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父親

最近幾天夜里，我總是失眠。我想起過幾天就是父親的祭日了，一遍又一遍回憶父親在世的樣子，有時候不由得悄然淚下。

小時候，父親在我眼里總是那么忙碌。我幾乎只在晚飯時才能夠見到他。但父親好像并不喜歡我們，他從不會抱抱自己的女兒。所以，印象中父親是很陌生的。我都幾乎很少和父親說過話。盡管那時候我上學了，很聰明，老師都很喜歡我，因為我的成績總是滿分。可是父親他卻從未夸獎過我一句。這在一個孩子心理，是多么的失望啊。母親也整日的忙碌家事，她是一個很能干的家庭婦女，但是，母親不懂得我的心里，她太忙了，忽略了女兒。雖然比父親母親強多了，可我需要的愛太多，我對自己的父母很失望。

父親在廠里和村里卻是一個重要人物。廠里離不開他，他是一名出色的機械師和焊工。他一年里大約大半年都在外地銷售安裝較大型機械。每次從外地回來，都會帶回好多當地老鄉送的土特產。有：東北的人參，原始森林里的榛子，不知何處帶回的蕎麥。。。。。。我對這個印象很深。父親大多數時候夜里回家，然后很高興地叫我們看他帶的東西。我知道，以他的正直，會得到當地人的好評，那些東西就是見證。父親也很愛把外地人喜歡吃的飯做給我們嘗。我知道，父親很喜歡自己的職業。那時候父親是一個場面上的人物，所以他每次到家，都有人請去幫忙修理東西，或者干別的。然后他就會有酒喝，我們的餐桌上，父親大多數時間是空位。

父親喝酒的歷史很久遠了。從我記事起，他幾乎每到臘月開始，就進入酒期。天天有人找他喝酒，都是人家請他。因為父親在家不愛逗我們，所以，我那時很不希望父親呆在家里，他天天出去喝酒，我到很高興，不用看到父親那嚴肅的面龐了。小時候，父母也常常吵架，我至今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們這樣的。每次他們吵架，我大氣都不敢出。父親脾氣很暴躁，通常都會動手打母親，母親也不甘示弱，于是家庭常常擺出中日大戰的戰場。那種情況下，我真恨父親，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女兒。我常常手足無措，驚慌不已。但是我的姐姐她很勇敢，姐姐小一些時，大約也不敢上去勸。后來姐姐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沖動地上前，她大叫道：你們再吵架，我就跪在這里永遠不要起來！我當時嚇壞了。可是父母卻被姐姐嚇住了，他們馬上停止了中日大戰。以后很長時間，父母都不敢再那樣囂張地打仗了。我也因此非常佩服姐姐，我打死都不敢那樣做的。

姐姐中學畢業后去了父親的廠子，她的確很聰明，又很能干。她成了出色的車床工，居然會看很復雜的圖紙。至今還有很多人邀請她去干。姐姐也從此成了家里的半個頂梁柱，和父親一樣受人尊敬。我們家庭的歷史改寫了。父親不再那么重要了。姐姐通常管起了家庭的事情。她給了我最多的關愛，彌補了父母對我的忽略。我漸漸發現，父親他居然表現出了自己的脆弱，不再使我抵觸，我對他產生了一種疼痛的愛。

伴隨著歲月，我長大了。父親送我去外地上學，我來到陌生的學校，看到許多陌生的人。非常害怕，一點也不想留下，我哭著求父親不要把我扔在這兒。我還沒有學會自己生活。他替我辦好所有的入學手續后，還是什么也沒說就走了。后來姐姐看過我幾次，把我托付給她的一位朋友。她永遠把我當成女兒疼，給了我母親該給的愛。可能姐姐看出我的脆弱？父親從此就很少管我了。

我上班了。父親給我買了一輛綠色的自行車，還買來一塊日本產的梅花牌女士手表，很精致的。我感到父親好像變了，他特別希望呆在家里了。很高興全家一起吃飯，還會喝酒慶祝。我把自己剛上班半年得到的工資都交給了父親，我希望看到他開心的樣子。

但是在我和他的父女情開始彼此懂得珍惜之時，他卻忽然得病了。輾轉了幾家醫院后，確定他——我的父親得了骨髓癌！我當時什么也不懂，姐姐神色凝重的告訴我們，父親得的是不治之癥，要我們都要有心理準備。在此后的大半年里，父親迅速改變形容，骨瘦如柴，原來高大英俊的父親居然倒床不起，這實在是父親不能接受的。他怕自己的病好不了，就盡量不吃好東西，母親問他，他總說吃面。估計就面最省錢。我那時很怕見到父親，他已經徹底完了！癌細胞擴散到他的全身，估計身體每一處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嚙，他那痛苦萬分的狀況我真的不忍心看！他終于不吃東西了，兩三天后，父親停止了呼吸，結束了病痛！他死了！。。。。。。姑姑大哭，我看到姑姑的樣子，真的很痛苦。她引以為驕傲的高大英俊的哥哥突然離開了她。我卻像個局外人，不知所錯。

但是，我卻從此陷入了對他的內疚之中，不能自拔。我腦中每刻都是他，夜夜都在我身邊。我仿佛精神失常了。眼睛紅腫，當時我的學生都議論我說我不能忘記父親，失去父親的痛苦，使我無法正常生活。我常常像在夢中，不清醒。我的身體也更加瘦弱了，臉色蒼白，人們都說我病了，提醒我去看看醫生。我的朋友也寫信安慰我，但我只記住一句：父親是一棵大樹，為我們遮風擋雨。。。。。。我讀完他的信，只記得這句話，而且至今也只記得這句話。天眩地轉，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的大樹倒下了，我的大樹倒下了。。。。。。誰也安慰不了我。他們不是我，怎么會明白我的感受？兩三年間，我都沒有太清醒過，神經處于混亂狀態。

我的父親，他太年輕。他都沒有老的跡象，而且那么帥，那么高大，那么正直。

懷念他，每次都情難自禁。淚濕衣襟。

?2009-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