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城市中,也會對曾經待過的地方產生一些感情,卻也會在時間的碾壓下漸漸變模糊。在不斷的搬家中,不斷的變換腦海的記憶,感覺生活的斷裂。這也是為什么在經歷多次搬家后總會期待有一個自己的房子一個自己的不用搬來挪去的家。在這城市中,帶給我的是一套全新的生活,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在身邊,有的是朋友同事,是另一條生活理念和習慣。曾經根深蒂固的很多習俗,看法與見識只能成為談資,而被城市的包容完全同化和影響。
當這繁華的都市下著雨時,昏沉沉的天空,霧蒙蒙的視野,淅瀝瀝的雨點,有節奏的敲打著窗戶或棚頂,都快有些忘了家里的黃梅天和濕漉漉的回潮地面。安靜的坐了一天,也在腦海里閃過了很多的瞬間,那些仍藏在記憶深處不曾忘記的畫面,猶如一條通往老家房門的路,腳踩的每一粒砂礫或是土塊,都是一段鏡頭。
今生最為有印象的一個記憶是弟弟出生的那一天,臘月三十的下午,屋子里母親生下了弟弟,小阿姨送來了過年吃的豆腐,和一些營養補品,那時三歲多的我在屋里的抽屜里找好吃的,也許是糖,也許是麥乳精。那一年另外有些記憶的是特冷的冬天,屋檐上掛的都是冰柱,很多很多,摘下來當冰棍吃。還有一個是堂姐們和老輩人說的,一場龍卷風來時,我們跟著堂姐躲在屋子里床底下,這一點我卻沒什么印象了。
印象中在上小學前,有較長一段時間我是在外婆家度過的,跟著外婆在他們村里旁聽小學一年級。那會兒外公外婆啟蒙基本的算術和拼音,這一塊的印象是模糊的,也許是因為生在下半年,入學時不滿周歲要等下一年。后來聽父親說是報名時多花了20塊錢,那會兒的20塊錢于我家也算是巨款吧。后來上學一年級時期末考回一個雙百,也算是值當回來了。而且那一回的去學校領取成績單時我就穿了個褲衩,光著膀子,真是聞名校內周村了。
對于九歲那會兒,最為印象深刻的是母親讓我跟著村里大孩子們去放牛。那會兒與四伯家共一頭牛耕田種地,牛每家輪流伺候一個月,周末和暑假的早上下午得去放牛。第一次牽著這個巨物,而且是一家之寶貝到山上去放養,很是忐忑,害怕走丟。從此開始了放牛娃的生活,漸漸熟稔后與小伙伴們玩的歡樂,山上亂竄,打牌玩游戲,偷瓜烤紅薯,采野果抓野味。直到上學開始住宿或是提前開學補課后,才慢慢交給弟弟去放牛了。
于放牛,最為有印象的是村里的幾位老輩人,聽他們講故事,講毛主席蔣介石,講日本鬼子,講土改講大躍進講人民公社,講三年饑荒餓死人。尤其那位老村長爺爺,他們家孫子有小霸王游戲機,他們家還有一套中國通史。很多時候放牛的時間,都聽他講故事,講以前村里的事情,講放牛娃朱元璋打天下。而今想來出門在外的這些年里,老村長爺爺已去世好幾年了。那會兒會在山上放牛經常見到的幾位爺爺也都相繼去世了。
九八年的記憶是不能忘的,那么大那么持久的下雨,已成災。農村每家每戶都有稻子腐爛,農田被淹沒,到處都是水。上學的田路已經完全淹沒,根本分不清路和水溝了。甚至上學路上建在天邊水溝旁的豬圈,小豬們都被水沖出來了。而那會兒的一次,我以天氣不可抗拒原因為由而沒有去上學,在家和村里另外三個同學打牌一天。第二天雨水有些退了去上學時,被老師狠狠的罵了一頓。這算是第一次被罵的稀里嘩啦的。因為那會兒班主任說低我好幾年級的弟弟都來上學了,你居然在家玩不來上課。
十二歲那年應該會有很多的記憶,因為父親很多時候都在外打工掙錢,家里平常時候都是母親在操持。那一年母親帶著我下地去收大豆,我用那把小扁擔挑著兩把大豆往家走,大概二里地路程,上兩個小坡。
十二歲中的另一個記憶是奶奶去世,在這個平輩兄弟姐妹眾多的家族里,待我們出生長大些時,爺爺奶奶的年紀已是很大了。七歲左右時爺爺去世,記憶中沒有多少。五年后奶奶去世時,倒是有些印象,那會兒的前幾天一個早已沒什么印象的姑姑去世,母親去奔喪祭拜還沒回來。是小阿姨在我家照應我和弟弟,我記得那時的秋天,寒風四起,天空陰沉。而后照顧奶奶的三伯說奶奶去世了,出門在外的父親趕回來了,趕去為姑姑奔喪的母親和幾個伯母也都回來。奶奶的出殯那天,人很多,因為各家的親戚代表很多。說不上非常悲傷,只是這樣的場景很是隆重嚴肅和悲涼。而能記住這一幕,也在于在初二那年的一片作文,寫到奶奶,算是一般真實一般虛化吧。總之,得到了老師的褒獎,并示范閱讀。而奶奶在我的記憶中是幫著燒火做飯和在屋里看電視。
而后一年,升上初中,最為意外的是入學前的摸底分班考試,稀里糊涂的考了個第一,這算是徹底改變了命運吧。因為這個第一開始在我的內心有了印記,開始意識到考試要爭取考第一,考第一才能考上重點高中,才有可能考上大學,才能擺脫農村人一輩子種田的命運,才算開始意識到父輩們一直推崇和灌輸的讀書改變命運的執著想法。而在中學里小舅的家里,第一次吃到荔枝,沒見過的東西,也是印象深刻,很好吃。
當然這一年最為悲傷的記憶,是四伯的突然去世,那時候很是驚訝卻沒法理解,各種傳說版本四起。在鄉下的習俗里,英年早逝,總是讓人有各種猜測。四伯是當年家族里最為有希望考上大學的人,據說是英語差了半分。然后這一切都是命了,回家種田娶妻生子,四伯平時喜歡下象棋和勾黃鱔。據上一輩人講,四伯是最為像爺爺的,只是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兩個還沒有成人的孩子。在四伯出殯的那天,堅強的父親抹眼淚哭了,而我看到堂哥堂妹退學出去打工,總會有些心酸。所幸,如今的他們已成家立業,生活漸好。
對于初中,除了學習,最為有印象的是每天的伙食,好像最多的是春夏為咸魚,秋冬為藕片,都是從家里的帶的。不過相比于小學已是好了很多,記憶中小學的秋冬季總是夏天腌制的咸菜辣椒伙食曬干的豆角干咸菜刀角。就像父親曾說的,當初上了一學期的高中就不上了,因為實在忍受不了每周回家都是三罐子的咸菜,還不如早點去學徒做事糊口。
對于在家的假期時間,當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要么是農活雙搶,要么是收油菜收大豆種花生。若是閑下來就是各種玩游戲,殺大陣,丟沙包,搭佬,梯紙,西瓜棋,老鷹抓小雞棋,天地人棋,斗雞,彈珠子,踢房子,跳大繩,各種玩法的麻將牌和撲克牌。而在山里,則有各種的野果,猴珠里,頁耳朵,嘞柳,細珠里,茶餅,拋里,蘿卜柳,還有那真的可以直接喝的山泉。或者是可以夏天樹上捉知了,河里摸魚,田里挖黃鱔和泥鰍,冬天玩冰塊,堆雪人。春天地里拔野生小蔥,做飯炒飯超香。秋天自制風箏,大灶里烤紅薯。
記憶中另一次被訓的很慘的時候是在初一,因為班級組織春游去爬夢山,沒有好意思問家里要錢,然后找了個借口說家里種花生沒有去,之后上學時班會上被班主任老師訓得狗血淋頭。
當然,至今最為有記憶的生日有兩次,一次是在剛上大學那會兒,另外一次則是十歲那年,習俗上家里長子逢整數的周歲,都應該有一番大慶祝。十歲那一年的生日,印象中是收到了很多新衣服和新鞋子。那一套大舅送的衣服,穿了有兩年多吧,直到初一那會兒破的兩個屁股都快要露出來了才拿去做抹布了。上大學的那一次生日算是以生日作為晚會主題,拉著新同學們相互認識熟悉和互動,也是我再一次享受到生日蛋糕,并被蓋了半個臉的。笑的很純真和開心。之后的二十歲生日因為在外地學校而沒有在家舉辦,再之后,每個生日都只會買個雪碧當酒,吃點好的改善下生活,就這么過了。
在高中之前,對于進城的記憶,很多事暈車嘔吐或是找不到廁所憋的難受。記憶的有三次,一次是小舅結婚,上學請假了一起去了縣城,另外一次是父親帶著去買書,那算是我的第一本課外書吧,應該是一本寫作寶典,后來好像是弄丟了。還有一次忘了是因為什么去縣城,然后有在大舅家住過一晚,那會讓他們家瓷磚地板很是涼快,然后他們家的電視機有45個多的頻道,直接按的迷茫了。而今在最小的表弟表妹們身上,也能偶爾感受到這樣的心理狀態。
然后是在非典中完成中考,升入高中,對于高中的記憶在于壓力和封閉。壓力源于走到這一步所面對的考大學,封閉在于一起長大上學和玩耍的小伙伴們都上中專闖社會或是學徒掙錢去了,突然變成一個人去上學念書。漸漸的發現與其他同學尤其城里的同學沒有心有靈犀的話題,而對于走向社會的發小們也漸行漸遠。很多時候是只能去好好學習,很是懵懂羞澀的觀察著周邊。高中的生活學業,父母已無能為力照應了,只能靠自己摸索。
高中最為有印象的第一個時,發現有很多的課外書和課外雜志,甚至癡迷于在數學課上看各種雜志,仍記得那時候很是火的小說《挪威的森林》,那時只知道是個日本人寫的,有一些黃黃的片段描寫,青春期時很是好奇。更多的時候,是在周末不回家時可以去校門口的書店逛逛,看看最近新出的書和雜志。那會兒是買不起的,只能隨便瞥兩眼,或是有同學買了,借來看看,不過那時還沒有正兒八經看過小說。
高二那年的一個五一節,在家忙完早稻栽種,假期的最后一個下午,大雨傾盤,家里停電,坐在屋子里的窗子旁,聽著外邊的下雨聲,天氣很是悶熱。下田這幾天,身體有些酸疼,而腳趾甲上的污泥還沒完全洗干凈,腳趾蓋上還有綠綠的印痕。回校的那天晚自習,需要繳納這學期的晚上和周末補課的補習費,當時老師說的:家里收的稻子賣了籌的錢吧,好好學習。當時對這記憶深刻!
而后高二下學期最大的變化在于心態,突然感覺壓力巨大,喘息不過來。然后是成績大幅下降,各種心情不穩定,總是憂慮不能考上滿意的學校,總是感覺無法競爭過其他優秀的同學。在家里變得更加沉默寡言,甚至都不愿去下地做事了。而面對這那些作業題目,也沒有更好的思路。在這一陣的煎熬和重壓痛苦中,慢慢開始接受很多的現實,也慢慢在放松和放過自己,慢慢的學會跟父母交流,去面對成績的下滑和不佳,雖然都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然后,當壓力放下一些時,狀態卻有了回升,算是趕在高考前,成績慢慢回升和穩定下來。
高三那年能說的,除了緊張的高考,最為有印象的當是看小說,有那么一陣子,從一個高一同學那借來基本小說狠狠的啃。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就是在那會兒讀完的,這部書算是啟蒙了我對生活,對上學,對人生,對自己未來的思考,并且在后續的多次閱讀中逐步清晰。這么些年來,一直認為,父母給與了我生命,養育我長大,賦予了我基本的人格和習性;而這部小說,塑造了我基于父母賦予的基礎上更為深遠的自我思考,自我實現能力和方向。在那一年,我在這部小說中找到了對自己生活,對自己讀書上學,對自己未來迷茫的共鳴。猶如是一個指引著,回憶了我的過往,闡述了我的現在,并且在嘗試著回答我的未來。
零六年的暑假,難以忘懷。農業稅取消了,再也沒有交國糧的歲月了。而我,那一年的酷暑,拿著錄取通知書,坐在家里走廊的東側,茫然的望著遠處的農田,復雜的情緒,喜于考上大學二傷感于這普通二本的錄取,憂慮著自己的病和與之伴隨的坎坷,擔心著外出念書的孤獨無助和學雜生活費。一切像是有個美好的起點,卻也是一個艱辛的開始。這一刻,我真切的明白:別人眼中的榮耀風光,自己身旁的辛苦煎熬。撐起的面子終須要攢足的勁,不可松懈!
十八歲前的記憶,一幕幕的閃過。而今,新一輩出生,平一輩長大成家,老一輩漸漸老去,祖輩們很多熟悉的面孔已再也見不到了。閃過的這些快樂,痛苦,艱辛,憂愁,平淡,都是生活的印痕。趁還記著,寫下來一些。最后閃過的永遠會是那個至今覺得最為幸福的時刻:一家人在田地辛勤勞作完,回到家一起擇菜燒火炒菜煮飯洗衣,然后圍坐桌邊吃飯,那時的我們在勞動后能吃下三大碗飯,然后美美的午休兩小時,再開始下午的勞動。圍坐吃飯聊天的那一刻是最為幸福、滿足和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