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荊棘鳥
文天祥《正氣歌》云: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jié)。
之前浮光掠影不求甚解,如今本著追根溯源的探究精神才不斷窮追,慢慢領會。本文就普及一下有關(guān)“在齊太史簡”,知其意思的讀者請移步,當然也歡迎指正,共同學習。
前人發(fā)明筆紙之前,人們用刀子在新砍的青竹片上刻字,竹片會冒水就像在流汗,叫做“汗青”,古人記載歷史當然用刀刻于竹上汗青理所當然就象征書籍,也象征歷史。所以有詩詞流傳: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古代的史官地位相當獨立,依照史觀的判斷記載歷史事實。有一個名詞:曲筆,這是孔子“為尊者諱 為親著諱,為賢者諱”的主張。就是對上述某些人,有不成體統(tǒng)的話若照直按真相“直筆”記載,會不恭敬,就有所隱瞞,歪曲著說,也就是歷史的謊言吧,專有名稱:曲筆。
本來,史官記錄國家內(nèi)政外交,記載君王統(tǒng)治一舉一動,只為當作一面鏡子留給后人看。統(tǒng)治者尊重史官遵守制度,忍住不看史官當時所書,才有歷史真相流傳千古。史官遇上意圖掩蓋或千方百計篡改歷史的君王卻義不容辭執(zhí)意直筆,那史官會被斬草除根,項上人頭落地搬家。
春秋時,齊莊公名光與大臣崔杼之妻棠姜私通。崔杼得知,便設計殺了莊公,之后與晏嬰、慶封等大臣立了莊公的異母弟杵臼為君,是為齊景公,崔杼擔任右相,慶封任左相。
崔杼雖飛揚跋扈、專斷朝政,但難免懼怕弒君之罪被史官錄于史冊,落千古罵名。
于是下令傳來專司記載史事的太史伯,意圖讓他“曲筆”:“昏君已死,你就寫他是患病而亡。你如果照辦我一定厚待你,否則,休怪我不客氣!”說罷,崔杼便臉露殺氣拔劍在手。
太史伯并不理會崔杼威逼,抬頭看了看崔杼,不慌不忙地拿起竹簡,“直筆”揮就。崔杼接過遞來的竹簡,只見赫然幾個字“崔杼弒國君光。”頓時火冒三丈,說一不二,果然揮劍殺了太史伯。一位不愧對職責剛直不阿的史官倒在黑暗專治勢力之下,可悲。
太史伯家中還有三個弟弟。
按當時慣例,史官是世襲。于是,崔杼又召來太史伯的二弟太史仲:“你哥哥竟然不聽我命令,已被處決,今后由你接任史官一職。”他指著血泊似冒著熱氣的太史伯的尸首,兇惡地逼迫威脅:你就寫莊公病死,不然,你的下場也一樣。
只見太史仲從容地攤開竹簡,提筆書寫“崔杼弒國君光。”崔杼沒料想太史仲并不懾于淫威而從命,頓時怒不可遏,斷然拔劍,殺了太史仲。又一位正直不屈的史官命喪暴力專權(quán),可惜。
接著崔杼將太史的三弟太史叔召來,兇狠地恐嚇:“你兩個兄長都死了,你該知道他們死于何故吧,難道你也不惜命嗎?如果想留活路,就聽我的,寫莊公病死。”
兄長尸骨就橫陳眼前,再面臨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崔相國,太史叔含悲忍憤,卻不露絲毫畏懼,早已有了主心骨:殺不殺由相國你說了算,寫不寫可由我史官的職業(yè)道德決定,他坦言相告:“按事實真相,秉筆直書,乃史家天職。與其失職,倒不如去死。”仍照直記載:崔杼弒莊公。
崔杼暴跳如雷氣急敗壞,將太史叔碎尸萬段才解了心頭痛恨。不屈不撓凜然以命相搏的史官因抵抗獨斷專行的崔相國而獻身,可嘆。
隨后崔杼令太史叔小弟太史季補缺史官,也是一番威逼利誘。面對一言不合會草菅人命的崔杼,太史季不卑不亢依然平靜以待,攤開竹簡一揮而就,還是那幾個字:崔杼弒莊公,遞給崔杼。
面對太史季坦然自若一副慷慨赴死的決然神情,也許被他的凜然正氣怔攝,崔杼一下沒脾氣了,無奈地重重嘆口長氣,心知這些硬骨頭史官真是斬殺不絕啊,愛怎么寫由你了,隨便你怎么寫好了,我解了奪妻之恨手刃仇人,誰叫這仇人是國君呢,弒君之惡名看來算是背上了。
于是崔杼偃旗息鼓放下屠刀,終于饒過了寧折不彎的太史季一命,可喜。
我們不禁要想,萬一,崔相國這一次索性把史官四弟也趕盡殺絕,又會是怎樣的結(jié)局?
其實,齊太史只是北史氏,齊國還有另一個史官南史氏,他推斷太史季不屈從崔杼,命將不保,立即準備前赴后繼,接替太史兄弟完成使命,將崔杼弒君真實載入史冊,連忙抱著竹簡匆匆趕來,見太史季已據(jù)實記載,才安心而返。
于是史書上便留下確鑿可信的史料:“齊莊公六年,崔杼弒莊公光……”。
不久,崔杼與慶封曾為共同目標結(jié)成同盟的兩位相國,不可避免為了權(quán)力產(chǎn)生了尖銳的矛盾斗爭。公元前546年,慶封滅了崔杼一家,掌握了朝政,發(fā)生了新的一輪政權(quán)更替,這都是后話。
而齊太史兄弟以及南史官秉筆直書,堅持真理的事件也青史留芳,被后世歷代傳誦,尤其是眾史官采用人海戰(zhàn)術(shù),前赴后繼,不畏強權(quán),遵從職業(yè)操守的浩然正氣在當下更讓人深感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