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zhàn)

一步兩步三步……腳下的路變得越來越漫長,每一步都變得十分艱難,可是他不能停。后面那些人,追了他一路,從漫漫雪域到人聲鼎沸的中原,再到這漫天黃沙的荒漠。

他的體力在急速透支,步子也越來越沉重,雙腳陷在黃沙里,甚至連抬腳的力氣都沒了。

走下去,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意識一點點抽離身體,那人的身影卻一點點在腦海中清晰起來,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聽見她不斷重復著那句話:走下去,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

是誰?是誰?你到底是誰?為什么一直跟著我?這個身影自他三年前被崖下救下來起就一直跟隨著他,總是在他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告訴他,走下去,走下去,一定要走下去……

他想問問她,拼了命地睜開眼,眼前卻漫漫黃沙,空無一人。

我想看看你。他用盡最后一絲真氣,用盡畢生所學,迎著漫天的黃沙吼出這石破天驚的一句。寂寂風聲,天地沉默不言,唯有入口的黃沙苦澀難言。

今日,命該如此,想他簾牧縱橫江湖數(shù)十載,難逢敵手,卻不承想落得這般不堪。身后追兵的聲音漸行漸近,熟悉的,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從未想過這次刺殺風雨路掌門卻成了他的絕筆。他想起決戰(zhàn)風雨路掌門鳳簫聲那一日,鳳簫聲以身體不適為由將決戰(zhàn)往后延了一日。

他看著那個號稱可以令江湖翻天覆地的人,蒼白而消瘦,這樣的人也值得人萬金買命?他嘴角浮起一絲譏誚,很是蔑視地答應了鳳簫聲的要求。

他拿著鋒芒離去的時候,鳳簫聲在身后。

風雨路歷代掌門都手無縛雞之力,天下卻甚少有人能動他分毫。用鳳簫聲的話來說,他有故事,她有故事,這偌大的天下,偌大的江湖誰他媽沒點故事?有故事就牛逼了嗎?誰他媽沒點見不得人的故事,風雨路就是靠著累累江湖無數(shù)人見不得人的故事存活的。天下愿意為那些見不得人的故事提刀的人太多了。

簾牧刺殺鳳簫聲的第二日,正道排名前十的高手紛紛對簾牧出手??v使有江湖第一殺手之名,也頂不住那么多高手前赴后繼,不死不休的與他纏斗,他們明明可以一刀了結他的生命,可卻始終留他一線生命,反復地折磨著他。從漫漫雪域到人聲鼎沸的中原,經西蜀南疆一路北行到了這漫天黃沙的荒漠,這些人跟了他一路,他與他們斗了一路,打了一路,卻依舊沒法甩開他們。

作為排名第一的殺手,他比誰都要清楚風雨路的手段,他們從不殺人,卻有著比天下最殘忍殺人更令人聞風喪膽的威名,無論多剛強堅毅的人都能將他逼瘋。

他還記得三年前那個人,他記不清是他殺的第幾個人,卻從未有一次如此震撼過。至今他都記得那人的眼神,滿是血絲的雙眼布滿了暴戾恐怖的氣息,仿佛懸崖上搖搖欲墜的人,充滿了瀕臨死亡的恐懼與揮之不去的灰暗。就像一張繃久了的弦,上面的生命之氣就像弦上的箭,仿佛隨時都要射出去一般。他的箭刺向那人那一刻,他看到那人臉上解脫的神情,如拂面的春風柔軟而又寧靜。

他問,為什么要買自己的命?

那人看著他,用力將簾牧抵在他胸口的劍插入身體,凄然一笑,魂歸九天。

當初,簾牧還不能理解那個笑容的含義,這一路被追殺,經歷過這一番生死劫后,他終于明白了那個笑的含義。

解脫,是解脫,這世上每個人都為了生存極力掙扎著,愛恨、情愁、恩怨、貧窮,每個人都像失水的魚,為了生存拼勁全力,如當年他追殺的那人一般,如此刻的他一般,每天都疲于奔命,時刻警惕。那些人不斷刺殺、攻擊,令他神經時刻保持緊繃狀態(tài),逼得他精神每天都瀕臨崩潰邊緣,天下海角,追殺要進行到他陷入癲狂為止。

死,真好呢,終于不用這么累的活下去了!不再記得愛,也不再記得恨,也不用為了飽腹的口糧讓雙手濺滿鮮血。

十載崢嶸歲月,一朝魂斷黃沙地。簾牧覺得自己也快支持不下去了,眼前浮現(xiàn)一段又一段的刺殺情景,他的劍,一刻也不停地朝著那些人刺出,劍不同的刺出那些人的身體,刺出又抽離,無限循壞……滿世界都是殷紅的血,江河海湖都染滿了血的顏色。

他提著劍,拼命的揮舞著,想趕走這些如影隨形的殺手;他想要休息一會兒,他想要這些人都去死,可是眼前血紅一片,除了滿世界的殷紅,就是那些提著劍隨時準備攻擊他的人。

他必須時刻提防著,才不至于下一刻就失去生命。他如此渴望活下去,內心深處一直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活下去,活下去,有人等著他。

可是,他也從未有一刻如此盼望著死去,這是一種解脫,從雪原到荒漠,整整三個月,幾萬里的征程,他一直這樣經繃著神經,他太累了,想要休息。

就這樣吧,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朔雪,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朔雪、朔雪……

仿佛受到某種刺激一般,倒下的人又重新站了起來,眼前血紅一片,他揮舞著鋒芒不顧一切的瘋砍。他想要砍走那些如影隨形的影子和那些揮之不去的鮮紅,那些血從桌子、椅子、雕花瓷瓶上不斷的涌出,甚至連他的床單被褥都全是不斷郁郁流出的紅色液體,刺鼻的惡臭和濃重的腥味圍繞在他身邊。

他一刀下去,殷紅的世界開出一刀純凈的劃痕,卻又很快被漫過來的更多血色淹沒,他不停的揮刀,維護著那絲潔白,卻被更多更洶涌的紅色淹沒。

他記得那年街頭,江南初遇,一個是翩翩公子,一個是嬌俏小姐。鮮血浸染了他所有理智,唯有那一襲白衣一直飄蕩在識海之中,不曾遠離。

他說過要帶她去闖蕩江湖。他記得,他們發(fā)誓要白頭到老??墒牵碎g太難了,朔雪我撐不下去了。對不起,到最后我還是失信于你。腥濃的液體徹底染紅的他的識海,只剩滿世界的紅,一劍有一劍,閃著銀光的刀刃只是在無邊的血紅中泛起陣陣瀲滟,卻再也無法砍出一片清明。

愛是最深的執(zhí)念,也是最后的闌珊。

走吧,已經瘋了,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周圍傳來不知是誰的低語聲,他好想張口叫他們停下,可是一張口,一絲腥甜從喉嚨涌出,面前的血紅如瀑布邊涌來,淹沒他最后一絲意識。

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江湖從此又多了一個傳說。

第一殺手簾牧被風雨路活活逼瘋,在臨安鬧市揮劍亂砍。見過那一場屠殺的人,直到多年后回憶起來依舊是心有余悸,只記得那個眼睛通紅的人仿佛地獄來的魔鬼,那些一把鋒利無比的箭,胡亂的砍殺著,血流成河,橫尸遍野。

作者叨逼叨:

昨天在回家的地鐵上和同事聊天,偶然說起人性。他一句,要是大家都能過得很好,你看誰不是個善人,深以為然。爺爺七十幾歲的時候突然要和奶奶離婚,無論家人怎么勸說硬是不松口,最后沒離,分居了。如今,幾年過去,不管他是臥病在床,還是身康體健,他依舊不愿意和奶奶多說一句話。有時候想呀,人生幾十年都過了,生了八個孩子,最小的都三十多了,他還要鬧分居,圖啥呢?誰也不懂,但誰也沒法改變他的固執(zhí),或許人生本就如此,有白頭到老的美好,也有老死不相往來的固執(zhí)。人性這個東西,誰能說得清呢!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