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美元能做什么?房租和水電,吃穿用度,嬰兒奶粉,還有不會吱吱嘎嘎徹夜不停的搖籃。沒有長笛,沒有寬敞明亮的家,沒有不會三天兩頭出問題的車,沒有干凈安全的產(chǎn)房,沒有真正懂得教育的老師……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有。但為了這該死的兩千美元,我最終還是踏入這骯臟的城市。
除了某些狂熱分子,沒有人想去這里。我們這邊的大人都會告誡自己的孩子,去哪里都不要去哥譚。這個城市,你在天上看時只見鱗次櫛比的高樓,卻不知道它的軀體里涌動著多么腥臭的血液。像我的小鎮(zhèn),平庸無奇,或者說好聽些——安定祥和——搶劫是有的,強奸是有的,黑幫是有的,殺人是有的,但從來沒有一個飛天遁地的超級人類,所以我們沒有足以威脅全城的精神病罪犯、也沒有能帶來末日的外星人入侵。
那么,為什么這個美好小鎮(zhèn)上的人們?nèi)圆粷M足于這類慣常呢?為什么仍要看著大都會和哥譚眼紅呢?我的老板不想知道這些,他只關心人們究竟是想看一個童話故事,還是一個滴血的殘酷版本。他要求我兩個都寫,寫得好加薪一百美元,但如果月底前交不上,那所有工資就都別想要了,因為市民現(xiàn)在嘴太刁,那些情婦群p毒品交易就像屎,根本無法引起他們的食欲??上г谖艺业酱笮侣勚八麄冞€是得繼續(xù)吃。
現(xiàn)在正是非常時期,我必須努力攢錢,干來錢快的活已經(jīng)不可能了——我懷了孩子,五個月。是的,是的,我承認我不是什么品行端正之人,但我沒本事傍上家財萬貫的胖子,我也絕對不能依靠孩子的父親(且不說我不信他會給錢,我根本不能他確定是哪一個)。但這不礙著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從小生活在這群渣滓里。它得比我過得好,必須比我過得好。
但是兩千美元又能做什么呢?
在大都會和哥譚之間,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哥譚?,F(xiàn)在我剛下飛機,四處觀望,機場竟還是比較干凈,沒有想象中的騷臭或是光天化日搶劫槍戰(zhàn),只是工作人員稍顯冷漠,一個個板著臉,像是木頭。拜托!這個城市難道如此死氣沉沉,人都是木頭?但當我出去,叫車開出沒兩個街區(qū)后,叫囂的流浪兒、墻壁上炸裂的波普圖案和污言穢語開始爭先恐后竄入我眼中。
我得先向我的孩子道個歉——讓它還未出生就進入一個墮落的城市。
司機將我送到了哥譚公園,這簡直是整個城市里看上去最順眼的地方。我坐在長椅上長嘆一口氣,開始梳理我接下來的計劃。
對,沒錯,我此行的目的就是采訪所謂哥譚都市傳說、守護者、黑暗騎士——蝙蝠俠。說實話,說他是個精神病還差不多。我想不出有哪個正常人會穿著萬圣節(jié)服裝在這鬼城里蹦蹦跳跳;懲惡揚善,我不知道暴力和恐嚇算什么懲惡揚善。但是我的老板說了——“嘿,里奇,”他口里吐著煙圈,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去把那個蝙蝠家伙挖一挖,如果你干不了就和你的小雜種見鬼去吧,我們不養(yǎng)閑人。……什么?當然是給他們想看的!他們想看什么?當然不是甜美到極端就是丑陋到極端!我怎么知道這些鄉(xiāng)巴佬腦袋里裝了些啥,他們喜歡獵奇,就給他們看!如果你寫不出來……哼,他們喜歡看英雄拯救生命、英雄懲惡揚善!你只要突出,突出他救了什么人,救了多少人,反正我們都知道蝙蝠俠不會殺人不是嗎?壞蛋全都留給警察和精神病院了!記住,強調(diào)他救了什么人,救了多少人,好了,走吧!”
“哼,上司?!蔽亦止局?。
據(jù)說除了正義聯(lián)盟接受采訪的情況下,沒人見過蝙蝠俠。我不免懷疑自己能否完成這次任務。不過,我想我有辦法見到他。只不過這比較危險……好吧,再危險又能怎么樣呢?不管是得不到這兩千美元還是干脆死在其上,都沒個好下場。我想我很有冒險精神。
首先,在城市里轉(zhuǎn)悠到黃昏后,我選擇入住一個破爛的、看起來就很有犯罪感的小旅館。瞧門外的那些姑娘們!網(wǎng)眼襪,低抹胸,手指輕點性感的唇吻再送給過路人……還有好幾個看起來不過十五歲的小姑娘。天啊。說來好笑,我對那些成熟女郎沒什么意見,但我真心希望這些孩子能早些脫離這個行當,盡管她們馬上就要加入成熟女郎的行列了。
我在柜臺取了門鑰匙,往樓上走時,聽見背后一陣嘈雜的腳步。我瞥見了這群奇裝異服的一角,槍支刀械白晃晃一片,我立馬收回目光。這時最好裝作路過,不然很可能惹上什么。我是說,雖然我的目的是“惹上”什么然后引出蝙蝠俠,但這種明顯會送命的惹還是算了。我所謂的“惹上”是指,只要“恰好”出現(xiàn)在犯罪現(xiàn)場附近就有機會接近蝙蝠了。
嗨!天上的那位!你排列星辰安排命運的時候考慮到這一點了嗎?我一個懷孕的女人竟然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如果你沒考慮到,那現(xiàn)在能不能行行好把孩子他爸揪到隨便什么地方讓隨便什么人暴揍一頓?
老板娘安排我住在二樓。這有些高了,如果想要離現(xiàn)場近一點,我最好待在一樓——我猜那群人的秘密據(jù)點在地下。我的直覺一向很準,我還預感今晚就能和蝙蝠打個照面。我去換房的時候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我猜那意思是“什么毛病”(因為我告訴她我恐高,即使是在二樓)。好吧,原諒我在這毫無幽默感的城市里開玩笑,我知道那意味著“別多管閑事”。我回給她純良的微笑,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時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天空被云遮滿,顏色發(fā)灰,沒有星星,沙沙的聲音和雨的味道傳入旅館。我有些心悸,握著水果刀的手不由得顫抖。孩子又在踢腿了。我又恨又愛地隔著肚皮撫摸它,腦海中瞬間閃過手中的水果刀將自己開膛破肚的場景。大概是因為我可能馬上就要經(jīng)歷人生的重大劇變——殘廢,或者死亡,所以腦海比以往要興奮很多。但從外表看上去,我肯定還是在靜靜等著,呼吸低淺,時刻注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椟S的光突然“啪”地滅了。我手抖了一下,真差點插進自己肚子里。我氣得想將它扔進果盤,但這樣會引起很大動靜,我最終將它輕輕放在桌上,心不甘情不愿。
雨越下越大。雷聲十分恐怖,電閃時整個房間就像被慘白幽靈擠滿。然而即便這樣我也能聽見隔壁傳來吱嘎和悶哼聲。這時,我還聽見破窗的聲音——一定是蝙蝠了!我喜悅地摸著桌子,不小心被刀劃了手時“嗷”地叫了一聲。我用刀柄兇狠地敲墻喊道:“孩子睡覺,你們小聲點!”我就知道這毫無用處。我踹開門,憤怒地邊喊邊往柜臺走去。我已經(jīng)能聽到慘叫和砸在人身上的沉重聲音了!天??!感謝慘白幽靈,感謝滿地的死人(我知道沒有死,不過這茍延殘喘的樣子和死也差不遠),我看到墻上的蝙蝠影子了!現(xiàn)在我只需要適時地發(fā)出尖叫——臥槽這個死人居然伸手抓我的腿——就是現(xiàn)在!
“啊!?。。。。。。。?!”
涼颼颼的鐵片讓他松了手。我喘著粗氣,腿軟得不得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四周都是呻吟的人。
在滿屋不時閃現(xiàn)的慘白幽靈中,我看見那凹凸有致的黑影沖我走來。我大腦空白,連喘氣都忘了。她將我拉起來,說警察馬上會來,我可以先回房間。我緊緊抓住她的手,結(jié)結(jié)巴巴地感謝。
“不用謝,女士。您嚇壞了,回去吧?!彼芏Y貌地說。
我是真結(jié)巴。難得自己抱有一絲希望——我以為我能碰到蝙蝠俠,我沒想到會碰到蝙蝠女。總不能說“謝謝你救了我,但其實我是想見蝙蝠俠,并不是你”吧。
巧的是,我的孩子蹬腿蹬得很厲害,有時候我希望不要這么母女,呃,也可能是母子連心。我嗓子一噎,抱住蝙蝠女吐了一地。感謝這姑娘,她還是堅持把我送回了房間,給我倒了杯水。我對濺在她身上的嘔吐物表示抱歉,她只是笑了笑,就消失在門外。
警察很快將我送去了醫(yī)院,但我完全沒注意醫(yī)生冷漠的聲音。這一夜發(fā)生的事情確實趕得上我過去經(jīng)歷過的最刺激的事情,刺激得我想吐。那時我就和在外面拉客的小姑娘一樣大,被人販擄走,正當要被輪奸時一群警察沖了進來。什么叫世事無常、蒼天不公?那就是我前頭那個小姑娘沒我這么幸運,警察給她穿衣服時她就那樣木愣愣地坐著。她已經(jīng)不知道哭了。她最終成為美好小鎮(zhèn)的報紙一角,人們唏噓著,而平靜生活湖面上的漣漪很快平息。
醫(yī)生建議我留院兩天,我告訴他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他果然不攔我了。這很棒,不用留在醫(yī)院聽電臺里假惺惺的公益晚會新聞和公子哥的花天酒地生活了。
在過去的第一個夜晚,我的收獲幾乎為零,甚至還賠了一肚子膽汁。我得加把勁,因為手頭無多。但人總得吃飽才能干活。向前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熱狗推車就像黑夜里的明燈、沙漠中的水源、海洋里的鮮血……還有橫沖直撞的小兔子。
“嘿!”我沖那撞了孕婦的小兔崽子喊了一聲。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一溜煙消失在人群里。算了算了不計較了,現(xiàn)在沒什么比得上熱狗。我從沒走得這么快過。我都能想象熱狗上膩死人的醬料在口中翻滾的感覺了。我從來沒在一分鐘內(nèi)吃掉過一個熱狗,而小販對我的吃相見怪不怪,他一直低著頭,臉色并不好看。這挺丟臉的,不過我也不怕丟臉了。誰見過一個孕婦為了兩千塊錢踏入哥譚這種是非之地?比起這個狼狽的吃相算得了什么。我心滿意足地擦擦嘴,伸手去掏錢——我的錢呢?該死,我的錢呢?內(nèi)兜、外兜、箱子……不可能在箱子里,一路上我就沒開過箱子!該死!是那個小孩偷走了!
我只能跟小販求情:“先生,剛才那個孩子把我的錢包偷走了,我……”
他擰著眉頭翻眼看我,嘴角向下撇,一聲不吭。我只得再重復:“真的對不起先生。”
“對不起就完了?雖然是在哥譚,但你以為這樣就能吃霸王餐?”他目眥盡裂,聲音發(fā)抖,像是要哭出來,“即使只是兩個熱狗?他們拿我的錢,你也是……”
我慌忙搖頭:“不,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知道他把我的錢偷走了?!?/p>
他的臉抽搐著:“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你要付出代價,天啊,我已經(jīng)沒有錢給他們買藥了。我連最便宜的藥都買不起……你竟然想說句對不起就完了?”我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拿起刀,“這一切,你要付出代價,你知道嗎!”
他的口水噴在我的臉上,紅臉魔鬼在向我逼近,那把切面包的刀在他布滿青筋的手里顯得那么可怖……這鈍刀,他要砍多少下才能砍斷我的脖子?還是要砍向我的孩子?不,不,不!不能這樣!
你們?yōu)槭裁匆獓梢蝗Γ繛槭裁催@樣看著我?那眼中是什么?憐憫?為什么躲開我?誰要你們的憐憫!我撲向他們,我得逃走,我要在這人墻里沖出一條路,走開!走開!我聽不見自己的尖叫,凡是我碰到的人都躲開了。
我感到自己干裂的眼眶正在濕潤。我的腿軟得不行。我走不了路了,天啊……誰能來救救我?拜托了,隨便誰……蝙蝠,為什么你沒有出現(xiàn)?你在哪里看著我受苦?你為什么不來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我跌坐在地上,向人群伸出手,“求求你,先生,那位穿皮衣的先生,求你救救我,我有孩子!”
我抽泣著,眼淚蒙住我的眼。人群中一陣騷動,幾個人影晃過。小販暴躁地嘶喊著,刀具掉在地上,一位女士蹲下來輕拍我的肩膀。我抱住腿,把頭埋進懷里,用全身的力氣痛哭。人們散去了。警察帶走了那小販,我哽咽著抬頭看他,一眼望進那紅腫、毫無光澤的眼里——他也看向我——深深的空洞,連仇恨也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那位女士將我交給警察,而后離開了。警察將我扶起,問:“夫人,您要去哪里?我們可以送您一程?!?/p>
我腦海中全是那空洞無神的眼睛。我看著警察,他的眼神顯得錯愕而疑惑。我這才想起他在和我說話。但我沒什么地方可去。
“哥譚公園。”我說。
他松了一口氣。“請您先和我們?nèi)ヤ浛诠?,如果您需要心理醫(yī)生我們也可以幫忙聯(lián)系。”我點點頭,將自己團在后座,車門“嘭”地關上了。
黃昏時,公園外大廈上的電子屏播放著關于上流人物聚會的新聞。香檳、油水、水晶碟子里的可愛甜點。我現(xiàn)在沒錢買哥譚晚報,真想知道他們的報紙上是不是也全是些高官貴族八卦密事。口味獨特的哥譚人民。他們就沒試過去找找蝙蝠的蛛絲馬跡、想想這個瘋子究竟是誰、做這些瘋事究竟為了什么?一個人怎么可能打擊一切罪惡?然后讓他的“同事們”把他送進阿卡姆吧,就像他對瘋子們做的一樣。打扮成怪物想要騙誰?他能改變世上的殘酷事實嗎?他能改變世界本來的面目嗎?他除了給黑暗帶來黑暗、給恐懼帶來恐懼,還能如何?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能讓人屢屢身陷絕境?我只能看到無窮無盡的深淵,我在墜落,我們在墜落,越來越黑,越來越黑,墜落到伸手不見五指之處卻還在繼續(xù)墜落。
晚風吹了過來。搖籃又開始吱嘎作響了。我捂住耳朵,緊緊抓著它,簡直想將它揪下來。血淋淋的斷口、液體順著側(cè)邊流進衣服,染紅整張椅子……腹部開始劇痛,就像孩子在拼命掙扎,鮮血從我的胯下涌出。或者呢,假如行李箱里還有一把水果刀、折疊刀、剪刀,我用它剖開肚腹,剪斷臍帶,把那還能蠕動的小東西一點一點剪碎……我的大腦在尖叫,我停不下來了。
我不在乎那兩千了。今天有了兩千,以后就要更多,永遠不能停下來。那就從現(xiàn)在靜止吧,讓一切都結(jié)束。
月亮升起了。它用輝光擁抱著一切。多么一視同仁。為什么不能一起好一起壞?為什么總要把我單獨拎出來,讓我受盡凌辱?逃離了一次輪奸,可未來還有無數(shù)次在等待著;解決了一次金錢危機,可未來根本不急。它早就挖好陷阱等著我了;現(xiàn)在得到了,以后仍會失去。沒什么屬于我,我的孩子會離開我,就像它的父親;我的親人早已拋棄了我,躺在城市冰冷的泥土里。哇,你們真是純潔、善良、天真、無知、愚蠢、可笑至極,等著誰來拯救你們呢?
我抬起頭來,我看到前邊長椅上躺著的老人。我從行李箱里取出高跟鞋,細長的鞋跟吸走了所有月光,月亮、黯淡下來了,我不敢相信我竟曾以為它是明亮、皎潔、無暇的。在這片黑暗里,鞋跟就像一把能輕易刺入人心的匕首。我走到他那里,我看著那枯槁的面孔,那緊閉著的、渾濁的眼。我舉起鞋。
敲向他的頭骨吧。插入他的眼洞吧。刺入他的口中吧。
又有什么關系呢。然后我就可以卷走他的所有東西。一個流浪漢有什么?沒什么。但誰會在意?沒人會。我不在乎,是誰我都不在乎。但我的手抖得根本對不準他那么大的頭。
我從來沒想過引出蝙蝠俠不是靠近罪犯,而是自己變成罪犯。
淚水讓我看不清眼前。我狠狠眨眼,那些滾燙的液滴掉下去,掉在了老人的臉上。老人翻動身體,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他看著我,一瞬間顯得有些驚慌,但又回歸了平靜。他就像在等著我下手。你在想什么呢?生活了數(shù)十載,只覺前途黑暗、一切毫無意義、所以在這黑夜里莫名其妙地死去也沒關系?反正也不會再好起來了,所以結(jié)束一切也無可指責?
我一手捂著嘴,防止自己大聲哭出來。
不……不,我怎么能……
我把鞋扔進了草叢。老人嘆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我看著他,盡管一部分的我還是想殺死這個陌生人,可我邁不動腿、沒有力氣去撿我的鞋了。我后退幾步,扭頭回到我的長椅上,像那個人一樣躺下來。我像死了一樣躺在那里。
接下里的一段時間,我在城市里四處游蕩。我開始偷錢,開始的時候我還很慌張,不過很快我就學會當初偷我錢那小子的活,我還能借自己越發(fā)笨重的身段掩護,越來越得心應手。我能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們根本找不到我。我還從垃圾箱里撿了把刀,還有一支空槍:刀別在右邊腰間,用大衣掩蓋,至于槍,我本想把它留在我的行李箱里,但那樣它不就毫無用處了?所以我把它別在了另一側(cè)。
“……基金會十周年成立慶典,據(jù)悉本次晚會將由盧修斯·??怂瓜壬骓f恩集團的老總布魯斯·韋恩先生出席。哥譚花花公子忙于與異國美女約會,將自己的生意與社會責任束之高閣……”
我繼續(xù)尋找蝙蝠俠的蹤影。街邊的電視沒完沒了地播著花花公子的新聞,嘈雜的電流聲和搖籃的吱嘎聲交織著。或許我不該隨便找個罪犯就去接近,我應該考慮找找他的老對手們……
“……自半年前小丑逃離阿卡姆精神病院后,警方一度失去他的行蹤。但在昨晚有人報案,聲稱小丑女哈莉·奎茵搶走了他的卡車,目前僅知此車外殼為藍色,我們懷疑……”
我被我腦袋里瘋狂的想法打動了。如何找到連蝙蝠都找不到的小丑?我的腦海中飄蕩著這句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我的腿毫不猶豫地邁上了尋找小丑的道路。我不想考慮怎么做,我寧愿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直到最后一課。車禍、子彈、刀,什么都有可能。哦,如果真的找到了小丑,還能笑著離世呢,多棒啊,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的人看向我,驚恐萬分。不,我沒有中笑氣,我只是不知道除了瘋我還能做什么。
我一直朝前走著。我走在一個空空蕩蕩的巨大盒子里,只有我的聲音——我的心跳、我的腳步聲。碩大的腹部令我不堪重負,我幻想了無數(shù)遍用各類刀鋸將這腫瘤砍掉,然后我又看見里面安詳?shù)暮⒆印@罪惡的產(chǎn)物,多么可愛,多么無辜。我真想用針戳進它小小的心臟,看它掙扎斷氣……不,不能這樣……我不會讓你死在這群渣滓里,在這絕望的深淵……
我會找到小丑,然后找到蝙蝠。
我知道我會找到蝙蝠。
我沒有抱任何希望,我早就學會了。我在街上又游蕩了三天。沒有藍色的卡車、沒有慘白臉紅嘴唇的瘋子、沒有讓人笑出死亡的氣體……我坐在街頭,一天都在呆呆看著來往車輛。綠的、紅的、黑的、灰的,直到天黑了,一切看起來都一個樣子。我慢吞吞站起來,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沿著路邊緩緩往公園走著。搖籃……過去它的聲音整夜回蕩在我的腦海。夜里的風輕輕吹過,它吱嘎一聲,我猛然驚醒,腹中的孩子輕輕踢腿。現(xiàn)在它無論何時也不會離開我了。哥譚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明天,明天的風如此刺骨,向我吹來。寒顫涌上我的脊背。
一輛車從我身邊疾馳而過。聽到那瞬間走調(diào)的生日快樂歌,我尖叫一聲,抱著肚子撲倒在旁邊。行李箱摔出很遠,脆聲傳進我的耳里,怕是摔破了。我突然清醒了一瞬間——我感到身體麻木,隨后腹部傳來劇痛,那久違的清醒就又無影無蹤了。我看著肇事車輛,它突然減速,看起來本要從前面轉(zhuǎn)彎,現(xiàn)在又突然掉頭回來了。它停在了我身邊。那是輛冰淇淋車,上面畫著好幾個吃冰淇淋的小孩,臉全被油彩涂上了夸張的笑臉,中間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上也是猙獰的笑容。旁邊用綠色寫了很多句“l(fā)aughter”,每一個前面都用紅色涂料加了大寫的“S”。
車廂的門打開了。打扮得一半紅一半黑的小姑娘跳下來,她扛著一個大錘子,側(cè)面有很大一塊暗色污漬。小丑女用尖細的嗓音叫道:“搭便車嗎,女士?還有冰淇淋免費供應!”她走過來,看到躺在地上的我,內(nèi)扣著腿,彎腰可憐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恰好站在我的車道上了。”她把重新錘子扛在肩上,轉(zhuǎn)身向車頭喊道:“J先生,我們需要一個孕婦嗎?”
沒有人回應她。
小丑女轉(zhuǎn)過來:“我想我們需要。”她把我拉了起來。
我莫名有些失望,疑問脫口而出:“你為什么不干脆把我直接撞死?”
“我為什么要撞你?”小丑女說,“都說了,你站在我的車道上。”
“這條街上除了這輛再沒有任何車了?!蔽艺f,“瘋子撞人難道還需要理由嗎?”
“嘿!你可真沒禮貌。你不知道瘋子和精神病是有區(qū)別的嗎?”小丑女跳到我面前,伸出手在我面前點了好幾下,而后又去戳我的腹部:“哇,你懷孕了?!?/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懷孕了?!彼貜偷?。
我從口中擠出一個字:“對?!?/p>
“唉,什么時候我和J先生也能有一堆孩子呢?”小丑女說,“好啦,走吧,順風車,免費冰淇淋,除了里面有兩個昏過去的人之外一切完美。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兒……”
我的腳像是被黏在了地上。我的全身、甚至我的大腦都像是被膠水黏住了。我不想跑,也不想進到車廂里。我呆滯地看著哈莉·奎茵蹦跳著,揮起錘子在我后面揮舞,就像要把高爾夫球打進球洞。但我還是抬不起腿。
“嘿,走呀!”小丑女向我走來。這時我倒下意識后退了。樓頂?shù)暮谟坝橙胛业难壑小獜囊粋€黑點,到一只小型哺乳類動物,再變成展翼廣闊的蝙蝠!黑影從小丑女身后襲來,它張開巨大的黑色翅膀,狩獵一般將奎茵撲倒在地。
小丑女尖叫起來:“蝙蝠仔,總是你!你真煩人!”她猛地仰頭將蝙蝠撞倒,伸手抓住錘柄,側(cè)翻站穩(wěn),又揮舞著比她胖出幾倍的大錘子砸了上去。蝙蝠輕巧地躲開了所有攻擊,我看不清他的動作。他身材高大健壯,在這之前,我無法想象這樣的身軀如何能完成那些靈活的動作。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我的右手緩緩向后,扣住右側(cè)腰間的刀柄。小丑女的錘子在某一刻被打落,她跳出幾步,正落在錘子旁邊,伸手去取時,卻被蝙蝠抓住,咔咔兩聲被戴上手銬。
“小丑有什么陰謀,奎茵?”他被面具遮住大部分臉,眼睛發(fā)著白光,只露出下巴,低沉的聲音從口中流出。
小丑女轉(zhuǎn)過頭,哼了一聲:“我才不會告訴你呢。”
蝙蝠把她扔進了車廂里。除了女孩不滿的尖叫,我還聽到好幾聲痛呼,恐怕那兩個本昏過去的人被砸醒又暈過去了。蝙蝠走進去了,不知在里面說了些什么。他出來時毫無聲息,就像一片陰影。我握緊刀柄,看著他。
蝙蝠說:“不用害怕,警察馬上會來。”我想我現(xiàn)在看上去很驚恐。他抬起手,我看到他手臂上三張立起的刀刃,還有手里槍。
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經(jīng)受夠了這個城市。在他射出鉤索的那一刻,我喊到:“等等,我有東西得給你看!”
他果然重新看向我。
我緩緩抽出刀,將它持于身前時,鈍痛從腹部傳來,我的手不由得抖起來。我覺得我像磕了藥一樣。我只得兩只手都緊緊抓住刀柄,刀尖指向那看似無堅不摧的怪物。
“你害死了我,害死了我們?!?/p>
“我一直在找你?!蔽业穆曇粼陬澏?,我努力穩(wěn)定情緒,說,“都是因為你,我變成這幅樣子……我差點殺了人?!?/p>
“我知道,”他說,“但你沒有。”
“你知道?”我說,“那我被人用刀威脅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偷竊,我甚至還想殺了自己的孩子……這都是因為你!”蝙蝠收起了他的鉤索,“否則我根本不會來這個鬼地方,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只關心你,你們,你們這些所謂的什么超級英雄,你們這些怪物……他們不會被滿足,只會越來越饑餓、越來越貪婪?!蔽野l(fā)覺我的手垂下去了,我深吸一口氣,將刀尖重新對準他,“你知道他們貪婪到什么程度?為了這一文不值的虛假故事,派送一個身懷六甲的母親到這里來!現(xiàn)在我要失去我的孩子了……怎么會有人愚蠢到以為有人能來拯救他呢?怎么就不愿意正視黑暗的現(xiàn)實呢?現(xiàn)在噩夢終于要結(jié)束了。哈,想想報紙會給我一個什么稱號呢?記者人?追逐蝙蝠俠害死自己和無辜孩子的瘋子?”
蝙蝠向前走了一步,我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別過來!”
他張開雙手,黑袍從雙臂上滑落。他張口說道:“我……”
“別說什么‘我很抱歉’!”我頭暈眼花,倉促打斷他,“你知道那個人怎么對我說?‘你竟然想說句對不起就完了?你得付出代價’!那不是我的錯……不是我拿走了他的錢,是別人偷了我的!我不想這樣……”
“你可以不這樣?!彬鹫f,“放下刀,我可以幫助你?!?/p>
“你幫不了我?!蔽艺f,“就像你根本救不了這個城市。它已經(jīng)壞透了?!?/p>
“但你不是。”他說,“你還有選擇,女士,你可以不這樣做?!?/p>
我噎住了。他突然抬起手臂,有什么東西突然扎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意識突然飄遠,她在遠處向我微笑著,而我的身體一直下落,落入無盡深淵。
白色,茫茫的白色。一切的輪廓突然清晰起來。電子儀器不斷發(fā)出滴滴的聲音,風吹動著窗簾,天黑著。我扯掉呼吸機,今晚、或是昨晚,我不知道,反正那些事情都在涌入我的腦?!覜]有找到小丑,我被開著冰淇淋車的哈利·奎茵撞倒,然后——我見到蝙蝠了,是的,我見到他了。但是我……我也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緊緊抓著被單,咬緊牙關,淚水無聲劃落。看著平坦的被面,我卻像是還能感覺到那小小的身軀在我的腹中,他可能正活動著手腳。搖籃的聲音還回蕩在我的耳邊,吱吱呀呀,吱吱呀呀,不停地搖動著,像是在等待。這無盡的等待最終換來了別人的回應。
“你應該好好休息?!?/p>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蝙蝠安靜得像片陰影,藏在另一片陰影里。他向前一步,月光無力地打在他的面罩上,面罩泛著灰蒙蒙的光。
我想冷笑,但我笑不起來。一切力量都離我遠去了,連句話都得調(diào)動全身的力氣。我重新躺下,面朝窗外。
“關于你的孩子,我很抱歉。”惡魔低語道。
我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我掙扎著坐起來,但是話到嘴邊,又沒有力氣說出來了。我的刀、我的空槍,它們都不在我身邊。我所有的僅僅是這一身病服和一個無力、瘦弱的軀體。我什么都沒有了。過了很久,我還是開口了:“現(xiàn)在還以為你救得了我嗎?”
“我從沒這么想過?!彼f,“但如果你不想自救,我的所為又有什么用呢?”
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像惡魔的話語。神永遠只會給你一個虛無的希望,用來世或是死后的仙境感召你,讓你安于現(xiàn)世的苦難。不要掙扎、不要放棄,行善吧,你能贖罪。誰給我的罪?天上的那位,是你嗎?是不是排列星辰不夠有趣,一定要看地上的凡人為了虛妄之物頭破血流?然后再派這樣一個人下來,像一個潛伏在黑暗里的幽靈,時不時出來,用最真實的話語、最清醒的頭腦逼迫人前行?
搖籃的聲音又在我耳邊回響。我反復張口,最終什么也說不出來。我看著他,在月光下,在飄起的窗簾旁、大開的窗邊,蝙蝠俠向我點點頭,他抬手射出鉤索,輕盈地從窗臺上蕩了出去。他像一只巨大的蝙蝠飛向圓月。這時我才重新發(fā)現(xiàn),月光是如此的明亮、皎潔。原來墜落到更黑的地方后,再向上看時,就能看到當初看不見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