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浪漫,一生只等一個人

清晨時啟窗,眼際處,云最輕,也最柔軟。

它們從遠處,穿過森林,越過山谷,涉過小溪,帶著風聲

向你涌來。

M爺問,你為你最愛的人做過什么浪漫的事?

我很認真仔細想了想,平生到如今,大概是鮮少去觸碰這一類的東西,關乎浪漫,約莫只有個印象而已。

性情呆板,疏于人情。實難想象,這樣的人會跟“浪漫”扯上什么關系。

不太懂浪漫,大概也是個無趣的人,這輩子到如今,也就看過她看過的霧靄流嵐,淋過她也淋過的山風雨霜,走過她走過的四季川江……

其實認真想想,著實未曾做過什么值得浪漫的,倘若非要牽強附會來說,唯一浪漫的,大概是,一輩子,就等了一個。

M爺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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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公學校花,他是初為人師。

她系出身名門,他是“鄉下人”。

她是張兆和,蘇州樂益女子中學校長張冀牗的三小姐。

張家的四朵姐妹花,元和,允和,兆和,充和,相貌秀美、知書達理,且精通昆曲。

故有“張氏四蘭,名聞蘭苑”之說。

他是沈從文,小學文化的湘西“鄉下人”。

經當時受徐志摩等人推薦,進了由胡適時任校長的中國公學,任大學部一年級文學課講師,這才有了份算作是“體面”的工作。

初踏上大學講臺的沈從文,有著說不出的局促,面對那么多陌生的面孔,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最后,只得在黑板上寫下“請給我五分鐘”,之后才開始授課。

這自然后來也成為,張家姐妹之間時常打趣的一件事情來。

學生之中,便是坐著,張兆和。

或許,連他也從未想過,會遇到這個讓他一生都不得安寧的女子。

他的歡喜,他的一見鐘情,全都從那一封封延綿不絕的情書中,表達出傾慕之意。

然而,她的冷淡,始料未及,所有來信,幾乎從未回過。

沈從文的瘋狂追求,讓身世清白的張兆和有些不知所措,萬般無奈之下,向時任校長胡適那里尋求幫助。當作為“愛情大師”的胡適,聽到張兆和的描述之后,不僅沒有去訓斥沈從文,慨然表示要成全這兩個人,并擔下了“媒人”的身份。

然而,即便是胡適親自說媒,性如張兆和這般,也是讓人錯愕。

胡適說,他頑固地愛著你。

張兆和驕傲而又倔強,脫口而出,我頑固地不愛他。

一場談話,似是輕描淡寫。

后來,胡適在給沈從文的書信中特意提到這點,“這個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愛,你錯用情了。愛情不過是人生的一件事(說愛情是人生唯一的事,乃是妄人之言),我們要經得起成功,更要經得起失敗。你千萬要掙扎,不要讓一個小女子夸口說她曾碎了沈從文的心。此人太年輕,生活經驗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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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兆和此時的態度,是應該受到贊揚的,即便是由胡適作媒,對于喜歡與否愛不愛,她也是能做到冷靜與清醒。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盡管遭到拒絕,可沈從文的書信依然是一封接著一封。

因為愛,三十幾歲的人,單純得像個孩子,如傻似狂般地愛著。

他說:

“我曾做過可笑的努力,極力去和別的人要好,等到別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隸時我才明白,我不是一個首領,用不著別的女人用奴隸的心來服侍我,但我卻愿意做奴隸,獻上自己的心,給我愛的人。我說我很頑固地愛你,這種話到現在還不能用別的話來代替,就因為這是我的奴性。”

“‘萑葦’是易折的,‘磐石’是難動的,我的生命等于‘萑葦’,愛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望到北平高空明藍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么遠,我日里望著,晚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向上飛去,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

“三三,莫生我的氣,許我在夢里,用嘴吻你的腳。我的自卑,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下用嘴接近你的腳,也近于十分褻瀆了你的美麗。”

這種愛情,近乎卑微到骨子里,尋常人眼中,多半是要唏噓的。可一生之中,遇見這樣一位女子,何嘗又不是一種幸運?

“自己到如此地步,還處處為人著想,我雖不覺得他可愛,但這一片心腸總是可憐可敬的了。”

“是誰個安排了這樣不近情理的事,叫人人看了搖頭?”

后來,沈從文前去青島教書,但情書倒是從未曾落下過,仍是一封接著一封。張兆和堅如磐石的心思,開始有了動搖,然而這種動搖,與其說是感動,不如說是“于心不忍”。

盡管,后來她也只是說,“是因為他信寫得太好了!”

1932年,沈從文來到蘇州九如巷張家探訪。恰巧那時,張兆和去了圖書館,而未能相見。沈從文以為是張由著性子,故意避而不見,神情落寞自然全都落進張家二小姐允和眼中,待張兆和回來之后,被打動的二小姐便要求張兆和去看望沈從文,不僅如是,連前去看望的說辭也都一并教了給她——

“你去了就說,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請你來玩玩。”

張兆和帶著這句話,去了旅館尋沈從文,卻只是站在門外,將臨行前二姐交代的話原封不動地背了出來,“沈先生,我家兄弟姐妹多,很好玩,你來玩!”

自那以后,沈從文成了張家的座上客,他與張兆和的關系也漸漸有了質的變化。

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北京中央公園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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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即便才情如沈從文,面對赤裸裸的柴米油鹽煙火日子,對待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未能從物質上做一個紳士的男人。那段歲月,張兆和恰如她最喜愛的藍粗布袍子一樣,變得粗糲起來,生活和性情,便也愈發粗糙,再沒半絲光華。

她從他心中的“女神”開始向一位家庭主婦過渡。

當優美的文字照進現實,再是如何煽情,也只是看看就罷了,轉過頭去,依然是要考慮水米裹腹。

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里,27歲的她,開始覺得自己老了。

曾經那些瀲滟柔情,儼然成了虛幻的一件衣裳,于她來說,雖然嫁了沈從文,卻沒能真正欣賞、愛慕過他這個令無數女子欣賞、愛慕著的人。

她對他說:“不許你逼我穿高跟鞋、燙頭發了,不許你因怕我把一雙手弄粗糙為理由而不叫我洗衣服做事了,吃的東西無所謂好壞,穿的用的無所謂講究不講究,能夠活下去已是造化。”

張兆和的口中能說出這般“世俗”、“現實”的話,著實是驚到了沈從文,似乎覺得,她不再是自己心中女神的模樣了。

這讓人想到李敖與胡因夢鬧僵的那段日子,李敖嫌棄說道,他受不了“胡因夢在廁所里便秘”。

實際上,只是因為難以接受她從“女神”變成了“女人”。

可這世間,哪個女神不是最平常的女人?

胡因夢是,張兆和也是。

張兆和做不了一個暖情的人,自始至終,冷漠居多,對于那滿紙煽情話語,回復的亦少。

或許,沈從文知曉得生活能過的再為浪漫一些,卻沒能想到現實生活中的無可奈何;而張兆和骨子里早都塞滿沈所給予的浪漫情愫,卻被現實逼迫得不得不現實。她雖為紅顏,卻未必是個知己。那么多相濡歲月里,她也沒能深懂過為她癡狂的沈從文。

悠長的歲月里,她始終與他隔著一條河的距離,從未做到過亦步亦趨的那種夫唱婦隨的美好。

1937年,抗戰爆發。

沈從文輾轉逃到昆明的西南聯大教書。她決定不和他一起南下,理由是:孩子需要照顧,離開北京多有不便,沈書信太多、稿件太多,需要整理、保護,一家人都跟著沈從文,會拖累他。

真正相愛的人,從來都是懼別離的,從來都是要長相廝守的!更何況處于亂世,無法預測的安定,讓每一次的相別都意味可能到來的永別。

他內心委屈,愛情堡壘土崩瓦解,也是理所當然。

雖然,他對她極其愛慕,卻終究沒能打動她,縱是如何朝暮相處,也之還是貌合神離。

這場愛情,終是繁花落盡,再無歸路,只留下鐫刻深情,燦若嫣紅的情書,還在那里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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