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 少年的夢

文/滑稽的菠蘿

攝影/滑稽的菠蘿

無戒學堂故事營,第十天打卡,本篇7628字,共計41006字。

01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還未聽見雷聲,天卻是先暗了下來,緊接著,窗外下起大雨,居民樓遠遠的,正有一個個小黑點般的人影探出來,把那花花綠綠收進房間,校園里小道上,許多男男女女用書擋在頭頂,奔跑在雨中。

“哆哆哆哆……”

某個人的指節急促地敲在桌子上,這敲擊聲竟是比那雨聲還要磅礴,漸漸把林野散亂的思緒給聚攏起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只要一聽到這個人說話的聲音,這種語氣,他的“神”就會飄散開來。

“你在看哪里?你有沒有在聽?”

這兩句雖然是問句,但林野卻知道,他根本就不用說話,他只需要把看向窗外的視線收回來,然后低下頭,那個聲音的主人便會繼續剛才的訓斥。

“你已經高一了,關鍵的轉折點你知不知道?這成績再這樣,別怪我給你下狠藥,我是學校教導處主任,我的兒子不能是這樣的成績。”

林野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隨即感覺到那輕飄飄的觸感,幾張帶著不少血色叉叉的試卷被甩到了他身上。

“你是真的不會學習嗎?不是,你只是不用心……”

那個聒噪的聲音還在繼續,只是林野的思緒又開始飄散,他腳尖前的地面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那一個個廢紙團、書堆、桌子角開始變成一個個色塊,在這龐大的灰色中重新組合,形成一個個新的畫面。

那畫面一會兒變成山水,一會兒變成一個人物,一會兒變成喧囂的城市,一會兒又變成油畫中的靜物。

漸漸地,有的顏色染進了另一些顏色中,就像水彩畫里,不同色號的顏料畫進半干的水中,相互融合渲染,那白色,就像用水粉筆敲進去的丙烯顏料,在灰藍色的幕布上形成了一幅絢麗的星空。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好好好,既然說沒有用……你,你從明天開始,不準去畫室了,給我專心把文化成績拉起來。”

林野猛地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的那個人,窗外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天空,那瞬間的明亮把辦公室里的事物拉出長影,讓背坐著那張微顯蒼老的臉瞬間變黑,猶如地獄里執筆的判官一樣可怖。

“不!”

聲音經過小腹,震顫著林野的胸腔,猛地從他的嘴里噴出來,林野猛地把手撐在桌子上,怒目圓瞪地低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你沒有權利,沒有權利不讓我去畫室!”

“我沒有權利?”眼前的男人站了起來,林野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從低頭的狀態,變成了仰視。

“我沒有權利?”

那男人繞著林野慢慢地轉著圈。

“我當然有這個權利,就憑我是你爸。”

02

“林野,林野,老師喊你回答問題。”微微的氣聲在林野的耳邊吹著,林野揉了揉眼睛,然后站起身來。

“林野,上課能睡覺嗎?昨天晚上去拯救世界了?”講臺上年輕的女老師一本正經的說著調侃的話,理所當然的換來了教室里的哄笑聲。

待笑聲停息,她才壓了壓手,用手里的白色粉筆,在黑板上敲下幾個小白點:

“這道題你上來寫一下步驟,這是例題,改了下數字,只要你看了書,就肯定會做。”

林野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站在座位上。

“林野?聽到沒有?上來。”女老師的聲音里蘊含著怒意,落在林野的耳朵里,就和那個男人一樣,一樣的可怖。

林野的思緒開始發散,窗外的云似乎飄進了教室,一張張桌子飄了起來,他坐在桌子上,隨著那煙氣一樣的云飛出了教室,越升越高……

“林!野!”

眼前的一切瞬間消失,他從云端回到了地面,迷茫的瞳孔迅速聚集,里面映照出一個近在咫尺的身影。

“我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女老師清秀的臉變得有些扭曲,她不再像剛才一樣從容不迫,反而像極了夜叉國里的母夜叉。

“說話!不然要我喊家長來嗎?”

這一句話猶如洪鐘一般,敲在林野的腦海中,不斷嗡鳴在耳畔。

“我……我不會。”

林野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從喉嚨眼里擠出這幾個字,他漸漸地捏緊了拳頭,指背到拳骨不停地蹭著桌角,僅僅一會兒,就蹭得皮膚微微發紅,似乎只有把自己弄得疼痛,才能讓他稍微好過些。

“下課到我辦公室里來,現在坐下。”

林野沒有坐下,他依舊站著,低著頭。

年輕的女老師回到講臺上,轉過身來。

“還不坐下?不想坐?那就站門口去。”女老師聲音變得尖銳,甚至有些破音,眼睛瞪得圓圓的,胸口一起一伏,手猛地揮起來,指向門的位置。

林野緩緩下了座位,走出教室。

陽光如此明媚,他希望能在這樣的天氣,帶上他的畫板和鉛筆,去到某個線條清晰,層次鮮明的地方畫上一幅速寫,他希望能肆意的放飛他的思緒,去想象一幅創意畫,他甚至愿意在畫室里,對著那枯燥的靜物,畫一幅素描。

可他不愿,不愿在這個冷漠而又可怖的地方浪費他的生命。

他看著遠處連綿的山峰,云霧繚繞,多像一幅水墨畫啊。

03

“你說什么?林野不見了?怎么不見的?”一個男人的吼聲從學校教務處傳了出來,期間還伴隨著拍桌子的聲音。

平時這扇門,就像學生們的噩夢,此時卻是有著許多鬼頭鬼腦的身影,他們一個個小心翼翼,彎腰弓身,把耳朵貼在門上。

“嘩……”

門突然打開,這群學生們“嗡”的一聲,教務處門口頓時像蜂巢里投入了一顆炸彈,學生們眨眼間便全都不見了蹤影。

一個衣服污濁,頭發亂糟糟的瘦削中年人,一手拿著塑料飯盒,正從旋轉樓梯上來,教務處正好在樓梯口,他聽見了胡亂的腳步聲,順著那些迅速逃竄的學生逆看過去,便是瞧見教務處門口站著一個中年男人,雙鬢微白,滿臉怒容。

“劉……劉老師好。”一個逃竄不急的學生撞在了這瘦削中年人身上,急忙問了個好,朝后瞥了一眼,又迅速撤離。

這劉老師并不理那個學生,讓他眼前一亮的卻是站在教務處門口的那人,他僵直著腿,大步朝那人走去,一邊走,一邊嘴里大聲說著:

“林一峰,我這一個月是沒有來找你,你到底什么時候讓林野來畫室,我們可是說好了。”

林一峰正是林野父親的名字,教務處主任,他看到來人是誰,怒容漸漸緩解。

“老劉,我認真的再問你一次,林野考藝術學院真的不需要文化成績嗎?”

劉老師沉吟了一下說道:“別人肯定是要文化成績的,但你家林野,我有八成把握能讓他被浙院破格提前錄取,他是天才啊,天才你知道嗎?老林,你千萬別誤了他。”

林一峰沉默了,他的臉上表情有些奇怪,一會兒嚴肅,一會兒又變得面無表情,一會兒竟是微微扯起嘴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九成,我有九成把握。”劉老師急忙又補了一句。

“好。”林一峰的臉定在了面無表情上,做出了最后的決定。

劉老師立即喜笑顏開,把塑料飯盒夾在腋下,雙手搓了搓:“那今天就叫林野來畫室吧,一個月沒畫了,我怕他手生了。”

林一峰看了眼劉老師,說:“林野不見了。”

“什么?”

04

林野的口袋里有五十塊零用錢,一張公交卡,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東西,連身份證都沒有帶。

只是他卻并沒有想那么多,他站在教室的走廊上,看著遠方高聳入云的山峰,莫名的產生出向往來,他想去尋找一處桃花源,每天飲酒作畫,就像古時候的那些隱士一般,他想要逃離這個冰冷而又可怖的學校,遠離那個不近人情的父親。

所以他一路沖出了校門,乘公交車來到了仙鹿山南門。

他會說本地話,加上穿著校服,他隨便編了個理由便進了山門。

他一路狂奔著,用最快的速度,跑著跑著,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聲音越來越響,引得偶爾路過的旅客不住側目。

這里沒有學習,沒有父親,沒有那種逼仄的壓迫感,林野此時此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他只覺得腳下越來越有勁,很快便上到了半山亭。

這不過是一個簡陋到極致的亭子,幾張連著的長椅,四根石柱支了個頂,但當林野跳過長椅,扶著欄桿看向遠方,展開在他眼前的,卻是無比開闊,無比壯麗的畫卷——偌大的潯城一覽無遺,北面的長江源遠流長,包裹著城市直通天際,一艘艘船只就像在朝著云海航行;西南方向則是層疊連綿的山脈,一座座云霧繚繞的俊秀山峰若隱若現,靜靜地屹立在綠毯之上。

林野朝著潯城的方向大聲呼喊:

“去你的吧!我不回去啦,我不回去啦!”

“啦啦啦啦啦……”大山給了他積極的回應。

林野的眼睛里充滿了光芒,他繼續往山上爬去,他知道這里有一條上山小路,可以不用買票。

兩個小時以后,他站在了仙鹿山鎮的街道上,傳聞原來戰亂,有一群流民逃入了大山里,他們腹中饑餓,又沒有吃食,這時,來了一只七彩仙鹿,帶著他們找到了一片竹林,找到了許多筍子,讓他們活了下來,后來這群流民定居這座大山,為了紀念仙鹿的救命之恩,將建立起的鎮子命名為仙鹿鎮,而這座山后來也變成了仙鹿山。

林野覺得,他現在就好像是遇到了七彩仙鹿一般,將他救出了苦海。

不過他身上只有50塊,既住不起店,也吃不了幾天飯,林野在鎮子里慢慢地走著,觀察著這里的人生百態。

忽然,他眼前一亮,一家店鋪門口貼著一張手寫的,有些皺巴的紙,上面寫著:

“飯店招工(包吃住)

服務員? 1500元/月。”

05

林一峰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頭發竟是全都變白了,林野已經失蹤了三個月了,他報了警,但警察反饋給他的信息,也不過就是一條林野往仙鹿山方向去的線索,然后告訴他會繼續搜尋,便沒了音訊。

林一峰自己找到了汽車站,詢問那班車的司機師傅,也因為時間間隔得有些久,司機根本就想不起來林野這個人,也無從得知林野究竟是在哪里下的車。

這一路總共16站,三個月來,林一峰走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看見林野的身影。

他有些后悔了,林野明明在繪畫上的天賦卓越,可自己偏偏不相信會有學校會破格錄取他,自己似乎還不如那個劉老頑固了解自己的孩子。

“啪。”

林一峰一拳錘在方向盤上,車內后視鏡映射出他憔悴的倦容,掛著的平安福不停地搖晃著,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撫摸著那平安福,這是林野給他做的,精致、漂亮,獨一無二。

林一峰的手從平安福上滑下來,抱住了方向盤,他把頭埋入了手臂中,雙肩微微顫抖起來,漸漸地發出哽咽的聲音,再到放聲大哭。

所有人都在責備他,妻子也說了,不找到林野就不要回家,劉老頑固也是成天來找他,沒少說刻薄話。

但這些都不是他哭的原因,無論別人說什么,他都可以無動于衷,唯一可以讓他哭的原因是:

他真的很愛林野啊。

“叮鈴鈴……”

手機一邊震動,一邊不停地叫著。

車里的哭聲漸漸地小了,林一峰用衣袖胡亂摸了把臉,看了眼手機上的名字,是劉老頑固,估計又是要說些刻薄話,想也沒想掛掉了電話,他放下手剎,踩動油門,繼續朝下一站找去。

下一站,他準備去仙鹿鎮碰碰運氣,而這也是十六站里的最后一站。

“叮鈴鈴……”

手機不依不饒的響著,林一峰繼續掛,電話繼續響,反復了七八次以后,他實在忍不住,接了起來:

“喂……”

話還沒說完,里面傳出劉老頑固興奮的聲音:“找到了,我找到林野了。”

林一峰愣住了,一時間沒說話。

“你看微信,微信,我發了鏈接給你。”

林一峰急忙掛掉電話,打開微信,里面是一個微博鏈接,他點開鏈接。

賬號的名字是:xxx飯店。

下面是一張速寫畫,那畫充滿了靈性,線條簡單,層次分明,那層層疊疊的山峰躍然紙上,就像是要從手機里跳出來一樣。

圖片下面有一個位置:潯城仙鹿鎮。

林一峰立馬就明白了劉老頑固的意思,林野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學生,作為老師,他絕對不會認錯林野的畫。

林一峰不由得踩重了些油門,心里竟然微微有些激動起來。

06

林野在xxx飯店做服務員,一旦閑下來,就會作畫,一開始飯店里的人以為林野不過就是個愛好者,隨便畫畫而已,直到有一次一位食客看了林野的畫,嘖嘖稱奇,花了兩千塊買走一幅之后,那老板便打起了林野的主意。

那飯店老板開始把林野的畫發在自己的微博上,為飯店招攬更多的客人,美其名曰帶著藝術氣息的飯店,其實這飯店就是一間只有四張桌子的民居。

不過那老板卻是個機靈人,把林野供了起來,工資照發,食宿照供,只是要給他們提供裝飾意見,以及提供畫作照片。

于是林野一時間倒是閑了下來,作畫的時間更多了,不過他也樂得如此,之前的打工日子,已經讓他有點煩了。

林野給老板畫了不少畫,有水彩,有油畫,還有速寫,那老板把這些畫全都掛在了飯店里,拍了不少照片,也是一股腦發到了網絡上。

有幾個名氣還行的網絡畫手給林野的畫點了贊,于是Xxx飯店的微博在網絡上迅速走紅,成了仙鹿鎮的網紅飯店,老板每天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這一天,林野正在作畫,飯店老板在他身后喊了兩聲,林野轉過頭應聲,卻是愣在了原地,手一松,鉛筆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滾到了石頭縫里。

那老板急忙跑上前來,費了些勁把鉛筆從石頭縫里摳出來遞給林野,可卻發現林野的眼神似乎沒有了焦點,一片茫然。

他微微扭頭看向身后的那個滿頭白發的中年人,有些疑惑,不是爸爸嗎?怎么父子見面竟是這個場面?

林野愣住其實不過十幾秒,林一峰朝前走了兩步的時候,林野居然起身就跑,撞翻了畫架,跑進了山里。

飯店老板和林一峰在后面緊追不舍,卻最終還是失去了林野的身影。

07

夏末的天依舊如孩子的心,說變就變了。

先是幾滴小水珠落了下來,隨后那水珠漸漸連成了線,打濕大片大片的山石,形成小溪,流淌而下。

林一峰跟著飯店老板在山里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看見林野,而此時卻是下雨了。

“不好,下雨了。”飯店老板說道,“要是等雨再下大些,不是經驗老道的巡山人,就會很危險。”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再前進了,得往回走,不然就連他們可能都會很危險。

林一峰湊前幾步,雙手按在飯店老板的肩膀上,聲音微微顫動著:“不,不,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林野。”

林一峰的手被飯店老板輕輕壓下,然后就聽他說道:“好吧,好吧,但是我們得找巡山人。”

“轟隆……”

滾滾的雷聲打進山中,就像一萬個手鼓在拍,聲音密密麻麻,哪怕這世界上最宏大的交響樂隊也沒辦法演奏出如此氣勢,只是這聲雷響,聽在林一峰的耳朵里,無疑讓他的心臟都狠狠的縮了一下。

“嘩啦啦……”

雨下得更大了。

兩條身影站在進山口爭論著什么,其中一人正是林一峰,而另外一人,則是飯店老板找來的,經驗老到的巡山人。

“真是胡鬧,你先回去,我和兄弟們會找到你的孩子的,你要相信我們,相信我們!”巡山人推了林一峰一把,大聲呼喊著,可聲音在風雨聲中仍然若隱若現,

“不,不,讓我加入吧,我能跟住你們,能跟住你們。”林一峰此時絲毫看不出往日在教導處辦公室里的那種頤氣指使,反而微微低垂著頭,語氣中帶著一些哀求。

幾個背著背包的人,從他們兩個身邊穿過去,走進了山里,林一峰和巡山人便相互瞪視著,直到過去了十幾秒,那巡山人才悠悠嘆了口氣,搖搖頭說:“算了,跟我走吧,但你一定要跟在我身邊,不要離開,切記。”

08

山里的路濕滑濕滑的,許多泥巴沾在鞋底,讓他的腳都漸漸地不聽使喚了。

但是那個人,一想到那個人便在山上,林野反倒更愿意停留在這山林之中。

雨越下越大了,林野身上都濕透了,他漸漸地覺得身體有些冷,身體微微顫抖著,他想著也許該找個地方避避雨,可電視里看到的,上山便有山洞的事,似乎都是胡扯,他走了這許久,卻是連一棵長得茂密一些的樹都沒有看到,腳下是泥濘的小路,周圍到處都是山石。

又走了一會兒,天似乎更冷了,林野的感官中,卻好像從身體內涌上來一股熱流,充斥著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體漸漸地不再顫抖,趁著這鼓勁,他又向前走了一段。

眼前的世界似乎顛倒了過來,樹都朝下生長,天空的云和山石扭曲到了一起,無數的星星正在旋轉,就像梵高畫的「星空」一樣,所有的景色慢慢變成各種顏色,又漸漸地暗淡下去……

09

“找到了。”一個聲音從對講機里傳來,林一峰急忙握住巡山人的手,企圖把對講機搶過來。

巡山人卻是狠狠地甩開林一峰,雨水不斷從他雨披的帽沿滴落,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在這滂沱大雨中仍然閃閃發光。

“現場什么情況?”

“正在檢查,好像失溫了,嗯……”對講機里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傳出夾雜著電音的聲音:“第三級失溫,已經失去意識了。”

“給他保持溫度,山豹聯系救護車。”巡山人冷靜的指揮著,眼睛卻是一直盯住林一峰。

林一峰卻是不再去搶對講機,他有學生是馬拉松愛好者,曾經來看他的時候,給他講過一些馬拉松里常見的危險,其中之一就是「失溫」,馬拉松里死亡率最高的癥狀,正是失溫。

林一峰的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任憑泥水浸濕了他的身子。

“站起來,站起來,不要把衣服全都弄濕了。”巡山人上前拉扯著林一峰。

“下山還要你開車送,山上沒有醫院,沒有醫院!”巡山人吼了出來。

林一峰渾身一個哆嗦,急忙撐著地面站了起來,握住巡山人的肩膀,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混雜在一起不斷掉入領口中,他大聲喊道:“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10

林野睜開眼睛,窗外明媚的陽光,讓他不自覺瞇起了眼睛,此時此刻,他感覺渾身沐浴在溫暖之中,只一會兒,渾身的無力感就緩解了不少。

左手中始終被溫熱的柔軟包裹著,觸感有些粗糙,腰間的被子似是被什么重物壓住,讓他想動彈,卻動不了。

什么時候了?

這里是哪里?

林野努力地回憶著自己的經歷,最后他好像看見了梵高在作畫,那是另一幅星空,美輪美奐,不可思議。

林野微微抬起右手,在空氣中開始作畫,他一遍一遍臨摹著那幅星空,可總是覺得抓不住那絲韻味,差一絲,一絲而已。

可他知道這一絲,便是普通畫作與傳世畫作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

林野回過神來,發現了一雙關切的眼睛,可鑲嵌那雙眼睛的這張臉,卻讓林野迅速坐起來,縮到了床邊。

男人的手停留在半空,嘴巴微微張開,臉上本似有千言萬語,半晌卻化為一句話。

“你,你醒了。”

沉默,林野沒有回應,這似乎早就成了他們父子倆的固有相處模式了。

“我……我不阻止你畫畫了,不阻止了,啊。”林一峰的聲音輕柔的,就像在哄一個幾歲的孩子。

只是林野仍然沒有回應,他的頭埋得更下了,一雙眼睛透過額前的劉海露出來,充滿了警惕。

林一峰不再看林野,輕輕地嘆了口氣,仿佛失去了渾身力氣一樣,慢慢地坐在床邊,背對著林野,但林野卻仍防賊一般的看著林一峰。

門外穿來急促地腳步聲,幾個醫生和林野的母親,以及劉老師一同走進病房。

原來是林一峰早就按動了呼叫按鈕,那紅燈一直在閃動著,直到此時醫生進來把它給按掉。

林野機械地配合著醫生的檢查。

“怎么樣?”“好點了沒?”一句句問候在林野的耳邊,可他仍是無動于衷,眼神還是一動不動盯著那背坐過去的男人,似乎這個世界仍然只有他們兩人一般。

劉老師看了看林野,又看了看林一峰,一拍腦門才說道:“林野你別怪這個老頑固,他幾個月前找我的時候就說了,想讓你上浙藝。”

林野猛地抬頭,目光指向劉老師。

“是啊。”劉老師兩手一攤說道:“我說以你的天賦,破格保送沒有問題,這老頑固不相信,他查了往年所有浙藝的錄取線,還托關系找了浙藝那邊的老師問投資的事,就是想送你去你夢寐以求的學府。”

林野的表情從僵硬慢慢地變得放松下來,他把頭重新埋進了雙臂之間。

11

重回校園,林野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高一下學期已經開始了兩個月了,林野上課猶如聽天書一般。

不過林野似乎就像變了一個人。

上課便是趴在桌子上,不停地翻著書頁,手中的筆快速的刷刷寫著什么。

老師問他問題,依舊是不知道,但他卻會提出一些老師愿意回答的,有些價值的問題了。

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改變,只等一個契機而已。

“林野,林野,你被破格提前錄取了,浙藝,浙藝!”

一個頭發糟亂的瘦削中年人蹦跳著來到高二(5)班門口,然后突然停住腳步,臉色微微有些垮下來。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門口,除了一個人,林野。

劉老師輕咳一聲:“咳,麻煩幫我喊一下林野同學。”

“劉老師。”年輕的女老師推了推眼鏡,走過來說道:“現在是上課時間,請你稍微晚些再來吧。”

劉老師瞥了一眼仍然無動于衷低著頭的林野,訕訕一笑,抓了抓頭,轉身走了。

等劉老師走了,林野才抬起頭,看向劉老師離去的方向,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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