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

沒有瘋之前的四爺是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三十來歲,留著性感的黑胡子,從鼻子下面到嘴唇下面,環繞了一圈;頂著的一頭自然卷好似被有意燙過一樣濃密漂亮。因為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同輩的人都叫他老四,爸爸他們這輩管他叫四爸。

四爺很多時候都不在家,從年輕開始就在新疆打工,一年半載的才會回一趟家。

四奶奶是一個看起來有點死倔的女人,和婆嫂們關系也不是很融洽。她和所有的回族媳婦媳婦一樣,頭”上戴著一頂白帽子,只是總覺得她的帽子很深,都快要遮住眉毛了。四奶奶皮膚又黑,大方臉,但是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任何時候她的這雙眼睛好像都是波瀾不驚。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奶奶開始和四爺鬧離婚,聽說好像是因為四爺在新疆又找了個女人,四奶奶二話不說就同意離婚了,并且把一對龍鳳胎兒女一并帶走了。從那以后,四爺回來的次數就更少了。聽同去新疆打工的人說,四爺和在新疆的那個女人一起生活,只是,他們好像一直沒有辦結婚證。

四奶奶是一個個性極其要強的女人,和四爺離婚后便帶著孩子離開了原來的家,去了縣城。為了能夠繼續供養兒女上學,她開始了擺攤賣菜的生活。在這期間,曾經有過一個男人,和她一樣,也是賣菜的。看上了四奶奶,曾一度的追著四奶奶不放。也許是一個人支撐著生活太苦太累,她答應了這個男人,而且很快就領了結婚證。只是,婚后這個男人好像性情大變,看著四奶奶每天把心思都放在這對兒女和生意上,他滿心的嫉妒,并且開始酗酒,每天喝到半夜才回家,回去以后便是摔碟子摔碗。日子久了,四奶奶就覺得這種生活一點意義也沒有,只會讓她更累,感覺自己有點自討苦吃。不久又離婚了。自此以后,四奶奶更加賣力做生意賺錢,只是,依舊是風里來雨里去的一個人。累了痛了,受委屈了,也只不過的躲在墻角或者被窩偷偷哭一鼻子,哭完了擦干眼淚就繼續努力賺錢。

也許是真主對堅強自立的女人有格外的恩惠和照顧吧,就在四奶奶過著這種艱苦的生活的時候,一個男人闖進了她的生活。他叫陳躍進,是一個包頭工,據說結婚不到四個月老婆就走了。他和四奶奶從小就認識,小時候兩個人一起念書,每次有人欺負四奶奶的時候,陳躍進都會挺身而出。那個時候,四奶奶還笑著說將來一定要嫁給陳躍進,讓他一輩子保護她。只是后來因為父親病重無常,四奶奶小學沒畢業就輟學了。聽說陳躍進上到高中也沒在繼續讀書,就出去打工了。陳躍進還在外地打工的時候,四奶奶就被迫著嫁給了四爺,因為母親說哥哥到了討老婆的年紀了,希望可以用她的彩禮錢給哥哥換個媳婦。四奶奶沒有反抗,她知道對四爺一點感情也沒有,但她能做的也只有服從母親的安排,這才算孝順。所以,盡管這些年四爺經常不回家,但四奶奶根本不在乎,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只是一個勁的悶著頭干活。

陳躍進在得知老婆跑了之后,許是顧忌面子吧,就再也沒回過村子,也一直再未娶過。自己一個人在外面闖,從以前給別人打工到現在自己竟然也當起了包工頭。賺了點錢給在老家的弟弟娶了老婆,并且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本來是打算接父母一起住的,但老兩口說什么也不愿意丟下莊稼和小兒子來城里,說是住不慣。所以這些年陳躍進也就只好自己一個人住著,他是一個很講究的男人,因為吃不慣外面的飯,所以只有工地上閑的時候就會自己做飯,這幾年練就了一手好菜。也是一次偶然,陳躍進在買菜的時候無意間碰到了四奶奶,這讓他既興奮又心疼,眼前的這個女人雖然在極力吆喝著:“賣菜哩,菜便宜哩。”但是從她的語氣里可以聽出她骨子里的那份矜持至今還未改變。

就這樣,之后的日子里,陳躍進總是會來四奶奶的攤子旁邊買菜,有時候也會叫上四奶奶和孩子一起去他家吃飯,慢慢地,兩個人對彼此的過去都了解了。

“翠蓮,咱兩搭個伴一起過日子吧,你看看你帶著兩個娃也不容易。”陳躍進對著正在吆喝著賣菜的四奶奶說:“我一天回家一個人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哎,人都怕寂寞哩。”說著,便怵下了頭,這已經是是陳躍進第三次追求四奶奶了,眼前的這個女人著實讓他心疼、憐愛。

“菜便宜哩,便宜處理,想要的過來看看,過來瞧瞧,保證讓你買到新鮮滿意的菜嘞。”四奶奶好像并沒注意到因為天氣冷,街上很少的幾個人,只是拼了命的使勁吆喝,時不時地哈出幾口氣搓一搓凍得通紅的手。陳躍進想握住四奶奶的手替她暖暖,又怕挨罵,便一個勁兒地往四奶奶身邊靠,拽住她的袖子晃了晃,就像小孩子扯著大人的衣襟吵鬧著想要喜歡的東西。

“老陳啊,你說的話我能聽見哩。”四奶奶笑著說。

陳躍進有點害羞,埋著頭嘴里嘟囔著:“你能聽見哩,我以為你沒聽到,能聽見哩咋不說話,我心里著急著哩。”聽到四奶奶笑著,突然,陳躍進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樣,掰過四奶奶的肩雙手搭在左右,面對著她,一臉認真地說到:“翠蓮,你倒是給我一句話啊,我這會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要是答應了,我這心里就等于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你都拒絕我兩次了,是不是想和現在的這些年輕人一樣,耍耍浪漫哩。”陳躍進像個俏皮的小孩子一樣,說著便從穿著的黃大衣兜里拿出來一個小盒子:“翠蓮,你就答應我吧,我知道你心里顧慮兩個娃娃,放心,我一定會像自己的親生娃一樣對待,雖然我還沒當過爹,但我會努力,給咱娃一個溫暖的家。”說著去拉四奶奶的手準備給她戴上那枚戒指。但卻被四奶奶掙脫了:“手又黑又粗糙的,帶個啥哩。”

這一推搡,又讓陳躍進有了挫敗感。“雖然咱都是離過婚的人了,可你清楚,第一段婚姻是咋回事,就說我吧,人她媽就因為我給的禮錢多,就把女子硬逼著嫁給我,婚后人家碰都不讓我碰。我想著慢慢就好哩,誰承想我從工地上回來,人就跑了,家里就待了三四個月。”陳躍進像是裝著一肚子苦水,不斷地向四奶奶倒。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三番五次的追求,四奶奶忽然覺得好像自己當初毅然決然的離婚有了回報,竟然“嚶嚶嚶”地哭起來了。這一哭,倒是讓陳躍進有點慌亂:“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別哭呀,你一哭我都不知道咋辦哩。”他輕輕拍著四奶奶的后背就像哄一個小孩子,語氣里盡是憐愛。

止住哭聲后,四奶奶才意識到自己還在街上,臉立刻漲得通紅,不過通紅的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因為兩個人都結過婚了,陳躍進和四奶奶商量后覺得沒必要回老家辦宴席,就請了媒人和阿訇做見證人,找了個飯店請了幾個身邊的親朋好友聚一聚,這樣兩個人算是過上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因為害怕自己以后會有私心,也不想讓四奶奶再受妊娠之苦,陳躍進告訴四奶奶以后他們不再要孩子,兩個人齊心把這對可愛的孩子撫養成人就可以了。四奶奶沒說話,只是笑著,可她心里想,如果不給陳躍進生個一男半女,又怎么對得起他呢。

春季,陳躍進把家托付給四奶奶,又去了工地。頭一天晚上,和四奶奶親熱過后,他摟著四奶奶說:“現在咱還有一點積蓄,等今年我出去給咱再掙幾個錢,冬天回來了咱在小區這兒找個門面房租下來,咱倆一起賣水果蔬菜過咱們的小日子,以后我也不去工地上了,現在你就在家好好照顧孩子,不要再出去賣菜了。”依偎在陳躍進的懷里,四奶奶憧憬著屬于他們的未來的小日子。

可是,造化弄人,幾天之后,便傳來了噩耗,陳躍進在工地上被忽然掉下來的樓板當場砸死了。聽到噩耗的四奶奶,覺得這一定是陳躍進在和她開玩笑,她坐車跑去工地,遠遠的看著一群人圍在那兒,警察也在,她忽然邁不動步了,像是腳底下有千斤重。

她撕扯著躺在地上的陳躍進,哭著喊著:“你起來,你給我往起來走,咱回家昂,走,咱在工地上不干了,咱們回。”忽然,她又指著周圍的人大罵:“快,你都瞎了嗎?沒看到我家躍進流血了嗎?快叫救護車啊!快點,他疼啊。”

“嫂子,陳哥他走了,已經不行了,嫂子,你要堅強點,咱好好給陳哥把后事處理了。”旁邊的一個工人拉起四奶奶,把她拖到了一邊。

陳躍進的埋體是在老家送的,那天來了很多人。四奶奶摻著哭死過去好幾次的婆婆,給她喝了一支葡萄糖。自己竟然一滴眼淚也哭不出來,只是呆呆的,也許是經過一晚上,心里的淚早就流干了吧。

距離陳躍進無常已經六天了,這天,四奶奶準備打車回婆家給陳躍進過頭七,公車還未開動,她坐在后排,朝著窗口望去,像是魔怔似的發著呆。忽然,聽到司機一聲謾罵:“去去去,下去,喝的醉醺醺的,還拎著個酒瓶子,車上不能帶酒。”

“這是我們村子的一個人,離婚后在新疆又找了個,結果人家騙光了他所有的積蓄跑了,他一時接受不了就整天喝酒買醉,現在喝的神智不清了,上次還差點把自家的房子都燒了,冬天有一次晚上,喝醉睡在馬路上差點被凍死,還經常和別人要錢,然后再燒掉,家里也沒個人愿意管……”坐在公交車前座上的一個男子說道。

坐在后面的四奶奶看著滿臉胡子拉碴的男人抬起頭,這才發現不是別人,是她的前任丈夫四爺,被司機推搡下了車,又摔倒在地上,四奶奶顧不得多想,拎起包就下了公交車,她扶起四爺進了一家面館,給他要了一大碗炒面。看著四爺吃飽肚子后 又帶著他去了理發店,理了頭發刮了胡子。如果不是因為神志不清,怎么看四爺都像是個英俊的男人。

看了看表,四奶奶意識到時間不早了,得趕著回去準備明天給陳躍進過頭七的東西,又看看身邊的四爺,她想,還是先帶回去吧。回到村子,四奶奶把四爺安排在娘家,想著托付母親和嫂子照看一天,誰承想,母親破口大罵:“你把一個瘋子帶回來干嘛哩,人家里都不管,你倒好,自己給自己攬事,還嫌自己命不夠苦哩。他今天這樣都是自找的,他活該,誰讓他當初不要你哩。”

四奶奶哭了:“當初離婚的時候你咋不敢說人家,人瘋了你就落井下石,再怎么說,我兩個離婚都是因為沒感情,誰也怪不上誰,可畢竟是我娃他爸,我命苦我認哩,我娃現在也都十幾歲的人了,懂事了,雖然他瘋了,看在娃的份上,我也應該照看。”她揉了揉眼睛,接著說道:“你和我嫂子先看著,今晚讓和我哥睡,明天給躍進過完了頭七,我就把他領走哩。”

聽著女兒這樣說,母親也只好作罷:“哎,咱祖輩上虧了誰哩,讓報應遭在我女兒身上,我苦命的娃,你說躍進,那么好的娃,咋就無常了,這是真主懲罰哩。”

聽到母親提起陳躍進,四奶奶渾身顫了一下,又想起了陳躍進離開的頭一天晚上,她躺在他的懷里,心里想著以后不再吃藥了,給他生個一男半女。

造化弄人吧,這都是真主的造化,人啊,再怎么反抗,都躲不過命,一切都是前定。我極力想擺脫他,哪怕一個人吃再多苦都不怕,就想著只要能離開他離開那個家。可是,真主現在把一個瘋子放到我這兒,都是他啊,這一生牽著我的命,甩不掉,甩不掉的……

四奶奶默默地走出了家門,朝著陳躍進老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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