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周,臘月初始,江南大寒。池有寸冰,窗有寒霜。
從我住的小城出來,站在悠悠古運河的橋上,山帶愁容,水結(jié)怨意。流淌千年的運河,船來船往,掩蓋不住寒鴉殘枝的江南蕭瑟。
一周奔波,車馬倥傯,一本沈從文的《湘行散記》,配合著《從文家書》,夾在背包外層,得空抽出亂翻。
1934年一月,也是這樣的江南苦寒節(jié)氣。沈從文還在湘西鳳凰的母親病重,他從北京趕回家鄉(xiāng)。那時他剛剛結(jié)婚三個月,新婚妻子就是名滿天下的合肥張家四姐妹的三三:張兆和。
回到離開十八年的家鄉(xiāng),一路走來,沈從文其實心情是沉重的。湘西景物依舊美麗,然而愁云慘淡,鄉(xiāng)土中國日漸凋敝,民風卻依舊沉悶。家、國沒有任何向上改變的希望。
但是家鄉(xiāng)熟稔的山水,還是激發(fā)了年輕人的文采,這一路上的隨筆和給妻子張兆和的書信,形成了《邊城》和《湘行散記》這樣的經(jīng)典。
民國文筆優(yōu)美的散文大師比比皆是,如林語堂,徐志摩,郁達夫。多是出自詩書之家。而沈從文是個另類,出身湘西苦寒之地,讀書未成,行伍歷煉,轉(zhuǎn)而從文。投身名家,屢遭嫌棄,矢志不渝,終成大家。
《湘行散記》有十二個故事,講述了1934年冬天,快過年的時候,南方最陰冷潮濕的季節(jié),沈從文從到常德,汽車轉(zhuǎn)至桃源,然后雇船沿沅江溯水而上,經(jīng)沅陵,瀘溪、再轉(zhuǎn)辰江水道,回鳳凰老家的一路水程。
在百度地圖上粗略量了一下,從上船的桃源縣,到鳳凰古城,大約300多公里 ,700華里。在冬日上水行船,最快要十二日到鳳凰。租船時,還開了個“十二日包到”的承諾書。
于是,一路上,有急灘,有暗流,有古鎮(zhèn),有漁村。有雨,有雪,有地凍天寒。湘西沅水,辰江,一路美景,在文人的眼中,寫得無比震撼,掃清了文人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
天亮了,雪已止了。河面寒氣逼人。船筏載上白雪浮江而下。這里那里,揚著紅紅的火焰同白煙,兩岸高山則直矗而上,如對立巨魔,顏色淡白,無雪處作一片墨綠。奇景當前,有不可形容的瑰麗。
大師有感而發(fā),再加上未經(jīng)刻意雕琢的細膩文筆,將冬日行船在湘西在景致描寫得太到位了。
然后,一切景語皆情語。
雪中航行,故事自然不會少。無論是聽來的,還是親眼所見,無不帶著厚重的嘆息。湘西自古是土匪地,剽悍的民風,在歷史中受盡折磨的平凡百姓,他們經(jīng)受的深重苦難,還有懵懂不知世界變化的可悲,都在大師慢慢地訴說中。
和自己說,和鄉(xiāng)親說,和幼時的玩伴說,和行伍的軍人說,和船上討生活的船夫說,也和遠在北方的夫人張兆說。
苦寒的旅程,壓抑的人性,對社會底層的吶喊,社會深藏的矛盾,文人自身對社會深深的責任感,都隱藏在沅水,辰江,邊城的情景描述和對虎雛、翠翠,儺送的命運故事中。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雪寒的沅水船中,萬丈柔腸,是對家人,也是對不爭的世人,發(fā)自最內(nèi)心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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