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三年沒有回到老家掃墓了。
一人在外,無花無酒。
清明節于我大抵是已成為了一段朦朧遙遠的記憶,被鑲嵌在了孩童時代。
成為了小心翼翼存放著的一壺酒,每當清明到來之際,便可以供我拿出來品嘗,不斷追尋。
小孩們是不懂算日子的,每當看見街坊四鄰開始坐在自家門口做紙花時,便知是清明節要來了,這一堆堆的紙花,是拿去給老祖宗的。從前我最喜歡蹲在隔壁伯伯家門口,看他將砍來的竹子用鐮刀刷刷地削去枝葉,再一分為二,劈成一根根勻稱又光滑的竹簽子,堆在一旁。這時,伯母便搬了小凳子,拿出幾沓五顏六色的彩色皺紋,一碗米飯熬成的漿糊。先把一沓手臂長的皺紋紙折三段,然后剪開,剪好之后抽出其中三張或者四張,疊起來,翻過來又掉過去,就像折紙扇,疊好之后,用一段毛線在正中間綁上,然后用剪刀修剪兩端,剪出花瓣尖端的樣子,最后將疊在一起的紙一張張撕開。我看得入迷,一邊看就一邊學了起來。用伯母的話說:“小孩子學樣是最快了。”折紙花很快便成為了我最喜歡的活兒,學著伯母的動作,三下兩下就能做出好幾朵來。最后要做的就是把一朵朵做好的紙花穩穩地插在竹簽上,講究一點的,還會用漿糊給花桿子粘上一層彩帶,然后放進竹筐里。一下午,在太陽底下,坐在小板凳上,有說有笑,緊趕慢趕地做,兩三天便可以準備好整個清明要用的紙花了。如今我看見街道兩旁擺出許多清明紙花,各式各樣的,比手工做的要精致奇巧得多,然而我卻時時想起做紙花的那個下午,給祖上掃墓用的祭品,終究是親自動手才最顯得有真意。
雖說是“清明時節雨紛紛”,但總會有那么一兩日光景是不下雨的。眼瞧著天放晴了,大人們便拿出紅色的塑料小籃子或者竹編的背簍,將準備好的祭品一樣一樣放進去,用碗裝著的一塊塊豬肉,一瓶米酒,幾個小小的瓷酒杯,一雙木筷子,還有一摞一摞的黃色紙錢和大把大把的香燭。祭品準備好了,便把我們這群四處玩鬧的小孩們叫到一處,交代我們拿紙燈籠,拿紙花。我和姐姐們主動拿了紙花去,而弟弟總會爭奪紙燈籠,因為舉著高高的燈籠在山野里上上下下的,頗有點"大王叫我來巡山"的威風勁兒。于是向家中的老人打聲招呼,便一起去后山掃墓了。泥濘小路,大人走在前頭,撥開兩旁擋路的荊棘,小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頭。到了墓跟前,先拔去墳上的雜草,將帶來的紙花紙燈籠穩穩當當地插進土中,然后倒上米酒擺在墓碑前,燒紙、焚香、作揖,一邊念叨著:“要保佑大家啊!”。最后舉起酒杯一揮,將杯中酒盡數倒進香灰里,“吃吧,吃吧,你在下面也要好好過啊。”每個人都虔誠而專注,連我們這些小孩也斂住神情,跟大人一起低頭祭拜。我望著這高高矮矮的墓碑,他們都曾是站立著的活生生的的人,如今只能在清明這天跟我們濟濟一堂,吃喝,聊天,探問彼此,這便是死者與生者的情分。
待到掃完了墓,日頭已經爬得很高了。這時,在鞭炮的余音里尋一塊鋪滿陽光的草地坐下,姐姐們變戲法似的從口袋里拿出餅干,一邊吃著,一邊看粉云似的桃花和翠玉般的梨花,在山間開得如火如荼。臨走前,向著那郁郁蔥蔥的山坡在心里默默說句:“明年見。”回過頭來,跑著跳著跟上姐姐弟弟的腳步,一起同行。清明,于小孩們來說確實難得團聚的好日子,于生者與死者也是難得團聚的好日子。這,便是一些清明的懷念了。
聽得一句“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這句詩,尚可令我記起那滿山的梨花和那道晴天的光,晃得人眼前一團團白色的光影。人間四月芳菲已盡,不知這幾天,山坡間那片花兒還開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