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年前，我剛上大學，軍訓的時候，我突然排卵期出血，腰酸腹脹。八月末的西安雨季來臨，地上經常濕漉漉，涼颼颼，教官要求席地而坐，我經常偷偷半蹲著，可情況還是越來越嚴重。我覺得應該是太勞累，就跟導員請了假。
去附近醫院掛了號，醫生說有可能是勞累，小姑娘，不要緊，下個月還是這種情況再做個檢查吧。
我幾乎是有點慶幸的，來點小狀況逃開該死的軍訓也是棒棒的。還感慨自己是上帝的寵兒呢！
第二個月排卵期，依然出血。
忐忑。
做了B超，右側卵巢囊腫。比較小，2.5*2.9。當時是去的一家小醫院，X君陪我去的。四十多歲的中年女醫生，戴著厚厚的眼鏡，冰冷冷的說:“哦，你長了個東西。結婚了沒？”
我當時的臉一定是呆若木雞，可憐巴巴的搖了搖頭。我沒有哭，這個時候大腦還運轉不到流淚。
“外面那個是誰？”醫生朝著X君的方向揚了揚頭，聲音依舊沒有溫度，沒有一點點感情色彩，只是不緊不慢的說道。
“我男朋友。”那個時候的我并不明白看婦科帶個男生會帶來怎樣的眼光，也不懂醫生問我男朋友的事情并不是關心我感情生活的阿姨，而是想知道我有沒有過性生活。而我，只是一臉憨態的回答她的問題。
“有沒有過性生活？”這次她是有點不耐煩的問。
“沒有。”那個時候我并沒有反應過來這前后的邏輯，依然一副呆傻的望著醫生，我在等待，等待從她嘴里說出這個囊腫嚴重嗎？需要怎么辦？我曾聽媽媽說過她的朋友有過這種病，需要做手術。所以，我很害怕，我的大腦只剩下機械的問答機制，我顧不來醫生的任何別的想法或者看法，那個年紀，我也不懂。
“真的沒有嗎？”這次，她是一臉鄙夷的看著我，又看了看門外的X君，滿臉的不相信。
這次，我也生氣了。我說沒有，你要干嘛？
“我想摸摸你這個囊腫，看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沒結婚我不能從你陰道檢查，只能從肛門進去，這個需要你有家屬陪同，回去帶家屬，男朋友不行。”我腦子里只有良性惡性回轉，忘了她的表情語速。
停了兩秒鐘，“良性和惡性的區別是什么？”對那時候的我，盡管知道良性惡性區別大，但終歸是長了腫瘤，這兩個字擱誰身上都嚇半死。
“良性好說，小手術就好了，惡性就復雜了。我現在給你說不好，摸了我才知道，帶家屬再來。”
-02-
看我一臉沉重的走出來，X君迎上來問我怎么樣。我一句話也說不上來，走到樓門口，來的時候只是有小雨滴，這會竟然是西安少有的大雨滂沱。
我拿起手機給媽媽打電話，有些語無倫次，加上下大雨的聲音，媽媽很難聽清我在說什么，多問兩遍之后，我無法再耐心重復。每說一次，我都覺得是在撕開流血的傷口，揪出所有的恐懼彷徨。
回學校的路上，我一言未發。我回想起自己這十八年的所有經歷，我不是一個好運的孩子，但我從未想過我是一個悲劇。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原來那么近，生死的轉折點原來就是一瞬間。
我甚至出乎意料的沒有一滴眼淚。只是回宿舍躺在床上做著十字繡，那是要送給X君的生日禮物。我想著如果真的是癌癥，我想去看海，一個人去流浪，最后就待在海邊微笑著偷偷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想著給媽媽留封信，告訴她，人與人都是緣分，只是我們的緣分更深些，我只是回到自己本身的歸宿，要她不要因為我難過。現在有了孩子真覺得幼稚，你什么都可以肆意妄為，唯獨生命不行，那是母親辛辛苦苦熬過來的，不許你不當回事，不許說那些輕飄飄的話。
我給X君發信息，說如果我真的悲劇了，你會不會一輩子都不忘記我的微笑？其實對你而言，你該很快忘記我，找個溫柔的姑娘，不沖你發脾氣那種。X君說，不想聽，睡了。我悲傷的笑了笑。
之所以表達出這些我的情緒，是想讓讀者知道，我是真的觸到了生死線，五味雜陳的想法讓我失眠了。
那天，我也從沒想過這次檢查竟然是折磨我的開始。
哥哥正好在西安，帶我去了最權威的醫院，醫生只是輕描淡寫的告訴我沒事，吃點藥，可能是生理性的，兩三個月后自動消退的。
總算舒了口氣。
等。
三個月后，還在出血，甚至更嚴重了。
復查。
3.0*2.9。
醫生說長的不快，有可能是誤差。驗個血排除一下是不是惡性。
結果隔兩天才能出來。舍友陪我去了醫院。那個化驗單正好是從負一層取的，人特別少，只有幾個亮著燈的窗口，充滿詭異，讓我想到了太平間。我緊緊的捏著舍友的手，“你說，惡性怎么辦？”
“不會的，肯定不會，你還這么小。”舍友堅定的鼓勵我。
結果，一切正常。只是個良性囊腫。又松了口氣。
醫生說，繼續吃藥，保守治療，不做手術，因為我還沒有生養，雖然小手術，但萬一出現失誤影響生育就不好了。目前是小囊腫，沒有任何影響，只是輕微不舒服，超過5.0再考慮手術，三個月復查。我問醫生，這樣不管拖下去會不會轉為惡性呢？醫生說腫瘤一開始就有自己的屬性，良性就是良性的，惡性就是惡性的，良性的一般沒有惡變可能。
又是三個月。依然出血，右側小腹脹痛。
復查。
3.5*2.9。
長的很快。
我和媽媽覺得是藥的關系，我不吃那個藥還好，一吃反倒嚴重了。
醫生說藥不會有副作用。但是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就停了。不做任何處理。后來遇到一個病友，也說她的囊腫也是不能吃藥，尤其中藥，吃了長的很快很大，不得已做了手術。如果這還不可靠的話，后來看過一個很權威的專家，他說不要吃藥，根本沒用，什么藥也不管用，不理它就好了。所以說，自己的身體自己更清楚，醫生的話也得選擇性聽，因為他們畢竟是適合大多數，并不是全部。
對，這已經是第三次做檢查了，也基本可以肯定囊腫就是病理性的，不是生理性，它不會自動消失的。生過病的人就會明白，其實三次檢查意味著什么，那是三次希望與失望的顛簸。生過病的人就會明白，每一次抱著好起來的希望去醫院，一路緊張不亞于高考，可是結果一次比一次不好，醫生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沒有辦法，不好不壞，不管不顧就好了。
那段時間的狀態就是，說生病吧，醫生說不用管。說沒病吧，精神狀態特不好，每天都是疲軟的，肚子不舒服，心情很不好，每次大姨媽那幾天只能臥床，我媽說疼成那樣孩子都生出來了。所以后來跟X君說我怕生孩子的時候，他說，沒事，估計還沒你一次大姨媽疼，你是過來人，不怕。
每次去醫院的心情都跟上墳似的，所以，我把醫生說的三個月復查改成了半年，與其一次又一次沒有好轉，也沒有辦法的折騰，還不如不知道，心情好些，日子舒坦些。
不吃藥后果然基本不長了，所以我把檢查又改成了一年一次。
大四上半年的時候，有一次大姨媽來的時候，我上吐下瀉，胳膊疼麻了，眼淚自己嗶哩啪啦的掉。怕是囊腫嚴重了，就去做了檢查。果然，4.5*3.7。
這個結果意味著，我很快得手術了。折磨了三年多，最終還是手術，我的堅強系數瞬間變成負數。我抱著媽媽無助的哭。我當然知道卵巢囊腫是個小手術，如果這是闌尾炎，同樣手術，我也不過淡然一笑，也會開玩笑我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可是，這個手術是卵巢上的，我是一個保守的人，我對孕育生命充滿期待，我害怕我沒有機會做媽媽。我三年多飽受折磨，為的就是完成學業，畢業后順利結婚生子，可是它終究還是來了，終究還是太快了。
這期間，我無數次想著“命”這個字，我無數次告訴自己，如果命運真的判了我死刑，我定不會拖累X君，我會跟他分手，我知道孩子對人的意義是超過伴侶的，何況，這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還有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斷然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我也沒有任何勇氣讓他為我抵觸他的父母，即使結婚，我也被冷眼相待，我寧愿逃開這一切，一個人過的瀟灑些，一個人承受這命運的安排。我甚至想著一個人去流浪，去偏遠地區支教，總之我要逃開所有現在擁有的一切，去陌生的地方做全新的自己。
X君說他更愛我，無論如何都會在我身邊不離不棄。如果真的沒有孩子，那是兩個人的命，不是我一個人的。可我，雖然溫暖但也只信他是年輕才會這樣說。
如果你真的明白我內心的折磨，就不會說我這樣的想法是矯情。我低落到了極點，一次次的打擊，讓我無法樂觀的想著手術一定會很順利，我也會從此擺脫病痛。你知道嗎？其實即便手術順利，卵巢囊腫這樣的病復發率很高，也就意味著我將在這場折磨中死循環。
一個病人總是想太多的，所以千萬不要責怪你身邊的病人夸張的消極情緒。病來如山倒，病痛面前，說堅強是道德綁架。
掛了專家號，就是前面提過的權威專家，醫生說不用急著手術。我問長的再大怎么辦？醫生說大不到哪去，放心吧。我說會不會蒂轉？答，沒到那個份，定期檢查。
又一次昏天暗地的折騰過去了。
-03-
大四下學期剛開學，又一次大姨媽疼的我腿腳都麻了，上吐下瀉，跪起躺下，眼睛睜不開，滿床打滾。止痛藥吃進去直接吐了。媽媽和姐姐都嚇哭了。
這個時候的我依然抱著囊腫變小了或者消失了的希望。因為排卵期出血的情況好像好轉了，除了大姨媽，平常的氣色好像也好些了。雖然臨近畢業了，可畢竟還沒有畢業，我最快打算結婚生子的年齡是畢業一年后。
復查。
檢查的時候我聽見1.9，多問護士，不給說，讓等會自己看單子。
我覺得我一定沒有聽錯。
高興的歡蹦著跟X君說，四年了，我終于要熬出頭了是不是？終于要見彩虹了？終于能過兩天人日子了。我說我聽的不清楚，不知道是1還是4，應該是1可能性大些，如果是4我就瘋了。祈禱千萬不要是4。
半小時后拿結果單。
看到結果我只想著是不是重名了，那個單子不是我的吧。上面寫著5.9*5.7。
怎么也不會是5啊，肯定是搞錯了。明明我覺得情況有好轉啊，除了那次差點死了的大姨媽，一切都好起來了啊。怎么會長的那么快。這次一定是死了。
我當時肯定是崩潰了，我跟X君重復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X君拿著單子去問前臺有沒有重名的，結果沒有。只有我一個，而且確實是右側，確實是21歲，確實他媽就是我。
醫生說，可以不手術，考慮要孩子吧。
媽媽說，要不然先把婚訂了，你們同居吧。也許婚后對你的病有幫助。因為之前有醫生說過這種病是少女病，婚后反而好。
雖然和X君戀愛已經六七年，但我們都是保守派，婚前拒絕性關系。所以，我并不知道婚后對我的病會不會有改善。
X君顯然也覺得太突然，因為這是兩家人的事，需要他跟父母溝通，可是他的父母也一樣覺得太突然，還沒有畢業就訂婚，對大家來說，都是沒有準備好的事。
經歷了些許波折后，我們倉促的在畢業前訂了婚。孩子的事我們依然沒有準備好，我又期待著病情自動好轉。
畢業后我一個人去天津實習，那個月的大姨媽推遲了一周，來的時候顏色也不正常，月經量也偏少，因為剛入職，我們有素質拓展，前半個月特別辛苦，一天十幾小時的訓練，我以為是累的。可是我知道自己有囊腫，不太放心，就想去醫院查查。我知道每一次去醫院醫生都會先問有沒有懷孕。以前可以特堅定說沒有，可是這次我不敢確定，盡管有大姨媽，但我也懷疑不是大姨媽，而是之前的排卵期出血。就偷偷買了驗孕棒，在宿舍驗了晨尿，（大家剛剛認識，還不知道我訂婚，所以還是不好意思正大光明的驗。）竟然兩道杠。
我幾乎是顫抖著拍了照片發給X君，我們都想不到就一次沒有避孕，小家伙就跑來了。那么更擔心了，既然懷孕這個出血就該是見紅，我完全不懂，只是電視里看過這個問題比較嚴重。
可憐的是，做了B超，說是孕囊偏右，而且離內膜只有0.4CM，醫生說的很嚴肅，問我確定要嗎？很可能危及我的生命，如果一直偏，會撐破子宮，大出血。而且我見過紅，孕酮也低。
我以為有了寶寶我就該結束這該死的折磨了，可是又出現問題，而且這一次，是我的孩子。都說女人從知道懷孕那一刻就覺得自己當了媽媽，真的是！那種無以言表的幸福感和責任感，我是個媽媽，無論怎樣，我都無法放棄我的孩子。
這一次，我直接在醫院痛哭流涕。
醫生讓一周后復查看有沒有向中間移動。如果沒有更偏就可以繼續觀察。
這里科普一下，懷孕初期孕囊是游離的，偏左偏右都不要害怕，一般情況都是會自己游出來的。
一周后，又要去醫院，我真的腿軟。我好像能感覺到肚子里的小寶寶堅定的跟我說，媽媽，放心吧，我沒事的，不要害怕。
結果，位置沒有變。
醫生讓我做決定，留不留。
我沒有任何猶豫，留。
該來的總會來，我無所畏懼了。我要我的寶寶一切都好，他必須得好。
醫生給我說了利害關系，我點了點頭。
最后說定期多檢查幾次吧。隨時觀察。
我是徹底受夠了醫院。每次對待我的方式就是檢查，結果不好，但只能繼續觀察。
然后，我直接放棄了產檢，連什么唐氏篩查都沒做。我一切都好好的，胎動越來越明顯，我的幸福感也爆棚。直到六個月的時候，因為擔心猴寶寶太多，不產檢到時候醫院不收，才去醫院建檔，護士要我之前的檢查報告，我說我沒有。護士驚呆了，說現在山里的人都講究優生優育，你生活在大西安，竟然不做任何檢查，排畸檢查都不做。我笑而不語。鬼知道我經歷了什么。
后來，除了囊腫長到14CM，擋住了陰道口，胎頭下不去，寶寶橫位，只能剖腹產，一切都好。
現在寶寶健康平安，囊腫剖腹產是一起做了剝離。
現世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