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離落是一個典型的文藝女青年,從我認識她那天起,她的微博個性簽名就一直是: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圣衣,駕著七彩祥云來娶我。”
她是個電影迷,看過《紅高粱》《新龍門客棧》和《大話西游》等經(jīng)典電影的她,一直對西北地區(qū)有一種特殊的情懷。
她說,她跟涼茶說好了,以后一定要去一趟寧夏,要去看看星爺《大話西游》的拍攝地,要讓涼茶在西北蒼茫大地上向自己求婚,她說,她連地方都挑好了,就是電影結(jié)尾紫霞和至尊寶轉(zhuǎn)世擁吻的那一座城樓,她說,光是想想都覺得很美好。
她跟涼茶是大學同學,同系不同屆的,大學里談了三年多的戀愛。他們畢業(yè)后一直異地,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來回積攢了一沓機票、火車票和電影票,一直靠手機、網(wǎng)絡(luò)溫暖彼此。然而,就在他們異地的第二年,涼茶提出了分手,說對不起,他實在是頂不住家里的壓力了。
半年后,涼茶結(jié)婚了,新娘是他父母口中的“門當戶對、知根知底”。
看到?jīng)霾枧笥讶Πl(fā)結(jié)婚照的那個晚上,離落哭哭啼啼地給我打了兩個多小時的電話,她說她都快準備好拋棄上海的一切,去北京找他了,她說她已經(jīng)跟爸媽在商量了,為什么不能再等等她。
那晚,她一直說話說到聲音沙啞,手機沒電。
那天之后,離落失魂落魄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是文案寫得一塌糊涂,就是發(fā)郵件的時候抄錯了附件,幾次之后接到了客戶的投訴郵件,老大的臉色越來越黑,罵她是不是不想干了,失個戀又不會死,要么放下一切,好好上班,要么出去度個假再容光煥發(fā)地回來,別整天半死不活地坐在那里混吃等死。
三個星期后,她把過去半年積攢的加班全部換成了調(diào)休,一共有十天的時間,一個人背上了行囊,去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寧夏銀川。
她說她要用十天的時間放逐自己,埋葬愛情,等回來后重新開?始。
我嘴上說好啊,我在大上海恭候女王凱旋。心里卻無比清楚,她只是因為放不下,才找了一個理由逃避生活,就算旅行回來了也未必能放得下。
那十天里,她遠遠地看過沙湖環(huán)繞、風景如畫的賀蘭山,路過了“一半湖水,一半沙漠”的塞上江南。在藍天白云、蘆葦蕩里笑靨如花,坐過了毛色光亮、身體壯實的駱駝,穿過了廣袤荒涼的西北沙漠。走進了悲壯滄桑的鎮(zhèn)北堡,在黃土泥坯砌成的狹小街道里來回輾轉(zhuǎn)。用手撫摩過風雨侵蝕過的黃土墻、低垂的酒旗、花哨的面具、古老的枯樹……
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曾經(jīng)幻想的一模一樣,所有的一切都讓她心動,可再美麗的風景都不能填補她心里的那個缺口。她跟紫霞仙子一樣,都沒有猜中故事的結(jié)局,也許,她以后還會遇到別的人,可那個守護她的人再也不會是涼茶。
離開銀川以前,她把跟涼茶談戀愛時積攢的電影票和火車票都裝在了一個巧克力的鐵盒子里,花了半天的時間,找了一個很隱蔽的角落,埋在了一面破落的土墻下面,這就是她埋葬愛情和回憶的方式。
再回到上海,已經(jīng)是2014年12月了。
她假裝清理了所有與涼茶的記憶,假裝把所有的傷心、難過都留在了銀川。每天開心地上班、下班,害怕又因為分心做錯事情,每次交差之前都反反復(fù)復(fù)地檢查每一封郵件、每一個文檔、每一份PPT。周末跟我一起有說有笑地逛街、吃飯、看電影和八卦娛樂新聞。
可這所有的偽裝,都在某天下班擠地鐵回家時,被一陣《一生所愛》的鈴聲擊潰。
回到家里,她把短靴甩開,倒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晚上8點多,她起身,打開電腦,把微博的個性簽名改了,改成了:
如果心底有一座監(jiān)牢,逃到哪里都一樣。
(二)
廣告圈是一個閑的時候頭上長草,忙的時候蘿莉也能累成狗的神奇所在。
明少和凱哥在上海的廣告圈打拼有三四年的時間了,一個是客戶經(jīng)理,一個是項目經(jīng)理,都是天天被甲方虐,加班加到?jīng)]朋友的主兒。
去年有次聚會,這兩個人喝高了,一拍即合,揮舞著酒瓶子、扯著嗓子說不想混這個圈子了,發(fā)誓再也不想當廣告狗了。6月底,兩人給各自所在公司的老大發(fā)了郵件,明少的郵件洋洋灑灑寫成了高中生作文,凱哥的言簡意賅,中心思想都是——老子不干了。
他們一起“裸辭”了,兩個人花了半年的時間玩遍了東南亞。
他們在巴厘島的金色沙灘上曬太陽、吹風、泡妞、租游艇出海釣魚,在泰國拜佛、閑逛和淘工藝品,流連在遍布法式建筑的胡志明市,戴斗笠、騎摩托、喝西貢啤酒、吃越南春卷、靠在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上午休……
只剩下我們一幫加班狗在上海,隔著千山萬水看著他們裝×,各種羨慕嫉妒恨。
12月初回到上海以后,凱哥總結(jié)了一句話:玩的過程,就一個字“爽”,回來以后,就一個字“愁”。
原本,兩個人離開上海前說好了的,以后跟廣告圈徹底說再見,可生活畢竟不是電影,不會每一次都按著你寫好的劇本演。
明少還好,輕松地達成目標,憑借著自己多年節(jié)假日玩轉(zhuǎn)單反的特殊技能,很快地在一家攝影工作室找到了一份工作,人家看了他的作品后,讓他隔月去報到。
凱哥呢,回來以后,在家里宅了很長時間,想了很久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
他大學學的是化學,四年本科都是專業(yè)課低分飄過、選修課是掛科重修過的,加上一畢業(yè)就進了廣告圈,化學完全忘光了,再從事專業(yè)的相關(guān)工作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
其他技能吧,他只會打游戲,可他的水平還沒有專業(yè)到能當職業(yè)游戲玩家、賺錢養(yǎng)活自己的地步。趕到年底,身上的錢也揮霍得差不多了,裸辭半年的瀟灑早都煙消云散了,只剩下每天愁眉度日。朋友給介紹的工作,也都是廣告公司里的職位,不是項目經(jīng)理,就是客戶經(jīng)理,跟他以前做的事情也沒多大差別。
最后,掙扎了很長時間的他,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其中一個朋友介紹的廣告公司,重操舊業(yè)。
之后有一段時間,明少和凱哥的關(guān)系變得很微妙。
但凡聚會,凱哥似乎總是刻意地回避著明少。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就跑去問凱哥什么情況,他說沒什么,就是作為朋友明少太不夠意思了,他離開上海前就規(guī)劃好了退路,而自己卻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凱哥你沒聽過一句話嗎?人的氣定神閑,來源于永無后顧之憂。”
凱哥發(fā)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表情,說:“不明白,別轉(zhuǎn)文,講人話。”
我說,這事兒真不能怪明少。雖然那天聚會時,我是眼睜睜地看著你們兩個借酒發(fā)揮、一拍即合的,但明少很早以前就在我們面前提過,以后不做廣告就玩攝影的,這本來就是他為自己留的后路。而你當時,那么信誓旦旦地要遠離廣告圈,我們都以為你也是有打算的,只是嘴上沒問而已。
他的郁悶好像消散了一些,說:“唉,我當時哪有什么打算啊。就是一連加了小半年的班,智商都快被磨平了,只想著趕快逃離這個圈子,逃離這種生活……”
(三)
“一生之中至少要有兩次沖動,一次為奮不顧身的愛情,一次為說走就走的旅行”,美國作家安迪·安德魯斯在暢銷書《上得天堂,下得地獄》里寫的這句話,曾經(jīng)風靡網(wǎng)絡(luò),蠱惑了一大批迷茫中的年輕人,解放了他們原本就躁動不安的心。
當一個人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問題的時候,本能的反應(yīng)是逃避。
而現(xiàn)代社會,人們最喜歡用的逃避方式就是——旅行。旅行似乎成了百憂解,不管是生活上遇到了挫折,感情上遭受了創(chuàng)傷,還是工作中遭遇了失意,每個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拋開生活賦予的一切,跑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待著,好像只要脫離了原來的位置,所有困擾自己的問題都不復(fù)存在了。
可他們忘了,不管他們走過了多少陌生的道路,看過了多少美麗的風景,遇見了多少陌生的人,聽過了多少有趣的故事,他們終究還是要回歸原來的生活。
明少的旅行,是為了放松,是為了探索,是為了體驗,所以他的旅行是最快樂的,從開始到結(jié)束都很快樂。
而離落和凱哥,一個是因為感情受傷,想要逃避工作和生活;一個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想著逃離原來的圈子,可他們即使發(fā)揮了那么一些勇敢和魄力,最后還不是回歸原來的旋渦?忘不了的依然忘不了,該加班的還是要加班。
如果旅行只是為了逃避,天涯海角都一樣。因為如果一個人的心是被枷鎖捆綁的,他走得再遠,也只是在這天圓地方里苦苦掙扎。如果離開的動機,只是為了逃避現(xiàn)有的生活,那么,即使旅行的過程再精彩,回來后的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因為心態(tài)錯了,領(lǐng)悟和感受到的東西也是錯的。
——本文摘自林夏薩摩新書《20幾歲,你為什么害怕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