食不少,傻大個兒傻大個兒,你聽聽就知兒是咋回事兒里。
以后,不準再說。現在孩兒跟改蘭生米煮成熟飯了,沒法兒改變了,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他倆擱里怪好,就行了。別人都是外擺,過日子是別人里事兒,與你無關。
嫂子話說這份上了,她居然還是沒有笑出來。
后來,她處處為難媳婦。改蘭快生了,她分家。
兒子一生氣,分就分!
她打的主意是,媳婦快生了,將來兒子過來叫她伺候月子,她就去。不過來叫她,她就裝作不知道。
還有,自己過去了,他們總得承情。不在一個鍋里刷稀稠了,不是一家人了,自己沒有責任和義務伺候媳婦月子。
讓她沒想到的是,媳婦生了個胖小子,個頭兒很大,落地都八斤二兩!
并且,媳婦去生,兒子爭氣,不過來叫她。
從醫(yī)院回來,兒子把嬸子叫過來幫忙。
最后,她拉下臉也過來給媳婦做飯了。
自從兒子找對象,就變成了不聽話的對手。
她也不知道兒子為啥會這樣!從小他一直很聽話,他的心像翻書一樣,說變就變,沒想到,咋會變的這么快!
她的豬圈和媳婦的挨著,改蘭回娘家了兩天,豬餓的躥圈!
跑到婆婆那邊豬圈里吃去了。
栓嬸拿起棍子,猛夯兒子的豬,結果,豬跑出大門,找不到了。
改蘭回來和她吵架,她把改蘭推到地上,并且還罵媳婦。
隔墻兒鄰居都看不上!
因為,她豬圈里喂的豬,是給閨女家養(yǎng)的。
改蘭站起來,和她講理:娘,你給你閨女喂豬,為啥不給兒子喂?!
不為啥,將來老了,指望閨女養(yǎng)老,不指你!
改蘭氣的說不出話來,她不是伶牙俐齒的女人,說不過婆婆。
但是她聽婆婆這樣說,也隨口說出了一句話,讓婆婆拿起笤帚疙瘩掄她。
娘,這可是你說的話,我記住了,將來你老了,有病了,躺床上了,別叫我,叫我,我可是不管!
栓嬸兒一聽這話,可惱了!
你這個兔娃兒,不是個東西!
還沒因著兒里,你可咒我里,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月子里給你端吃端喝,還給你抱孩子,你居然說我有病了,不管我。你里良心狼拉狗啃了?!
說著罵著,回頭走到門口拿起放在門后的笤帚,準備打媳婦。
改蘭一看,自己吃不過她的個頭兒,光棍不吃眼前虧,撒腿往大門外跑。
別看改蘭個頭兒小,跑起來像只兔子。
跑到大門外,碰見嬸子,趕緊叫嬸子管管婆婆。
一會兒,圍了一群人,嬸子把婆子手里的笤帚奪過來,大聲質問她干啥里!
嬸子也是刀子嘴,批斗起人來,暴風雨一般。
先把栓嬸兒鎮(zhèn)住了。
你也不看看也不數數,咱村里,從東頭到西頭,從南頭兒到北頭兒,婆子打媳婦的有沒有?!
就你本事大,就你有力氣,就你年輕!
越大越呫起來了!你還能蹦岔過年輕里?
改蘭要打你,也饒不了你!你也占不了啥便宜!
人家是小輩兒,你是長輩兒,不跟你一樣兒,你就不想想。
你拿個笤帚疙瘩,她拿個桑叉,您娘倆打吧,大家都走,看您倆能打到啥時候,能打個啥個岔兒!
今年都多大兒了,還像年輕時候撐撐呫?!
回家歇你里去吧,有口氣暖暖肚子,別擱這兒瞎胡罵人了,丟人!
這栓嬸兒,除了服氣這個弟媳婦。人家是大隊部婦女主任,是個官兒,說話硬氣,說話也講理。
這話給自己個臺階兒,下來吧。盡管嘴巴在那兒嘟囔著,但還是回家了。
嬸子回頭表揚改蘭:蘭,你真聰明!好漢不吃眼前虧,她是長輩,咱得讓著她。
你可不能跟她一樣兒。您倆真打起來,你打住她了,你不還得伺候她?還得花錢給她看。
這樣一來,不劃算,還讓人家說您兩個不精細。
以后,她只要動手,你就跑。跑到大街上,吆喝她,看她老臉往哪兒放!
改蘭也知道婆婆的脾氣,有時候,回到娘家,自己娘也教她,要善待婆婆,兩好擱一好,人心暖人心。
時間長了,誰都知道誰啥樣兒了。別跟老人一般見識。
結果,這事兒過去有兩三個月,又發(fā)生了一件事兒,可把改蘭氣毀了!
那天,改蘭下地種芝麻。
前兩天下了一場雨,菜籽收割完了,趁土地有墑情,趕緊種上。
臨下地前,她跟婆婆交代了,自己下地要是回來晚了,中午下一鍋面條,自己搟好面條,在案板上放著,孩子放學回來餓的慌,可以先吃飯。
栓嬸兒答應的很好,結果呢?
改蘭下地回來,孩子自己在那兒下面條。
才8歲的孩子,沒有做過飯。他回來一看,火上沒有飯,趕緊把煤火搗開,舀水添鍋。
以前,見媽下過面條,就比葫蘆畫瓢,自己做起來。
鍋里水一冒煙兒,他以為可以下面條了,把娘搟的面條全部就下鍋里了。
水老長時間沒有滾,面條也成一個大疙瘩了。
改蘭回來剛好看見,心里很生氣。明明給婆婆交代了,她還不管。
她走到院子里叫:娘,娘,娘!
栓嬸兒從屋里慢騰騰的出來,問:
吆喝啥里?鬼叫里樣兒。
你咋沒給孩子下面條?改蘭質問她。
不想下,咋了?您孩兒吃里,憑啥我得下?!
沒空兒!那是你里事兒,不是我里事兒!
說完,扭頭回屋。
改蘭生大氣了!
你這娘叫啥娘?!你這奶叫啥奶?!
栓嬸兒扭過臉來,也生氣了!
你子兔娃兒,以后,我不是您娘,你別喊我娘了。
我也不是您孩兒里奶,叫他別喊我了!
改蘭把兒子下的面條,端出來,一下倒進豬食槽兒里,栓嬸兒出來看見了,大罵起來:
你這個敗家娘們兒!俺孩兒辛辛苦苦里干,你擱家糟蹋糧食里!
你是不是跟他過日子里?!咱村里哪有你這樣不是人的媳婦?!
你有本事,有火沖我發(fā)!把面條倒給豬干啥?!
打你子兔孫!三天不打你上房揭瓦里!呫開了!
說著,拿起墻根兒豎的一根木棍兒,走過來,就要打改蘭。
改蘭一看,勢頭不妙,想起嬸子里話,順手端起地上的洗臉盆,拿起一根小鐵棍兒趕緊跑出大門。
邊跑邊敲盆,吆喝起來,這就出現了開頭的那一幕。
繞村跑了一圈兒,栓嬸兒沒勁兒了,自己回家坐在大門口,等改蘭回來。
那架勢,今天她打不著媳婦,是不會罷休的。
最后,改蘭又搬出了嬸子。
當然了,嬸子站在公平的立場上,不偏不向。
栓嬸兒自始至終,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親的畢竟還是親的,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改蘭明事理,不跟聽一樣兒。
嬸子批評嫂子,指出改蘭,不要給老人一樣兒,她一天一天老了。
人人都會老,終有一天,她會知道誰好誰不好。
栓嬸啊,爭強好勝了一輩子,結果,到人生最后的階段,頭腦清醒了。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對于每天給她端吃端喝,還給她擦屎刮尿的媳婦,非常感激。
她一見改蘭進屋,就叫她:
蘭,柜子里有糖,你自管拿著吃吧。
蘭,柜子里有火腿腸,你拿著吃吧。
有好吃好喝的,都叫蘭。
她臨死之前,用力握住改蘭的手說:
蘭啊,我的好媳婦,多虧了你。
難為你了,以前是娘對不起你,娘做的不對的地方,原諒我,別跟我一樣兒。
聲音微弱,看上去很是讓人心疼,可憐人啊!
她終于醒悟了,心軟了,說話溫存了,可惜,油燈耗盡了。
她指望閨女養(yǎng)老,閨女因為伺候兒媳婦月子,一天也沒來伺候她。
老人心里越是想指望誰,往往越是指望不上。
人在的時候,能踢能咬的時候,還是要好好相處。
人活著,就是和睦相處的,幸福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