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對人生的難
（三）
周一上午，楊總召集商品數據庫項目的會議，網絡運營和信息技術兩個部門經理和部分骨干參加，商場運營部老大列席。楊總問新的系統什么時候能夠上線，王總監說時間很難說，現在新系統開發基本完成，需要網絡運營部組織人手錄入商品信息。孟小北立即發言，說現有的商品數據庫中已經有四千多款商品信息，很完整，有圖片有描述，直接導入到新系統即可。王總監說數據庫結構略有不同，這次新開發了數據庫，老的數據庫不適配，需要重新錄入。孟小北一聽就急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個數據庫具體是怎么設計的，但不管怎么設計的都是一樣，怎么可能讓人工重新錄入一遍？技術是做什么的？技術就是要解決大量的重復性人工勞動問題。數據庫結構不同，做一個導出導入程序按新結構自動導入即可。四千多商品重新錄入一遍，平白增加大量的人力和時間成本，憑什么？網絡運營部群起相應。王總監也臉紅脖子粗的大聲爭辯，楊總兩邊安撫和稀泥。會議在熱烈不友好的氣氛中結束，孟小北和老陳胖子魏孫穎幾人痛心疾首的出了會議室。
回來后幾個人到了老陳的辦公室，孟小北對老陳說：老大，這個事兒擺明了是技術部在使壞，四千多個商品重新錄入，我們前面的工作就白做了，對團隊的士氣打擊非常大。老陳也大罵王總監，他對具體業務不了解，問小北怎么辦。小北想想說我先寫一個把老商品庫信息導入新庫的方案，給楊總匯報下，先爭取楊總，只要楊總聽我們的就解決了。老陳說好，就這么辦。
孟小北回到座位就找周貝貝訴苦：“王總監氣死我了。還有楊總?！?/p>
“怎么了？”
“讓我們重新錄入商品庫的數據?！?/p>
周貝貝對這些不了解，問：“工程巨大？”
“是。而且也不只是工作量的問題。主要是不應該重新錄入，應該用程序自動處理?！?/p>
“哦，知道了。你跟她講了？講不通？”
“嗯，會上我都怒了。”
“您不會沒壓住火吧？：（”
“算是壓住了，不過我會上說：我堅決反對手工錄入！”
貝貝勸孟小北：“堅持原則沒錯，但要講究對策嘛。：）”
孟小北知道自己的毛?。骸班牛恰Ｎ倚宰犹薄Ｎ矣悬c累了。”
“那就休息一下吧?！?/p>
“不行，我要寫個新舊數據庫對接的方案，晚上還要去老爸那里?！?/p>
“嗯，你老爸哪天手術？”
“還不知道呢，今天要檢查胸部。”
“哦，那應該很快吧。”
“嗯，可能要下周。胸部的檢查結果周三能出來。”
“他的狀態還好吧?！?/p>
“嗯，好多了。”
“人的精神最重要?！?/p>
“嗯?！?/p>
“對了，何洋同學這幾天沒找著你，來問我了。我說你老爸來看病，可能沒時間給他做作業了。讓他找別的老師?！?/p>
“嗯，我現在真是沒時間，過了這段時間再看吧。他要是不急著要我一定給他做?！?/p>
“嗯，你是個好同學！就是心里放的事兒太多，什么都想著。”
“嘿嘿，沒辦法，天生的……誰讓我是處女座呢?！泵闲”痹臼遣恍琶?，傳統的五行占卜，外來的星座血型一概不信，現在他也慢慢學會用星座來寬慰自己了。
這幾天都是老媽、姐姐和姐夫照顧老爸去醫院檢查，孟小北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下班后去四道口，一起吃晚飯聊天，然后回宿舍。姐夫的朋友很幫忙，孟老爸順利住院。大夫說患者的身體還比較虛弱，需要好好調養，把身體養好了才能做手術。從此老媽全天候在醫院陪護老爸，她看見臨床陪護都用折疊椅子，白天收起來，晚上打開可以躺下睡覺，自己也買了一把。姐姐和姐夫是兩頭跑，白天過來，晚上回四道口休息。
孟小北請了一天假來醫院陪老爸。自從他的女朋友謊言被揭穿，和爸媽在一起的壓力陡然減輕，一家人說些輕松的話題，老爸的精神好多了，臉上也紅潤起來。
病房里一共有三張病床，孟老爸在最外面挨著門口。中間病床住的病友也是個東北人，三十歲出頭，個子不高，人很壯實，只是臉色蠟黃，孟小北第一次來的時候，他和老婆兩個人正愁眉苦臉的嘆氣，精神狀態很差。后來老媽偷偷告訴孟小北，說他前兩天剛剛做了開胸手術，胸口拉開后，大夫說病情很復雜，弄不了，原封不動又給縫上了。別人的病好歹能治，該開刀開刀該吃藥吃藥，他的病醫院看不了的，兩口子能不發愁嗎?？拷翱诘拇采鲜莻€老爺子，六十多歲，個子很高，看樣子瘦壯有力，也是老伴在陪護。孟小北聽見他跟老伴說身上沒勁，過了一會兒又說自己年輕的時候身體多好啊，兩百斤的麻袋扛起來就走，一點兒不費勁。老伴讓他多躺會兒，一邊給他掖好被角一邊說你還當自己是小伙子呢？你呀，你就是一個傻小子啊。聽得孟小北很是傷感。
“你們開會咋樣？在走廊看到你們老大，好像不太……”貝貝在Q上問孟小北。
“被罵了，痛罵?！?/p>
“楊總？”
“嗯，楊總抽風了?！?/p>
“咋地？”
“剛才開會，討論新的集團商品數據庫，就是我上次和你說的，技術讓我們把商品信息重新錄入一遍。我們當然不能同意這么白癡的方案啊。我寫了一個舊庫導新庫的方案。在會上我說了這個方案。白癡王總監不同意，說開發這個導入的程序會用他們技術很大的人力成本。然后就吵起來了唄，然后楊總就發飆了。罵我們在能力上有差距、認識上有差距、心態上有差距、行為上有差距。：（”
“呃……，那最后什么結果？”
“娘的！讓我們手工錄入！然后散了會還把老大單獨留下訓話了。你看見的就是他剛被訓完出來吧。”
“……”
“我當時說根本不用重新錄入，實在不行我來寫這個自動導入的程序。”
“那楊總怎么說？”
“她說不用我寫，我應該去做更重要的事情?！?/p>
“呵呵，好吧，楊總說‘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嗎？”
“思考如何運營好網上商城。”
“哦，那你們準備怎么辦？”
孟小北還在生氣：“不知道。我和老大再商量商量吧。六、七個人弄了兩個月才弄好，現在要重新錄一遍，網絡編輯就這么不值錢嗎？”
“嗯，你也別太較真兒，反正也不是讓你弄?！?/p>
“讓誰弄也不對啊！他們太可笑了！”
“車道山前必有路。嗯，你老爸怎么樣了，手術時間定了嗎？”周貝貝岔開話題，只是這個話題對孟小北來說更沉重。
“嗯，定了。下周二手術。對了，有信封嗎？要準備給大夫的紅包?！?/p>
“嗯，有。一會兒拿給你吧?！?/p>
“好。周末還要去醫院陪老爸?！?/p>
“嗯，很累吧。”
“呵呵，還好。就是覺得困，眼睛都睜不開了?！?/p>
“嗯，你要注意多休息啊，別和老楊置氣了?！?/p>
“嘿嘿，是，寶貝?！?/p>
“……，你沒事兒吧。”
“嘿嘿。你是騙我的，你根本沒有男朋友，對不對？”
“別做夢了，快去忙你的吧，完了早點回去睡覺。”
“是。嘿嘿?！?br>
周日孟小北到醫院陪老爸，姐夫在門外沖他使了個眼色，小北起身出來跟姐夫走到走廊盡頭。姐夫說現在錢花得很快，給老爸輸血就花了一萬多，等到手術的時候估計更多，要小北再準備些錢，“到時候錢要是不夠就麻煩了?！泵闲”碧统鲎约旱墓べY卡遞過去，“姐夫，你放心吧，我的錢足夠了，這個卡里應該有六萬。別的卡里還有。你先用這個，我回去把別的卡也找出來?！?/p>
回去的時候孟小北在公交車上發了一路的愁，哪兒還有什么別的卡啊。這幾年自己一共積攢了十二萬，租房子買東西花了三萬多，這幾天到醫院看病檢查用的是爸媽的錢，住院后的花費有一萬多，現在自己最多還剩下六萬。還有兩萬多塊錢借給原來的同事，剛才已經打電話讓他們還錢了，明、后天能給到自己。估計還是不夠，怎么辦？找人借錢吧。
周一一早，孟小北就眼巴巴的等著大家上班，平常胖子魏也是到的挺早的，今天怎么還不來呀。一會兒孫穎到了，小北開始厚著臉皮借錢，說，不嫌少，多少都行，最好有個十萬八萬的。孫穎問了是給孟老爸看病用，苦笑著對小北說我們家剛剛買了一套二手房，現在手里也就有一兩千，是不是有點太少了？孟小北說不少不少，多少我都借。十點，老陳到了，孟小北趕緊過去問老大，有錢嗎，借我點錢吧，急用。老陳說小孟啊，我剛剛買了車，現在手頭真是沒錢啊。孟小北說沒事，我再問問小魏，小魏怎么還不來啊？老陳說小魏今天請假了。你給他打電話吧。對了楊總周末給我打電話讓咱們盡快交網上商城的運營計劃，你現在有時間寫嗎？孟小北覺得自己的胸口又被壓上了一塊石頭，他咬了咬牙說老大，明后天我爸手術，我要請假，至少得兩三天。運營計劃我現在就寫，今天晚上一定給你。
孟小北回到座位上發了一會兒呆，想來想去也沒頭緒，還能和誰借錢？老錢剛工作沒兩年，王曉菜更是月光族……本來指望老陳和小魏的，要不問問貝貝吧。算了，還是先寫運營方案吧，也可能自己的幾萬塊錢就夠了呢。
下午貝貝在Q上找小北：“還在呀？老爸明天就手術了吧。”
“嗯，是明天，我在寫網上商城的運營方案呢。”
“你們老陳不能給別人寫嗎？”
“嗯……其實我寫最合適。”
“哼，讓老陳自己寫！”
“呵呵，老大干這個不如我。對了，你有錢嗎？”
“嗯，干啥？你要用錢嗎？”
“我的錢可能不夠用，這幾天已經花了四萬多了?！?/p>
“那你還差多少？”
“不知道，也不知道這次到底要花多少錢，姐夫說做手術的時候一天至少花一萬多，我的錢最多能撐一周?！?/p>
“嗯，現在看病就是貴，我這兒有兩萬，下午取給你。你先用吧?！?/p>
孟小北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連同支持著自己的無奈的堅強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你真好。”
“嘿嘿，知道了?！?/p>
“我這些天都想自殺?！?/p>
“哦。呵呵，好呀，我教你吧。上吊怎么樣？這個太難受了。要不跳樓？”
“這個好，象張國榮。”
“多恐怖呀。待會兒一尸檢，發現根本不是摔死的，是嚇死的，你說多窩心?！?/p>
“……”
“吃安眠藥？據說吃下去胃特難受，燒心，不好不好”
“讓我看見個美女高興死吧。”孟小北屌絲氣質恢復，開始和貝貝胡貧起來。
“這個比較難，你一看見美女就撲上去了，哪兒有工夫高興丫?！?/p>
“……”
“呵呵，你呀，還是晚上自己照鏡子，把自己嚇死得了?！?/p>
“……”
“會好起來的。堅持到底，就是勝利?！?/p>
“我真有點兒堅持不住了?！?/p>
“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候，堅持一下就好了，我對你有信心?！?/p>
“我現在沒力氣了?！?/p>
“加油加油加油。”
“嗯，唉?！?/p>
“別嘆氣，曙光就在前面?！?/p>
“嗯，你做我女朋友，我就什么都不怕了?！?/p>
“少來！你還是乖乖的寫你的方案吧。”
孟小北悶頭一直寫到晚上九點才把運營方案寫好，眼睛又干又澀，右側的肩膀也疼起來，那是大學時通宵玩游戲落下的毛病，現在已經好了，只是在電腦前面坐的時間一長就犯病，還好后背沒有疼。孟小北把方案又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發了郵件給老陳和胖子魏。然后關電腦下樓回宿舍。
孟小北兩條腿有些發軟，身上有些熱，出汗了，潮乎乎的，被風一吹又覺得冷，今天感覺公司到宿舍的路比平時也遠了很多，好不容易才走了回來。
胡同口新開了一家小飯館，孟小北不想往里走了，就近進來坐下。店里一個客人也沒有，老板很熱情過來招呼孟小北，遞過來一個簡陋的菜單，問吃點什么。孟小北隨手翻了翻，也沒太注意寫的都是什么，想了想問有沒有肉絲炒飯，老板說沒問題可以做。一會兒炒飯端了上來，分量很足，滿滿的一大盤，孟小北吃了一口，很熱很香，低頭狼吞虎咽的把一大盤炒飯吃的一粒不剩。孟小北覺得身上有了力氣，渾身發熱，他把外套脫了坐在那里發了幾分鐘呆，然后叫過來老板：“再來一份。”看老板有些發楞，孟小北沖著老板肯定的點點頭。老板一會兒又端上來滿滿的一大盤炒飯，然后坐在旁邊看著孟小北把第二盤炒飯吃完。
結賬時，老板滿懷期待的問孟小北：“這炒飯是不是特別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