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恬看著吳鉞腳步飄著走出面試間,內心忍不住拼命吐槽直男的審美。
她從王天一那里回來之后頗做了些功課,把周文豫的過往報道翻過一遍,確實如王天一所說,這人一貫低調,專訪之類少得可憐,只有一些盤點類的文章講了他一路從天湖集團打拼到大都薈集團的經歷,大多也是你抄我我抄你,愣是連一張五年內的近照都找不出來。
但從字面上看來,周文豫畢竟是一個剛過35歲就身價直逼9位數的成功人士范本,在兩個大型公司都做過管理層,一些輝煌戰績經過媒體的加工,讀來也是頗富傳奇色彩。方恬自然而然地戴著有色眼鏡腦補了一個商界精英霸道總裁,但是想象過于美好,乍見之下就不由得感受到了落差。面前的周文豫看上去因為長途飛行的緣故顯得有些憔悴,論顏值,比不過在各種公開場合都能成為焦點的葉莊;論氣質,又比真正君子如玉范兒的王天一缺了點被時間打磨過的感覺,綜合評分給到80不能再多,不知為什么就能被小年輕當作男神一樣崇拜。
“這位是我們的FA方恬,Tina,就是她一直在幫我們和天一資本方面溝通?!?/p>
江帆顯然不知道她的內心在如何波瀾起伏,拉著她就對自己的老上司介紹了起來。周文豫點了點頭,伸手去跟她握手。“真的是非常感謝?!彼昧烁鷦偛乓粯恿钊擞X得暖和的嗓音開口,聽上去誠意十足,“雖然這一輪已經不能算作天使輪了,但我們還是很需要一位天使的?!?/p>
客套話水平姑且不論,聲音好聽可以為他再加10分,方恬在心里亮了個記分牌。
“你們先聊著,我得先去給BD團隊開個動員會。”江帆把他們領到隔壁的一間小會議室里,“這段日子我都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來用,真是我們問爸爸要錢,爸爸就管我們要命。Tina,你把爸爸的指示詳細跟周說說,我一會兒就回來?!?/p>
他腳步匆匆地出去,留下剛認識還不到半分鐘周文豫和方恬,氣氛一時十分僵硬尷尬。方恬平日里是從不怯場的性格,跟陌生人三分鐘混熟不在話下,但在這個人面前卻意外地生出些局促,他的言談舉止倒不乏溫和,但隱隱有一層審視的目光漂浮著,像一道拉出距離感的透明柵欄。她拿不準應該如何開口,只好維持著職業微笑,下意識地摳著手機殼上的水鉆。
“天一資本的王總開出的條件,我已經聽江帆說過了?!敝芪脑タ闯隽怂牟蛔栽冢拖乳_了口,“不得不說有點強人所難……以公司現在的團隊能力,一個月一萬點位的目標,能完成八成就已經很超負荷了?!?/p>
“王總對您和江總都很有信心。”方恬一臉甜笑地打了個太極??蓜e賣慘讓我去找王天一討價還價,她十分警惕地想。
“從個人角度,我很佩服王總的洞見?!敝芪脑タ戳怂谎?,說得慢條斯理,“沒有一萬點位的基礎,小盒鮮不會有起跑的機會,而且這種飛速發展的行業,一個月之后是什么格局,誰都預料不到,跑得慢就會死,這是創業圈永恒不變的真理。不過玩命跑起來的感受,就是冷暖自知了?!?/p>
“江總是您的老部下,而且是BD領域的大行家,您對他應該也很有信心吧?”
“江帆有多少底氣和多少底牌,我很清楚。”周文豫往外看了一眼,會議室外腳步紛亂嘈雜,很多人都往大會議室那邊走,人人拎著兩個空可樂瓶子。他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忽然話鋒一轉,“你會不會很奇怪,他為什么只叫我的姓?”
“確實挺少見的……”
“當年他加入我的團隊時還是個大學生,輟學來的。他現在的公開履歷上查不到這一段,按他自己的話說,反正也沒好好上過幾天學,就別沾母校的光了,否則成了知名校友,遇到校慶什么的還得刷卡捐錢?!敝芪脑ビ殖A饷婵戳艘谎?,人越來越多,在狹窄的通道里形成栓塞,“他剛來的時候還是個文青,矯情得很,說我們做BD的‘江湖氣太重’,又說叫‘周哥’土得掉渣,叫‘文豫’又肉麻兮兮的,所以當時我團隊里上百號人,只有他特立獨行地單叫我的姓?!?/p>
“江湖氣太重?不是互聯網行業嗎?”
“這一行是互聯網最前鋒的戰線,打的都是巷戰。這么多年了,互聯網平臺的架構技術都不知道迭代了多少次,但這個最基礎的部分,解決怎么把‘人’連接到平臺上的部分,除了靠人海戰術去堆之外,別無他法?!?,你跟我來?!?/p>
他站起身來,領著方恬匯入涌去開會的人流之中。大會議室其實并不是個真正的會議室,只是這座倉庫最里面的一片空地,一端有個高出地面半米的臺子,其余的地方零零散散地堆著幾張茶幾和懶人沙發,平日里供員工們小憩使用,現在這些東西都被清了場,本就不大的空地上站了一百多號人,已經滿滿當當毫無下腳的地方。
方恬跟在周文豫身后,從人群的后方看過去,眼前烏壓壓一片都是黑發的后腦勺,人和人之間挨挨蹭蹭,空隙里只容得下那些倒空了大可樂瓶子。江帆站在最前面的臺上,大冷的天,空調在倉庫的挑高之下近乎擺設,他卻把衛衣的袖子捋到了手肘以上,露著兩截小臂,遠看絲毫不像是身家千萬的公司總裁,倒像個組織社團活動的大學生干部。
“一天簽十單!一月掙十萬!錢我已經備在這里了!到這個月底!還在這個地方!一張不留地發下去!”
他把身邊折疊桌上的一塊絨布一扯,紅彤彤的毛爺爺堆了一桌子?!坝袥]有信心!?”他沖著底下的年輕人吼道。
“有??!”底下的年輕人們同樣扯著嗓子吼出回答。
“聽不見!再大點聲!”
“有?。。 甭曇纛D時高了幾十個分貝。江帆又把袖子拉高了一些,揚起右臂在空中一揮:“小盒鮮人!戰無不勝!”
年輕人們回應以咣咣咣的可樂瓶對撞,“英雄無畏!逮誰干誰!”百多個人的聲音匯成一股洪流,震得倉庫頂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我的天……”方恬被震耳欲聾的聲響震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剛剛我還說那個小哥把這行業講得跟武俠大片似的,這可不就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她也伸出手臂跟了個振臂宣誓的模樣,目光卻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這家公司真正的老板。
周文豫看上去絲毫沒有受到這種氣氛的感染,在沸騰的大廳里像一塊不為任何事所動的冷硬磐石,“你看他右手臂上有三道傷沒有?”他遙遙地指了指江帆。方恬凝神細看,果然看到三條傷痕,從手肘延伸到接近手腕的地方。
“啊……難怪江總從來不穿短袖?!?/p>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問題,她認識江帆也不過是三四個月之前的事情,那時已經入秋,沒見過他穿短袖也是理所當然。
“狗撓的,狼狗。”
“???”方恬睜大了眼睛。
“那是他第一次跑客戶的紀念。要談一個做皮鞋的鄉鎮企業上電商平臺去賣貨。地方特別偏僻,大巴換小巴,小巴換拖拉機。那個廠的老板大概欠了不少錢,養了兩條大狼狗專門對付上門討債的,見到生人,以為來者不善,不問青紅皂白就放出來咬人。得虧他反應快,用公文包擋住了臉,要不然,破相算是輕的了?!?/p>
方恬腦補了一下這場面,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拔乙恢币詾榛ヂ摼W行業是云端的工種,沒想到這么……接地氣啊?”
周文豫笑了笑,“能通到云端的大樓,哪有沒地基的呢?!?/p>
他的聲音被又一輪的“逮誰干誰”給淹沒了,在鈔票和夢想的刺激之下,整個團隊的激奮情緒又上了一個臺階,江帆的嗓音聽起來已經有些嘶啞。周文豫拍了拍旁邊一個看上去是小主管的人:“這么激動,這是要干誰?。俊?/p>
旁邊那人顯然不認得他,帶著狐疑打量了他兩眼:“當然是干‘生活象限’了,那些不地道的孫子,在我們團隊里安插了人,開出三倍薪資挖墻腳,一個禮拜挖走了三個城市經理,手下加起來得有三四十號人?!?/p>
周文豫哦了一聲,看上去并不驚訝?!叭~莊授意的?”
“那誰知道。”那人忿忿答道,“但是不管怎么說,大戰當前,難道不是得先除內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