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因為一只狗才認識的。

船過蘇州河，泊于黃浦江邊。汽笛悠長而沉悶，對岸陸家嘴鋼鐵森林的燈火，在水面上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

曾經我有多著迷這樣的夜晚。

最近，我搬進了靜安區的新家，確切的說，半舊，因為它是一二手房。我的東西不多，加起來也沒儲物柜這么大的空間貴，還有一條金毛狗，名字叫到了，美元的諧音。過戶完所有手續后，我給在浦東當老板的五毛打了電話，他是我在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

08年我站在東方明珠塔上，給遠在北京的五毛打了個電話，五毛說，你丫站得挺高呀，能滋尿到黃浦江里了，我笑罵他，丫的就是一粗人，之后他就屁顛屁顛的尾隨過來。

五毛來了之后，我的生活發生了點變化。他一直和我合租在一個10平米的房子里，拉屎撒尿都在一起。就連他半夜手淫，我都能感覺到他聳拉著顫抖的身子。

我沒打通他電話，我所知道的消息，是這個關于他所有信息的手機號停用了。

霓虹下，隨波逐流，形單影只。我看堵車風景，成群結隊。白天沒事，開著過年剛提的新車，帶上到了去了寵物市場。

我打算給它安一個新家，就在家里的陽臺上。這么多年，其實它也算我的一個親人。

到了從小記性差，這點仿我。它是個兒子，這點仿五毛。剛抱它回來時，還鬧了個笑話。

那天周末，我逛寵物市場，瞅了半天，一清水的品種狗，價格貴的想日狗。正當我準備放棄，發現有一狗販子盯我的眼神跟盯狗似的。

狗販子操著一口安徽口音，小伙子看看我的貨吧，只剩這一個了。不是我跟你吹，它爸是遠飄洋過海借的種，絕對是個純種。

我聽完差點屎尿俱下，但確實多看了它一眼。

我觀察著它，它還在睡夢中渾然不知自己是個長工命，要賣給大戶人家。它的睡姿恣意，頭趴在前爪上抱頭睡姿，這點很像我。有一半舌頭伸在外面，黝黑的鼻息濕漉漉的，我伸手摸它鼻子，它一個激靈睜開眼，瞪著黑葡萄般大眼望著我，然后跪舔我的手指，我頓時覺得慈母光輝般母性大發，大喊老板就要它了。

1000塊……

我狐疑的問他，你確定它是純種的？我要看看它的出生證明。

老板猥瑣的看了看我，800塊拿去吧，我今天趕著下班呢。

我把它領回來，坐上地鐵，讓它真正感受了一把來自東方巴黎的盛情，也算是回到故鄉了。

可是至今，我也不知道它的身世。

自從有了到了之后，我的下班后的生活才發生了很大變化。

到了的智商之高，讓我完全不再懷疑它的血統。每天，它總是睡在我床旁邊，就地方便也在所難免。為此，我經常給它洗澡。它不愛說話，餓了就咬我的褲腿。

從那以后，我的冰箱里多了火腿，雞蛋，狗糧，甜甜圈。

直到長到三個月大時，生病了。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到家，挑逗了它半天，它還真把我當成了親爹。我大罵它，你還真是個狗日的，它好像聽懂我在說什么，害羞的用爪子撓我，我指著它喊著公司領導的名字，瞧你那狗德行。

到了搖搖尾巴，抱頭狀趴在那里，沉默不語。

我氣消后，倒頭睡去。

接下來兩天到了開始厭食，著實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其實真的很粗心。發現它生病后，第二天特意給公司請了假，說是自己得了腸炎，然后帶著它去了寵物醫院。

去寵物醫院的公交上，到了趴在我懷里，瞪著那雙清澈的眼睛看看我，看看身邊的人，我的心里被刺痛了一下，突然難過起來。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里，我突然覺得沒有安全感。

到了一家大的寵物醫院，到了見到了它的異父異母的遠方親戚時，表現出來的熱情著實讓我輕松了不少。他的熱情也有點遺傳我，看到一只泰迪，著急泡妞直接把我晾在了一邊。

我在一旁聽著一位年輕女醫師的埋怨，你養它就要用心對它，要把他當作你的女朋友對待，這樣才會增進你們的感情。我插嘴說，它是男的。

女醫師轉過身，眼睛狠狠的盯著我，男的怎么啦，現在男男結婚的都有。

我巨汗，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叫道，可惜了這么漂亮一妞兒。然后腆著笑臉忙問她，“姑娘見過跟畜生結婚的呀。”

這下惹怒了她，“你也是畜生呀，只不過比它高級一點罷了。”說著指了指到了。

只聽她一聲大叫，“快，把狗抱走，那只泰迪是一客戶的，它這樣勾引人家，客戶該抱怨我了。”語氣之局促，形勢之緊迫，完全不亞于紅軍發現小日本從頭頂空投一枚炸彈。

到了可真是爭氣，正歡腎般的強行與之確立男女關系。

我站在一旁差點笑抽，顯然有種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心態，給女醫師解釋，你怎么忍心破壞了一段美好愛情的發生。

姑娘年齡和我相仿，眉目清秀，而且帶了一副很好看的無鏡片眼鏡。她突地臉紅的小聲抱怨我，你平常都教它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快把它抱過來，萬一傳染給泰迪，客戶肯定罵我。

我倒是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吹了個口哨，到了會意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搖著尾巴來到我面前。

姑娘臉上當時就綠了。

到了得的是腸炎，可能是平時飲食不規律造成的，打完針姑娘就把我倆一塊轟了出來。我著實為到了的情商感到高興，于是發完朋友圈，準備顛顛回家。

這時，姑娘跑出來喊我，忘了告訴你下周還要再打一針。這是我的聯系方式，有什么事打我電話就行，我拿著她的名片正要說能不能給開一支，回頭我自己給它打，姑娘已經跑進店里。

“周周”，我念了兩遍，這是人名嗎？

chapter??2

2012年的上海發生了一件大事，對我來說，卻是另一件。

世博會在這里隆重舉行，而我辭掉了工作出來單干。在辭職后的第二天，搭上動車帶著到了回了趟老家。確切的說，是父母逼我相親。臨別回上海時，母親說了句，你這怎么辦呀？

再次回到上海，我準備為到了過它二歲的生日。所以特意邀請了五毛和他女朋友，哦，對了，還有周周。

到了個子長高了不少，褪了一層毛之后，換上了一身純正的金黃色的毛發。

五毛那天特意從浦東趕來，依稀記得開了輛凱迪拉克，車上坐著她的女友林夕，一個濃妝艷抹的妞兒。

周周同樣花枝招展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著實咽了口唾沫。

為此，我特意訂了一個小蛋糕，上面只插了兩根蠟燭。周周提議為到了唱生日歌，唱完生日歌，大家提議讓到了表演一個節目。到了真是給我長臉，伸出前爪，瘋狂的轉圈圈為我們助興，我和周周被逗得笑出淚來，唯有林夕，臉賊臭。

氣氛被破壞，是被她的一句話搞的。

“小五，儂不知道我對動物過敏伐？”

五毛聳拉著頭，埋怨我，“你小子能不能靠點而譜，來上海是養狗來啦？”說落完，五毛假模假式的攙著林夕走了。

送走他倆，周周比我還氣憤，說人怎么這樣呀。無處撒氣，就朝著到了罵道：“瞧你那狗德行。”

我被她的話逗樂了，突然想起到了剛來家里時，我也將氣撒到它身上。

周周接到說店里有事，準備要走。我忙招呼到了沖進里屋，周周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樂樂，你干嘛？

這時，到了銜著一禮品盒趴在我面前，我示意它給周周。

周周打開禮盒后，臉紅的跟西紅柿炒臘肉似的，一時語塞。

我示意到了雙膝跪地，我也單膝下跪盯著周周說，周周，我們是從它開始認識的，如果有來生，我愿做你身邊的到了，為你搖旗吶喊，為你呼來喚去，在這個孤獨的城市，讓我和到了一起陪著你，共同取暖。

周周感動的淚濕眼眶，一把將到了抱起來，大聲痛哭。

你怎么跟樂樂學成了一個德行，只知道泡妞，周周只顧安慰到了，我在旁邊傻傻的看著她秀恩愛。

周周作為滬飄成了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這是到了都能想到的事。

人都說情場得意，職場失意。半年后，我的設計公司倒閉，我也倒了下來。那天跟物業辦完手續，一個人晃蕩著去了黃埔江邊。周周給我打了三次電話，都被我掛斷。

一個人喝得爛醉，打了個出租回到住處。到了在門口夾著尾巴盛情迎接我。此時，世博會盛情迎接著全球人。

我第一次看到了不順眼，就是在那天晚上。并且伸手打了它，它一直沉默不語，伸出雙爪趴在陽臺上悶悶不樂的看著窗外霓虹。

第二天，周周來找我，提議我先找份工作。我心里像是巖漿噴沖出地表，發瘋似的喊周周，我他媽才不愿意給人當孫子呢，老子就是餓死也不去。給人當孫子時間長了，還真以為自己就是孫子呢。

周周氣得直哭，她說上海這么多外來人，也沒見幾個成了真孫子。

我懶得接她話茬，不想去傷害她。

周周哭著走了，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到了。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心里也空嘮嘮的，沒了著落，沒了盼頭。此刻，我多希望到了能弄出點動靜來，這樣我至少知道自己沒有死。

胡須在嘴唇下生機勃勃的生長著，建筑森林里正在上演著角逐游戲，我卻是個敗下陣來的逃兵一樣，旁若無睹的逃避著這一切。

那天，周周來看我，一進門就被熏的直往門外跑。她那天帶了很多特色小吃、易拉罐啤酒還有一個行李箱。到了似乎恢復了神氣，尾隨著周周在房間里來回轉悠。

周周收拾完房間，將衣服泡在洗衣機里，讓到了看著機器什么時候停轉。到了顯然很重視這次表現的機會，來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

衣服晾曬完后，周周一個在廚房里忙東忙西，等飯桌上的飯菜上齊后，才把我從床上拉起來。

到了迫不及待的守候在餐桌旁。

我沒有好臉的一屁股坐在桌子前，面對一桌子飯菜索然無味。

周周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說，我打算搬過來住。

周周見我沒說話，邊給我夾菜，邊喂到了。我突然吃起醋來，撂下筷子，你吃飯喂它干嘛，人還吃不飽呢？

周周不知所措的看著我，飯菜也沒再動。

耶穌說，愛是恒久忍耐，這是周周的口頭禪。

周周沒能住下來，因為那晚我提出了分手。我記得她一個人不哭不鬧坐到很晚，到了一直在旁邊陪著，而我在屋里躺著。

周周臨走給我留了紙條：

真心疼你每一步愛的這么艱辛，把到了留給我吧。對了，咱們相識這么久，你還沒帶我去逛逛呢，我想去佘山露營、去外灘守夜，這是你欠我的

到了離開我的那段日子，我徹底和周周斷了聯系，有幾次我想去店里看它，但都忍住了。后來，我給五毛打電話，告訴他我最近的窘境。五毛讓我帶份簡歷去他們公司面試。

面試特別順利，我被他安排做外貿專員，直接問題是去國外出差。

“我缺錢，所以才給金毛取名到了。”

飛機在平流層勻速飛行，高空下的上海有一種令人著迷的面貌。而我卻在給一個陌生的外國人講述到了名字的由來。

起飛、降落。

有次飛機迫降在了英國，我其實想去到了的家鄉走走的。

半年后，我帶著一百萬美元的大單飛回了上海。當飛機停靠在機場，突然有種到家的感覺，我終于還是忍不住撥了周周的電話。

這是分手后，我第一次撥給她，顯示停機。

去了公司，五毛不在公司，倒是見到了林夕。林夕作為公司的股東宴請了我，這讓我很意外。

飯桌上，林夕開門見山道，五毛私接了公司的業務，帶著了一幫業務骨干，拉虎皮單干了。

我差點眼珠子掉到盤子里。

林夕說，其實很久就認識你了，五毛一直念叨你的長，你的短，以前覺得除了你人品還行，其他一無是處。

我有些疑惑的問她，你跟五毛怎么樣？

林夕冷冷的說了句，他就是一個屁。

林夕那晚喝了很多酒，是我送她回的家。林夕坐在副駕駛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做我男朋友吧。

到了她家小區樓下，我才忍不住對她說，上海的夜景真美，但你卻沒這么美。

第二天，我去周周那家寵物醫院，聽她的同事說，她辭職回老家了。

我走出醫院，欲哭無淚。

這一切變化太快，猶如這座城市。

回到公司，我要回業務提成的錢，足足10萬，辭職不干了。

我去了陸家嘴五毛新開的貿易公司辦公室里苦等，總算見到活人了。

五毛看見我有點意外。

我說周周辭職了回老家了。

五毛笑罵我是個狗逼。五毛告訴我，周周來找過他，讓我給照看一條狗，我說你這人不靠譜，連一只狗都要人給你養著。

我問他，狗呢。

他想了想說，你要不和我一起干吧。

2012年秋天，我做起了自己剛來這個城市的老本行，開出租。

每天在高架上穿梭，時間一晃而過。有時候，我看著這個城市在想，我們的生活變化太快，在這片建筑叢林里，動物們越來越兇猛。而我每天見一萬人，以為總能碰到一個愿意了解你的人，其實只是打個照面，就消失在人山人海。

后來，我打印了一份尋狗啟事，閑暇之余一個人去了佘山露營，經常開車經過外灘時，看會兒輪船發呆。剛來這座城市時跑出租，繞過這里，特希望跳上一艘海船，當一名舵手。因為有句話叫：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

1900說過：“城市那么大，看不到盡頭，我停下來不是因為所見是因為所不見，是因為看不見的東西。連綿不絕的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沒有盡頭，我需要看見世界的盡頭。”其實，城市何嘗不是一座孤島。

有段時間，我經常接到電話，說是找到一只我所描述的金毛，最后都不了了之。

聽說，2012年12月21日世界將要毀滅，黃浦江面上會全部結冰。世界毀滅了什么我并不關心，而我只記得這個城市，我弄丟了一個女人和一只狗。

聽說，狗都是一樣的。

2014年，我又去了寵物市場領養了一只金毛狗，名字叫到了，我再沒打過它。

最近到了生病了，我帶著它去了同一家寵物醫院。醫生說，現在的寵物狗呀真危險，前兩天電視上還報道一只狗咬傷了路人。

我帶著到了去了東方明珠，售票員說寵物不能帶上去，我就給它買了一張成人票。

塔頂，到了迷茫的看著遠處，我也一臉迷茫。

最近我喜歡上一首歌：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他不再和誰談論相逢的孤島

因為心里早已荒蕪人煙

他的心里再裝不下一個家

做一個只對自己說謊的啞巴

他說

你任何為人稱道的美麗

不及他第一次遇見你

時光茍延殘喘無可奈何

如果所有土地連在一起

走上一生只為去擁抱你

喝醉了他的夢，晚安

他聽見有人唱著古老的歌

唱著今天還在遠方發生的

像在她眼睛里看到的孤島

沒有悲傷但也沒有花朵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

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

我要忘了你的眼睛

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大夢初醒荒唐了這一生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風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風喃，北海北

北海有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