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時,坐在我家的后窗戶臺上,可以看見屯子后溝的幾座山上,綠樹成蔭的森林。也可以看見那些半山坡子上,種植的玉米已經長到及腰的高度了。都是碧綠的,密密層層的很厚實。風一吹,那大一片的玉米就會像湖水一樣激起一波一波的漣漪。
坐在我家的南面的窗戶臺,目光斜著穿過馬路對面的兩座房子之間的縫隙,還能看見屯子南面的大平地的莊稼。及腰高度的是玉米,剛剛沒過小腿高度的是黃豆。
目光越過屯子南面的大平地,就看見大河南面的群山。馬路南面的兩排房子對南山似乎形成不了障礙,坐在我家南面窗臺,目光越過馬路南面老劉婆子家的房頂就看見了那些南山。
南面的那群山上的碧綠幽深的樹林,只能讓我看見最表面的樹葉。凸凸凹凹的,錯落無致的,深深淺淺的,淡綠與深綠又雜亂無章的,它給我了無限的想象。我好像在那群山的表面上找到了一些人頭,猴腦,馬臉的畫面。
在屯子東頭,每天早晨都會生起一片厚厚的,潔白的,像個剛剛彈好了的,博大博大的棉花糖一樣的大霧。快速的鉆進霧里,似乎還可以聽見一些絲絲的,身體與霧產生的摩擦音。
八九點鐘,大霧散開,往往都是很亮的艷陽天了。那時候不管是高高的樹葉上面,還是低矮的小草葉子上面,都掛滿了晶瑩剔透的露水珠兒。
如果這時候我們上山或者走在山上的羊腸小道上總會把鞋子衣服弄濕了的。
就在這樣的日子里,有一天,接近中午的時候我爸,我媽,我哥,我,還有剛來到我家不久的小姨。去當年我姥爺種過香瓜子的地里干活。
我們從我家出來,順著門前的馬路向東走了一華里。在屯子東頭的打谷場附近,拐向南面的大河,過了木橋,順著老牛車道走向山里。
剛剛過了那座木橋后,老牛車道的路邊是一片很平坦的澇甸子,都長滿了高高的大樹和擠滿了低矮的灌木。那灌木叢密密的,厚厚的,似乎鉆不進去人。
靠近山坡的地方,又是一塊一塊的長長的梯田。梯田里的玉米苗明顯的比屯子南面的大平地里的長得細小,每一個苗子的距離很遠,又愈發顯著單薄弱小。一個個的,都像營養不良,禁不住風雨的病孩子。
我們就從那些梯田邊的老牛車道走到山谷的邊緣。有許多條小山溝都是從山谷的側面斜著下來的。
如果那些小山溝很深,往往都有從山中泉眼里流出的水,聚成一條小水溜子兒流了下來。流到了山谷里,又匯聚入稍微大一點的河水里。
當走到第一條斜著下來的山溝處,我們都渴了。我看見我爸一只腿單跪在那個小溝的水溜子邊,兩只手按在水溜子邊的石頭上,趴著喝水。我爸喝完了,我媽,我小姨,我哥都仿效著,依次地喝水。最后喝水的就是我。
我趴在一塊石頭上,把嘴伸到那個水溜子的水面上,像老牛一樣吸著喝起來。我嘗到了那水是冰涼甘甜的。即使不渴,也想多喝幾口。
也許是我小姨和我哥看著我趴在那個水溜子旁邊,喝一口又喝一口地不走。就使出壞招來欺負我。
當時我還在低著頭,趴在那一小灣的水溜子上面,把嘴唇輕輕的觸及到水面上喝水的時候,就聽見我小姨用一種嘲弄的語言喊道:尿尿了~奧~,尿尿了~奧~!
我就在我喝完最后的一口抬起頭來,看到的就是我哥(海洋)撅著小雞雞,朝著我喝水的小水溜子溝上面放出沖天的尿炮兒。
那些尿水像炮彈一樣,劃著一道弧線,超過了海洋的頭頂,最后全都落在我喝水處的小灣子上面。
當時海洋尿尿的時候,還做出了那種得意洋洋的表情。
在那會兒,陽光正好穿過樹林的縫隙照在海洋的臉上,海洋的眼睛被陽光閃的瞇成了一條縫,嘴卻裂的挺大,露出的整齊的小牙兒也被陽光閃的潔白透亮。像是嘲笑我的傻樣兒。
就在我看見海洋向水里撒尿的瞬間,我剛才覺得甘甜的冰涼的山澗的清水,又讓我感覺有一絲騷乎乎的臭味。從那兒站起來開始,我就走一步吐一口唾沫。
之后,我們在半山腰的羊腸小道上,又走了三里多的路程。
那一路上我看見過鮮紅如火的,形狀卻像狗卵子的芍藥花兒,也見過畫面如猴子臉樣,形狀像馬蜂肚子一樣的龍蘭花兒……
但是,我都恨不得用自己的吐沫星子給淹死他們!原因是我老覺得嘴里有一點海洋剛才撒尿的,騷乎乎的臭味。
我那天除了討厭海洋外,我討厭的還有那個壞小姨,因為她和海洋一起嘲弄了我。
其實,小姨長的蠻好看的,中等的個頭,苗條的身材,面容姣好,一頭烏黑發亮的頭發經常的扎成兩個短辮子,在脖子的兩邊分開垂下。
她的一對大眼睛,被她厚厚的眼皮刷得賊亮賊亮的,眼皮上的睫毛很長很黑很濃,這讓她的雙眼皮顯得格外的清晰。
她的鼻子很高,嘴唇很厚,但牙齒卻特別的整齊。不管是笑起來,還是說話的時候,她微露出來的牙齒讓人看著也感覺很舒服。
她是在我六歲那年,春天來到我家的。小姨又不像我姥爺那么懶。我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小姨在小屋里對著鏡子梳理她的頭發。
小姨在我家住了幾個月里,沒有抱過我也沒有親過我,好像也沒有做出讓我太高興的事兒,也沒有做出讓我生氣的事兒。
但是經歷了那天被她和海洋一起捉弄了我的事情后,我就開始討厭她了!
也從那天開始,我對小姨和海洋的記憶,同樣出現了斷層。連秋天的時候小姨帶著海洋回了關里的記憶都缺失了。
直到一年后,我媽帶著我回到了關里,在姥姥家看見了小姨。又在姥姥家的村莊學校里看見海洋,才又有了關于她們的記憶。
當時,海洋在姥姥家西邊的一所學校的門口見了我和我媽,就用著他會學了的一口膠南的,咬舌子樣的口音向我們喊道:麻(媽)~,麻?媽?~,泥(你)叫我假氣?家去?,窩?我?才不假期?家去?!窩?我?還沒放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