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凌晨的武漢出發,火車一路向西,沖進了湖北的西部山區。山連著山,一個隧道接著一個隧道,手機信號就歇菜,失聯。印象中去過的所有城市都在平原,就連蘭州這樣被兩山夾逼的地兒也是擇了河流沖積扇平原建城。總想著又一個山洞穿過后會豁然開朗眼前一片大平原,重慶就到了。這大平原終于沒有來,重慶是山的一部分。山城重慶。
火車站到酒店坐地鐵很方便,卻發現重慶地鐵既不支持支付寶也不支持微信,向落后和封閉致以白眼,第一印象扣分!地鐵從地下竄到了地上,才隔了窗子瞄見重慶的大略模樣。和山區類似,地勢起伏,最低處橫臥著嘉陵江和長江。一棟棟樓房見縫插針,密匝匝杵在山腰子上。大略地產開發商看到會哭吧,一百米超大樓間距的陽光房怕是難做。網上傳聞重慶是4D魔幻空間,這點不假。從洪崖洞一樓爬到十一樓,一樓是街道,出了十一樓還是街道。道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重慶司機的半坡起步堪稱完美。
除了山,就是江。兩條河流在此匯合,提供了良好的通衢條件。這樣惡劣的地理條件下為何有人苦心孤詣要建一座城呢,我想是因為水運交通的便利使這里成為了西南航運的中心。有了交通就有了生意,有了生意就有了商業,有了商業就有了人的聚集,有了人就有了城。水的環繞總是讓城市充滿風情,是撫慰鋼鐵森林的柔的部分。
晚上從南山一棵樹望下去,層層高樓鱗次櫛比,萬家燈火閃爍,江水滌蕩著七彩的霓虹。環球金融中心的大樓上滾動著“世界你好,我愛重慶”的字樣,不是不繁華,又有深埋于內陸的偏安一隅。每到晚間,霧氣落下來,濕濕的,朦朧的不真切。對重慶的印象是稀薄的,只有巴金的《寒夜》、電影《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和一些眾所周知的歷史事件。然后發現,重慶并非如此。
“從你的全世界路過,路過你的全世界。”這部電影實在不怎么樣,姐姐說它捕捉到了重慶的美。二廠、涂鴉街和川美都是文藝青年的聚集地。涂鴉街就在川美門前,是破舊老街,被涮上油彩粉飾一新。那里的涂鴉不是廈大芙蓉隧道白墻上小而美的方塊兒,一整棟樓才算張畫布,大陣仗。一棟奶油蛋糕裝飾的樓上寫了2007年的字樣,堪堪十年,那群搭著腳手架涂抹顏料的青年,已經散落四方,色彩卻被保留下來。一個浪漫的說法是,這條街上的老屋要被拆除了,學生們不想他們被拆,選擇了涂鴉的方式。川美是被高中某篇閱讀理解種草后一直想去的地方。去的時候有集市向游客賣賣小玩意兒,大都是自己做的胸針耳環之類。每個小攤主都是心靈手巧年輕漂亮的年輕女大學生,真好。
對本人而言,重慶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大概還是吃。秉承著“輕傷不下火線”的原則,我們延續了在長沙時的光榮傳統,一邊胃痛肚痛哪哪都痛,一邊齜牙咧嘴放肆吃辣。小面味道霸道,重油重料。我們選了花市豌雜,常能見著堆得滿滿的面就被倒進干水桶了。口味清淡的食客絕不要去嘗試,大概吃一口就懷疑人生了,落荒而逃吧。重慶人都愛吃,走幾步路就能看到“重慶小面前五強”、“重慶小面前二十強”的招牌,是百萬網友票選出來的。滴車司機講起小面和火鍋來頭頭是道,于是我們被安利了蔣六的牛肉面。
在我的理解中,蔣六在重慶的地位,大概相當于蔡明偉在武漢。“如果你要問重慶人誰是小面的第一,那絕對是眼鏡面。”司機師傅說,蔣樹林做的面吃一口絕對是終生難忘。以前,他每天早上就去眼鏡面店買一碗牛肉面,老婆在家里煮好面條混在一起拌一拌,還是一樣好吃。說著,他的口水就好像要流出來一樣。遺憾的是,蔣先生本人已經故去了,現在只有他老婆和他弟弟打著眼鏡面的招牌做著。“那味道,差遠了,根本沒得比。”我們去了十八梯那間弟弟的店面,還是名不虛傳。牛肉大塊,入口即爛,嚼起來多汁有彈性,沒有一點點柴。司機說,蔣在時便只用好牛肉做面,差的牛肉一斤十塊錢就賣出去了。因此一碗面三十塊錢,也沒賺多少。又講他娶了個悍婦,才致于年紀輕輕就累死了。真真假假,很有意思。
小面是小,火鍋是大。“重慶火鍋前三強”佩姐火鍋終于排到了隊,司機卻向我們推薦了南山上的枇杷園。不是好吃,不是經濟,不是地道,“”如果用一個詞形容那里的火鍋,那就是——宏偉。”我們一聽樂了,定要見識見識這“宏偉”的火鍋。于是,在2017年的最后一天,我和姐姐、姐夫,和我最愛的家人們吹著重慶冬天嗖嗖的冷風,在這座布達拉火鍋宮大快朵頤。山勢連綿數百米,上下幾層,是枇杷園八百多張桌子和幾千號撈火鍋的人。遠處,點點燈火閃爍,一束束綻開的煙花預示著新年的到來。每個燈籠,點亮一個團聚和相伴的時刻。想起最后一次和姐姐跨年,還是捧著香飄飄和巧克力圈看湖南衛視的跨年演唱會,已有七八年了。
下了山,重慶人都已奔赴民族路解放碑了。每年大概有10-20萬人來到解放碑一起跨年,也算去重慶一個保留節目了。網友們說超震撼超激動,我覺得是挺尬的,莫名其妙的開始,莫名其妙的結束。如果想去經歷就看知乎回答吧!我們去了千與千尋村——洪崖洞。網上流傳的照片拍的啥樣,那兒就是啥樣。然后,洪崖洞和長江索道、磁器口一樣,屬于那種沒來過就等于沒到重慶,到了發現就是那樣的地方。不過在城市里旅行不就是去這種地方嗎,在武漢就去戶部巷長江紅樓,在成都就去武侯祠錦里草堂,在西安就去回民巷鼓樓城墻……來過。
重慶的日常面目,挺特別。不知為何,重慶的很多樓很多店都給人古老的感覺。大批的樓都好像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建造的,就連門上的招牌都是濃濃的復古風。只有在極小的時候,我在一家已經非常古老的商場見過類似的調調。里面賣毛線、賣勞保用品、賣火鍋,好像時間倒流二十年,恍然闖入了另一個世界。而街道的另一邊,是高樓大廈和現代化的小區。歷史發生了斷層,偷走了中間的二十年。
在重慶也遇到兩種非常“古老”的職業。一個是大家都知道的,人力挑夫,也就是棒棒。能看到四五十歲的棒棒背著遠大于他數倍的的衣柜工作,周圍連個搭手的人都沒有。還有一種是擦皮鞋,一個頭發枯燥身形佝僂的女人在低頭給她的顧客服務,而她的客人是一個穿著鮮紅毛衣吸著香煙的油膩中年,一副老子就是拽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之所以要擦鞋,也不是皮鞋就臟死了,而是要享受那種別人為自己俯首低眉做下賤工作的優越感。我以為這種羞辱別人尊嚴的工作已經成為歷史了,沒想到在這里依舊存在。
是的,在重慶就是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呀。文藝青年的摯愛之地——十八梯被拆了,代表重慶味兒的老街一條條不復存在,作為游客真是惋惜。我們去十八梯,去浩正街,不就為了找那份破舊,找時光的味道嗎?咔嚓一聲,加個濾鏡,那就是貨真價實的文藝青年本人了。可是這些老街又是些什么地方呢,搖搖欲墜的房子,黑乎乎的房子,交通不便的房子,沒有馬桶和下水道的房子。里面的人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呢?不體面的,貧民窟的生活。看到一個修理鑰匙的匠人,簡直不是住在房子,倒像住在渣滓洞。
是的,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非魚焉知魚之樂。但是,他們可能沒有能力逃離住在老街的生活呢?人人都有獲得更高品質的生活的希冀吧,吃干凈的飯,滿足精神需求,用抽水馬桶。因而我又歡喜,讓這一條條老街消失吧,建成千城一面的住宅小區。老重慶的味兒不復存在又如何呢?這是住在高樓里的人發出的感嘆。城市的職能應該是讓居住其中的人有更好的生活,城市文化是末次的東西。即使連那八十年代感的復古感都消失,也是值得的。
重慶的人,卻生活的自豪又樂觀。從長江索道下來要打車的時候,我隨口說了句“還能去哪兒呀,重慶又沒什么好玩的。”旁邊一位司機瞬間跳腳,用方言激動得說了一大通,“重慶都沒有好玩的地方那哪里還能好玩”。一提起吃,提起小面和火鍋,他們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說。重慶某前領導人被處置那時候,重慶一周時間全城斷網,真是有情有義的人吶。司機說,重慶人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工資在五千以下,百分之五十的人工資在三千以下。希望他們能將這座城市建設的更好。
重慶,我只是路過,記一點零散的見聞。如果你去了那里,想來會有完全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