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當我第一次見到寞離的時候，她用她海藍色的眼睛對我說:“做我的朋友好嗎？”
第一次遇見像這樣眼睛能說話的人，我感到既驚奇又詭異。而令我自己也驚訝的是，我當時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頭了。
那天過后，寞離每天就坐在廣場中間的水池邊。一直坐到傍晚我放學的時候，她會跳下把我拉住，陪她這樣靜靜地坐著直到暮色降臨。
我看著她碧藍色的眼睛，看到了熟悉和陌生。
而我們一句話都沒說過。
Ⅱ
這個周末的語文作業是一篇作文:一個我難忘的朋友。
不由自主地，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寞離的眼睛——那雙奇麗的，詭秘的，深寒的海藍色眼睛。
是的，寞離的眼睛很美。我已經不能用“寶石”之類比喻來形容了，時常，我注視著她的雙眼，那眼中便會有兩股漩渦將我卷進深海中；她仿佛沒有眼神，眼睛從來都是海洋深處的入口，而她自己就屬于海。
寞離，她在我手心上寫下的名字。沒有姓，直接簡單的兩個字，在我掌心留下冰冰涼涼的感覺。我順勢就握住了她的手，那熟悉的感覺讓我想到了“冰與火的游戲”。
“為什么你能用眼睛說話呢？”這是我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她眨了兩下眼睫:“如果你也想這樣，我可以教你。”
見她沒有正面回答我，我又問:“為什么要我做你的朋友？”這也是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因為，她給我的感覺太熟悉了。
這個時候的傍晚的天空已經被紫紅色和深藍色一深一淺層層疊疊染遍了，像漲潮前落日的情景。我看著晚風吹起她微微卷起的長發，折射著光像海浪翻滾。而她眉眼彎彎，輕笑“誰知道呢？”
寞離很神奇。一個這樣神秘美麗的女孩子，卻讓我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一開始的時候我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或是幻想。我沒有朋友，不知道友情是種什么感覺。曾想跟我做朋友的人都無奈地對我說:“你太冷漠，我想溫暖你，可你從不回應我的溫暖。”我總笑笑，心口卻怪怪的難過。
所以，我永遠是大家眼中的怪孩子。孤僻的，冰冷的，安靜的，就像被人無意中撒出的一粒沙，落在角落里，冷漠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但跟寞離在一起的感覺很奇妙。是的，奇妙。和她待在一起，很舒服，很清涼也很溫暖。我會跟她說我一天里看見的和遇到的，而她永遠用那雙眼睛回答我一些沒頭沒腦的話——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她眨巴眨巴:“今天晚上會有月亮看呢！”
“你怎么知道呢？”
“一會兒會有好看的潮汐呢！像風在畫畫一樣好看的呢！”她淡藍色的裙子微微揚起，凉涼咸咸的味道鉆入鼻尖，安心又舒服的味道。
我最后沒有把寞離寫在我的作文里，只隨便瞎編亂造一篇便交上去了。因為如果我真的寫了，他們一定會以為我是瘋子的。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永遠只要你一個朋友。
Ⅲ
老人們說:“夏日的天，孩子的臉。”天氣變化無常，一來二去，我感冒了。
當寞離看到我帶著口罩，裹著圍巾的樣子時。她愣愣，不停地眨著眼睛笑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寞離笑，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一滴一滴的淚，笑聲聽在我心里像是蕩起了一陣陣的海浪聲。我就這樣看著她笑，精靈一樣的感覺仿佛在哪里見過。
良久，她從水池上跳下來，牽起我的手蓋住我的眼睛。我只感覺一陣陣風吹過，風里夾雜著咸咸澀澀的味道，熟悉的舒服的，比母親的懷抱還要安心溫暖。
海！是的，這一定是海！
Ⅳ
我很小的時候，一直住在海邊。每天都在沙灘上，那樣天真爛漫的日子讓我如今想起覺得恍惚若夢。
有一天傍晚，海水漲潮了。那時我迷迷糊糊玩累睡倒的礁石上，不知不覺就被沖下了海。我那時還不大會游泳呢，拼命打著撲騰。可我平日里野慣了，大人們早都回家了，而我從來都不合群，便只剩我一個。
我當時以為我很快就要跟故事書里的人一樣，因為太過孤獨而被天使召喚上天堂了。可是，一朵朵的浪花把我托了起來。雪白的泡沫染著夕陽彤彤的光，我聽到水里傳來鈴鐺般的笑聲:
“嗨！我們來做好朋友吧，小冰星。”
那個年紀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聽到海里傳出的聲音，也只是愣了一會兒，便撒潑蹬著下面的水花:“好啊，不過你只能做我一個人的朋友。”
當時我從沒想過會得到回復。
“嘻嘻，阿離從此只要冰星一個朋友，只給冰晶一個翻海浪。”
“你是不是海里的妖精啊！”
“我想我也是，我是海里生出來的呀！”
浪花朵朵打著卷，發出嘩嘩的聲響。
“哈哈，我是從我媽媽肚子里生出來的呢！”
“哦，那我媽媽是海呀！”
緣分便是如此不可思議。
我和海里的妖精，阿離，就這樣成了朋友。每天早上她總在礁石上等我來，我的阿離還會從海里翻出來很多漂亮的海螺和貝殼。她總在笑，笑得海浪一波一波涌來，嘩啦啦又滴答答。
她堆的城堡比我的還要大而漂亮。她說，等她長大了，也會跟我一樣變成一個小姑娘。她很想快快長大，因為她媽媽說等她長大就能唱歌了。
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多么快樂。
我有天底下最可愛的住在海里的朋友，我想，即使父母永遠不管我，我的阿離永遠都不會背叛我。
那時，我相信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是，為什么我會長大呢？長大了就要被爸爸媽媽接近城里，住在鋼筋和水泥搭成的小格子里——再也沒有貝殼，沒有海浪，沒有阿離了。
城市里的風味道是鐵銹的，不如海風咸咸的好聞。這里的水生生的，人硬硬的，時間流逝這樣的快，我也要變成跟他們一樣生生硬硬的人了。
不過，阿離，冰星永遠只會有你一個朋友的。等我長大掙了錢，就在海邊買一個小房子，我們一起翻海浪。
Ⅴ
寞離如此反復幾天，我的病漸漸也好了起來。但更讓我高興的是，寞離其實就是阿離，小時候那個小小的海妖精。不過我是不會告訴她我發現了她的秘密的。
真好，我們又在一起了，阿離。
電影《海洋之歌》里小男孩的妹妹是海女一族的后代。海女，顧名思義，海洋的女兒。那寞離會不會也是海女呢？她現在長大了，那么她應該也會有一只神奇的海螺或者能唱古老的歌謠吧！
“我會唱歌哦，冰星！”阿離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朝我挑眉眨眼。
“哎，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我打趣道，小時候她說話的聲音就跟浪花一樣輕快。
“等你生日，我就唱歌給你聽。”
阿離的瞳孔浮著散光的碧色，我清晰地看見了，她眸底深邃的藍。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看見過寞離。還有一個星期就要到我16歲的生日了。阿離，你會唱歌給我聽的吧。
我一直期待著，但是，如果當時我知道那天過后我們就要永別，也許我會寧愿永遠不要過這個生日吧。
Ⅵ
盛夏之末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繁華舞臺的最后一幕，蕭索得讓人唏噓。
“阿離。”我注視著著她憂傷的水藍色瞳孔說。
“啊，冰星，我要離開這里了呢。”她眉眼有些落寞，幽藍的眼珠越發深沉了。
我眼眶有些酸脹，心里忽然明白，難道以后我再也見不到阿離了？
阿離慢慢地走近我，將脖子上掛著的青色海螺拿下放在我的手心里:
“其實，冰星就算沒有阿離，也可以有很多朋友的。”
她直視著我的雙眼，眼里波浪不斷翻騰。
"不！只要阿離一個就好了！你不要走！"我突然才想起，阿離從前說過，海精一族16歲便會成年。我似乎猜到她接下來想說什么，而今天過后，我應該就再也見不到阿離了。
忽的一陣風吹來，揚起了地上枯黃的落葉。我猛然到一個事實——我們的盛夏即將永遠過去了。
她輕輕揚起頭，靜靜看著和平常一樣的晚霞，也是金黃色和紫紅色扎染的天空。風中隱隱有海的味道，我看著她淺淺地將唇瓣張開:
"呼哈呼呼哈，吁嗚吁呼嗚，嗯啦啦嗯啦..."
一霎間，我全身上下的血管泛起濤浪聲，海水涌了進來，冰涼又狂熱，刺激得我想要窒息。我心里清楚地明白，這就是海之歌。
也是離歌。
"海是永恒的。所以我們不懼離別。"
那雙藍色的瞳孔，將在我的心里成為永恒。
Ⅶ
我記得《亂世佳人》的最后，斯嘉麗望著遠方清晨冉冉升起的朝陽說:"我總會想到辦法的。畢竟，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我和阿離分別前的那一天，阿離望著晚霞與夕陽染在一起的天空，說:"當我還是一個小海精的時候，我就是孤獨的。因為我生來就是海女，注定長大后要負起管理海洋的責任。像我媽媽一樣，成年后就要永遠過著孤獨的生活，所以我叫寞離。"
"可有一天，我偷溜到海邊時，看到了你。"
她說著，眼睛里一片干凈純粹的藍，咯咯噠笑了起來。然后接著說:"你那個時候個子真小，不知天高地厚的皮樣兒真是像我。不過你總是孤零零一個蹲在灘邊的礁石上，可你看著旁邊玩在一團的人的那種羨慕的落寞的眼神，讓我看見了我媽媽和我自己。真是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說到這兒，她眼里的藍色黯淡下來，不過瞬間又恢復剛剛鮮亮的樣子:"從那時起，我就開始喜歡你，想和你做朋友。"
"所以啊，其實是我只有你一個朋友。而你只是害怕去愛，害怕失去，所以不敢交朋友。但我希望以后，我最愛的朋友，你能有很多你愛的她們也愛你的朋友。"
她認真地說著，雙眼中波光粼粼。我跟她一起回憶著那段仿佛早已不屬于我的那段往事，眼眶濕漉漉的，只能死死抓住她的手。
"如果你將來遇到一個真正的朋友，就把海螺貼在你們的耳邊，你會聽到我的聲音。"
"哎，小冰星？"
"嗚...呃？"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所以，不要忘記啊！"
海永恒，情長存。
Ⅷ
后來我真的聽到了海螺里傳來的阿離的聲音——
"呼哈呼呼哈，吁嗚吁呼嗚，嗯啦啦嗯啦..."
依舊空闊，熱烈卻又寧靜的聲音。
"誒，冰星，我聽到了海浪聲呢！"
"嗯，這是我曾經一個很特別的朋友送給我的。"
我穿著海藍色的長裙，與身邊明麗的女生并肩挨著，我們的耳朵貼在一只碧藍色的海螺邊。聽著大海的低歌，想起了一個朋友。
一個海里生的，有著海藍色眼瞳的朋友。
一個曾經我們互相寂寞，如今互相希望彼此不再寂寞的好朋友。
一個永遠的真正的朋友。
對吧，親愛的阿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