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取通知書陸續(xù)下來了,佟鑫如愿上了A市理工大學(xué)電子工程系,陸云峰被B市科技大學(xué)機(jī)械系錄取,而立夏,在多等了一個星期之后,收到了省師范學(xué)院數(shù)學(xué)系寄來的通知書。
這真是天意啊!立夏拿著同村學(xué)弟給捎回來的錄取通知書,聽著家里人的笑聲,看著周山跟一眾前來賀喜的親朋友鄰寒暄時的笑容,呆滯了一陣子,繼而淚如雨下。她這一哭就哭了三天,家里人都以為她因為沒有走上理想的學(xué)校而哭,動員各路親朋好友來家進(jìn)行各種勸慰,各種安撫,說全桂家村的學(xué)生目前為止也還沒有考上重點大學(xué)的呢,她考個本科一點兒也不丟人。周山為了表示他的滿意,扔出一疊硬錚錚的票子,讓立夏去縣里購置上大學(xué)的衣物用品。新衣服新鞋是必須要買的,總不能再穿家做的布鞋,更不能讓別人看著寒磣。再買塊像樣的手表,咋也買塊機(jī)械表,不能再戴幾塊錢的電子表了,還有洗頭擦臉的女孩子必用品,也要買點兒上檔次的好貨。
至此,立夏在桂家村還出了點兒小名,人們都在傳老周家的丫頭考上大學(xué)還在家哭呢,而別人家的孩子考個中專還樂得不像樣兒,看來這孩子和孩子真是不一樣。
可是,誰能懂立夏的悲傷呢?就連立春也完全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她就要生了,立夏不想讓她跟著自己操心。事實上,她跟佟鑫發(fā)過狠后,心里就平靜了許多。那是她那么深愛的人,究竟愛得有多深,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向他發(fā)一頓狠,就不能把心中的痛苦發(fā)泄出去,狠發(fā)過了,那種疼痛的感覺倒是減輕了許多。她想,這也是自然界的一種守衡定律,她之所以覺得痛苦減輕了,是因為她把減掉的那部分痛苦加在了佟鑫的心上。回憶起那天他痛苦的表情,紅濕的眼眶,真誠的話語,她的心溫暖了許多。不管怎么說,他是在乎她的。能在他心中留下一個位置,能讓他如此在意她,也不枉這三年她那么深的愛吧?如果三個好朋友能在一個城市讀大學(xué),還像從前那樣笑談人生,笑看風(fēng)云,不去談感情的事,又有何不可呢?把三年變成七年的相知相守,不也是一段美麗的佳話嗎?
但她萬萬沒想到,老天爺竟然真的讓她落了榜,失去了與他們共處一個城市的機(jī)會。四年,時間與空間上雙重的遠(yuǎn)離,除了加大彼此間的距離,讓他們越來越陌生,還能有什么更好的可能?愛,在朝夕相處之間都沒有產(chǎn)生,難道會有可能在天涯陌路之時發(fā)生?看來,她與佟鑫的緣分真的盡了。
整整哭了三天,在炕上躺了三天。這期間,全家人像哄小寶貝一樣地哄著她,做各種好吃的給她,她聽到了差不多這輩子加一起也沒那么多的好聽的話。立秋和立冬兩個小家伙,天天圍在她身邊,甜甜地叫著她,哄著她,仿佛她是他們的妹妹。第四天早上起來,立夏覺得她作夠了,再這樣下去,就對不起身邊的這些親人了,她得知道適可而止了。見她洗了臉,端端正正地坐在飯桌前吃早飯,周山高興地說道,“我閨女終于不哭了?想開了?那好,我已經(jīng)跟你媽你姑她們商量好了,就定在三天以后,擺酒席招待。現(xiàn)在,不都時興考大學(xué)招待嗎,到你結(jié)婚的時候,家里就不招待了,到時候你肯定是城里人了,就按城里人的方式在你們城里招待,我就不管了。”
立夏輕輕一笑,“爸,都聽你的。”她沒有多說一個字。結(jié)婚?那是多么遙遠(yuǎn)的字眼啊!她連心愛的人都失去了,還談什么結(jié)婚?
“我閨女高興就好,”,周山樂得說,“今天天氣還不錯,吃完飯跟你媽坐汽車上縣里買幾件好衣裳穿去吧。”
立夏搖搖頭,“我媽天天這么忙,就別勞煩她了。我今天也有事兒。昨天我姐告訴我,我好朋友張艷艷現(xiàn)在在娘家呆著呢,因為有小孩子不方便來看我,希望我去看看她。一會兒吃完飯我就去九隊。”
總算立夏開晴了,周山可不敢再管她,就痛快地同意了。立夏吃完飯就出了門,先來到供銷社,買了一套小孩子的衣服和一點兒點心,騎上自行車來到了張艷艷家里。張艷艷老遠(yuǎn)就從窗戶看到了立夏,開門跑出來緊緊把立夏抱住,笑道,“哎呀,大學(xué)生來了。可想死我了,我們都多久沒見著了?快點兒進(jìn)屋,看看我的大兒子。”
立夏也是感慨萬千,兩個人真的好久沒見面了,如今相見,自己考上了大學(xué),而張艷艷卻當(dāng)上了媽媽。但見她頭發(fā)燙成時髦的波浪卷,卻并沒有好好打理,只是用一只夾子別在腦后,看著慵懶而隨意。身上穿了一件寬松的連身裙,兩只正在奶孩子的乳房在里面高高聳立著,因為沒有穿文胸,那兩只便隨著身體的擺動在里面跳動著。對于少女的立夏,這樣的暴露是難堪的,羞恥的,她有些臉紅。可是對于初為人母的張艷艷,這卻是自然的,平常的。她整個人的樣子,看上去要比立夏大了五六歲。但她的笑容是明媚的,提到她的大兒子的時候的表情是幸福燦爛的。
立夏一邊往屋里走一邊把禮物遞給張艷艷,“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這點心我問過了,一周歲大小的小孩子是可以吃的。”
張艷艷高興地接過去,客氣道,“謝謝你啊,立夏。你還沒賺錢呢,破費(fèi)什么呀?”
“說起來,以前我凈吃你的好吃的了,都沒說個謝字,”立夏微笑,“如今我這個小姨,還不該表示一下?”
說著兩個人開門進(jìn)屋,一個男人笑著迎出來,寒暄道,“哎喲,是周立夏吧?大學(xué)生,我總聽艷艷提起你,今天見了,真是才貌雙全啊。”
張艷艷笑道,“立夏,這是我對象呂明,下午我就跟他回去了,幸好你來了,要不然還看不見我了呢。”
立夏感覺這個呂明有些油頭粉面的,也不多說什么,向他微笑點頭,進(jìn)了里屋。張艷艷娘家一家人都不在家,說是去親戚家隨禮去了。炕上,有粉色蚊帳罩著的一個小鋪位,鋪得厚厚的被子上,躺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正在香甜地睡著。
“喲,好漂亮的胖小子。”立夏夸道,“你可真有福。”
張艷艷幸福地瞧著自己的兒子,“是啊,所有人都夸我兒子漂亮呢,生下來就七斤半,長得可大了。呂明對我也可好了,我現(xiàn)在,真的可幸福了。對了,今天在我家吃中午飯吧,讓呂明給你做尖椒干豆腐,他做得好吃極了,我天天吃都吃不夠。”
立夏真就呆到了中午,也吃到了廚師呂明做的尖椒干豆腐,果然是超級好吃。張艷艷的話題永遠(yuǎn)也離不開她的大兒子和她的日子,喋喋不休地說著,開懷放肆地笑著。后來孩子醒了,她把他抱起來,把了尿,然后解開扣子給孩子喂奶。立夏瞧著她碩大的胸脯,聽著那小孩子吸吮乳汁的聲音,怎么也不相信這是事實。這樣的現(xiàn)實,未來也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嗎?她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小半天的時間,立夏一直耐心地聽著張艷艷,真心地笑著,又逗那個小孩子玩,陪伴著這個她年少時的好友。她們再也沒有一句共同語言了,以后,她們也很難再相見了,不管怎么說,張艷艷能認(rèn)同自己的生活,有那么強(qiáng)的幸福感,可以天天吃到她男人給做的尖椒干豆腐,這就比什么都強(qiáng),作為她那樣的一個女人,這樣的歸宿就該是最好的。能夠過上她想要的生活,那就是她的幸福。
而自己的幸福,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