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2002年9月4日深秋的一天,我將要踏上遠去求學的路。
那天,秋雨霏霏,真心的涼。母親早早地就給我準備好了一大箱的衣物、常用藥品、還有一些地方的特產叮囑我:秦皇島的冬天比這邊冷,衣物不夠了就買,別舍不得;平時要吃飽,還要吃好,錢不夠了就說;治療痛經的藥買了一個療程的,吃沒了那邊要是買不到,就給家打電話給你寄;箱子里的特產去了給宿舍同學們分,和她們處好關系;平時不要單獨出門……。母親太多不放心。父親催促著: “好了,要趕緊走了,晚上6點多的火車,還要去楊凌坐車,下著雨,不好走。”父親提著箱子往出走,母親和妹妹弟弟們跟在后邊,我的腳在即將邁出大門門檻的那一刻,眼淚便泉涌而出,說不出一句話來。母親還在叮囑著什么,可是我已經無法聽清了,也不敢出聲答應著,更不敢回頭去望她,只有不停的點頭,我怕母親看到我那張淌滿了淚水的臉。
雨似乎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母親和妹妹弟弟們把我送出了村口,父親讓她們回去,我跟在父親的身后,沒有回頭,只是朝母親她們擺了擺手。走遠了,我回頭望去,母親和妹妹弟弟們仍站在村口的雨中望著我,我知道至少母親這一刻,肯定也是淚流滿面了。
坐了一夜的火車,父親和我于第二天中午抵達學校。校門口的迎新生橫幅上寫著:“只要奮斗不息,人生終將輝煌”。父親抬頭望了望說了句:“要好好學習。”我“嗯”了一聲。
辦理完報到手續,父親將我的行李搬進了宿舍,幫我收拾好床鋪,交代了幾句,便說要趕去火車站買返程的車票。我眼淚嘩嘩的流著,說讓父親住一晚上再走,父親的眼睛泛紅了,可他還是執意要走,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花錢。我沒有再攔父親,將他送出了學校大門,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我又一次泣不成聲,我想家,想要回家。從前,我是多么的渴望離開家,遠離母親沒完的嘮叨,父親不茍言笑的嚴肅臉,妹妹弟弟們煩人的吵鬧,遠離那個因為貧窮讓我有點自卑的家。但那一刻,我卻突然感覺到母親對我訴說不完的愛,父親望女成鳳的心切,妹妹弟弟們陪伴我的快樂,雖然貧窮卻給我遮風避雨充滿愛的家。
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讓我想家的心情也漸漸地平復了,但每隔兩天我就會給家打個電話。那時候,家里沒有電話,每次父母都要跑去村頭的小賣部接我電話,他們會在電話那頭叮囑一番,每次都無非是吃好點,穿暖點,好好學習之類的話。然后便是說:少往家里打電話,長途貴著呢,省下錢多吃點好的,家里啥都好著。
很快一學期就要結束了,每天掰著手指數著日子,早早地就用從生活費里摳出來的錢給父母添置了幾件便宜的衣服,給妹妹弟弟們買了當地的特產小零食和學習用品,準備了幾本放假需要的溫習的書本。
終于盼到了回家的那一天,心情異常的激動。早早地就來到車站等候,那張小小的紅色車票,是寒冬中跳動的火苗,那么溫暖和珍貴。揣在口袋里,捏在手心里,時不時地打開看看,怕丟了。時不時地望望檢票口的信息,唯恐錯過了。
檢票的信息一經播報,我兩只手拖著行李,車票被緊緊地叼在嘴里,緩緩地向前挪動著。過了檢票口,同行的人們一個個變成了大力士,拖著沉重的行禮腳步卻不曾慢下來,飛奔跑向自己的車廂。我是站票,沒能占到好的位置,便和同伴站在了過道里,將行禮塞在了座位下面,這才常常的舒了一口氣。
火車準點啟動,隨著一聲長長的鳴笛,緩緩地駛出了站臺,載著滿滿的思念奔向家的方向,車廂里天南地北的口音交織在一起,各自訴說著一年的得與失,快樂與辛酸,回家的路上,這一切也將隨著在身后漸漸消失的路,化為每個人生命中的一段美好的記憶,火車到達的方向,等待我們的只有幸福和溫暖。
站了22個小時,火車終于抵達了西安火車站,此刻的我是有點暈暈的感覺,而且腳也已經腫起來了,但聽著遠處“涼皮肉夾饃” 的叫賣聲、廣播里吼出來的秦腔,心里頓覺踏實,安全感滿滿,我知道離回家的路又近了許多。來到公用電話停旁,趕緊給村里小賣部的嫂子打個電話,讓她一定轉達父母,我平安到西安了。
回來前,父親告訴我,在車站廣場前坐103或者104路公交車到終點下車就是城西客運站,再乘坐西安到寶雞方向走中線的車,在香堯村口的路邊下車,路上大概一共需要三個半小時的時間,他會提前在路口等我。
那會兒的103路公交車還是電車,車速比較慢,一路搖搖晃晃,由于一夜未睡,我已經累的在車上睡著了,到終點時候是緊挨我的一個男生叫醒我的,我發現我靠在人家肩膀了睡了一路。
因為施工阻行,車子停在了漢城路上,距離車站還有近兩站的路,上大學之前從未來過西安,下了車,環顧四周,沒有發現車站,心里一下有點慌了。不知道該怎么走了,問了路人,告訴我,從下車地方的小道穿過去就是城西客運站了。謝過好心人,我拖著行李踉踉蹌蹌的走到了站前,剛好看到有從車站里開出來的去寶雞方向的車,趕緊招手攔車,售票員喊到:“門口不能停車,往前走。”我拖著沉重的行李追車,一好心寶雞口音的大哥,看樣子也是要和我乘坐同一班車,他接過我手中的行李,一起追上了車,上去坐定,這才常常的舒了一口氣,抱著自己的小包,暢想著一會兒回家母親做的熱乎乎的連鍋面,或者鐵鍋烙的大煎餅蘸蒜水,竟美滋滋的睡著了。
車子一個大的顛簸,我一下子被驚醒,趕緊問售票員到了沒,售票員說還沒呢。也是,剛下過雪的路面,不好走,不過也不敢睡了,望向窗外,看著窗外大片的被雪覆蓋的麥苗和村莊,匆忙趕路回家的人,想到一會就要見到父親,回到家里吃上母親做的香噴噴的家鄉飯,看到可愛的妹妹弟弟們,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起,激動的熱淚盈眶了。
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終于到香堯村路口了,遠遠地就看見父親已站在路邊的自行車旁翹首盼著我。車門開了,父親連忙走到車門前,接過我手里的行李,微笑著問我冷不冷。一下子感覺心里好暖。觸碰到父親冰涼的手指,看到他凍的通紅的鼻子,猜到他已經等我很久了。我問父親,是不是等我很久了,父親說沒有,然后只顧低頭用帶來的繩子把行李往自行車后座的外側綁。父親還拿了一個床單,墊在后座上。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父親問我一路上的情況,我滔滔不絕的說著,一會又說起了學校里的趣聞軼事,父親的話不多,只是“嗯、啊、得是的”簡短的回答著,偶爾開心地笑幾聲。一路上說著,不知不覺地到了村口,心激動的要跳出來了,村子的上空已經炊煙裊裊了,天快黑了,家家戶戶都在做晚飯,燒炕。走在熟悉的小路上,看著路兩邊堆放的麥秸稈、玉米桿和糞堆兒,都覺得好親切啊。碰到站在大門口的大伯、五婆,胖嫂打招呼問好。趕緊向家奔去,喊著“媽,我回來了。”一腳跨進大門門檻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終于回家了。
那已是16年前的事了,第一次離開家,才真正體會到了家在我心中的分量。
如今的我過而立之年,在繁華的都市里有了自己的小家,每天穿梭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看著被高樓大廈分割的支離破碎的天空,內心是浮躁的、壓抑的,總是渴望尋求內心的一份平和與寧靜,我知道那個生我養我的在農村的家,可以給我。那里不同于都市永遠的灰色,它有春的綠意盎然,夏的蟬聲繞耳,秋的金色豐收,冬的滿眼銀裝,我是農民的孩子,心里深深地敬畏和愛戴著那片土地,愛著那里的人們,愛著那個家在的地方。但總因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上一次回家時是天寒地凍,下一次就可能到了酷暑難耐時。80公里左右的路程,我卻經常要用幾個月的時間才能走完。便只有每天給家打個電話,短聊幾句,拉拉東家長西家短,問問父母吃了什么,干了什么,這已然成了我多年不變的習慣,每天重復著同樣的話,就仿佛我從未離開家。
離家的路總是走的那么不舍,一頭繞著父母的牽掛,一頭是夢想在召喚,所以,扯的人心疼。回家的路卻走的那么踏實,一頭收獲了夢想的果實,一頭有著父母給予不完的愛。
世界上最美的風景,在通往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