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冬天掛在人間。
天與地，界限朦朧，入目是大寫的白。
漫天的雪花灑在馬路上，房子上，灑在睡著人的夢里。
整個城市寂靜著 。
天剛見明，珊出門了。珊早早就睡不著了，她想著今天的面試，想著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從雪堆里拔拉出坐騎，一輛老掉牙的電單車，珊拍拍它，希望它今天能夠表現好點。
早上的六點半，街上少有行人，也很少有來來往往的車輛。
電單車呼呼地穿過熟悉的街道 ，在砰得一聲之后戛然而止。
車輪兀自 在空中奮力地轉著。
珊掙扎著 從地上爬起來，摘下口罩，顫抖的手插在兜里。
被撞的車門打開，下來一個優雅的女人，寶藍色的毛衣，帶絨邊的毛呢外套，加上淺淺的淡妝， 看上去像天上的月亮。
她的臉上表情看不出喜 怒，只是伸出手幫珊拍著身上的雪：“你怎么樣 ，有沒碰到磕到？”她的聲音自有一種安心的味道。
珊笑了笑，縮著自己的肩膀，不知所措里多了點叫放松的東西。
珊撞了人家的車，“不曉得要賠你多少？她終于鼓著勇氣開口。
“你沒事吧？”女人反問。
珊點頭。”還好的。”她揉著自己口袋里的手回答。
女人笑了。? “那好，剛是你撞了我的車，”她像是剛看到車上多出的一條長長的印子和凹坑，“對于這些你沒有異議吧？”她的手輕輕劃過她說的那些地方。
“沒有，只是我...可...不...可以……晚點再...賠你錢？ 因為今天我才得 到了一家公司的面試，還沒正式去上班。”? 她用探尋的口氣和眼前的女人商量。“我可以留下我的電話和家庭住址。”珊馬上補充。
“還沒工作？”那女人驚訝的問。
“是的，我剛得到駝人的工作機會。”
“駝人？你之前做什么的。”
“宏利的運營。”
“你在宏 利干過？”
“恩，它倒閉了，你知道的。”
宏利在榕城，曾經是翹楚，也是標志，只不過領導人一個決策的失誤，葬送了這龐大的商業帝國，也害苦了曾在這條船上的人。珊是其中之一，申請破產的宏利再也沒法支付出拖欠了三年的工資，更別說那些再也不能兌現的分紅。
那一年，珊有了自己的寶貝。
寶貝出生的第二天，丈夫沒了，沒在從家來醫院的路上，手里提的飯撒了一地 。
等她得到消息的時候，昨天像是受過千刀萬剮的心又疼了起來。
讓她疼的不止這些，待她如女兒的婆婆接受不了失去兒子的痛苦，覺得這一切都是她娘倆害的。
觀察出院連家門都沒能邁進就被趕了出去。
“如果加入駝人，接下你要干什么呢。”珊的回憶被眼前的輕聲細語打斷。
“我想做一個好的運營經理 ，順便還“猴子”的帳 。”珊笑了，想起明天和她的朋友猴子。
女人也跟著笑了，仿佛感受到珊期待里的開心。
“我知道路很滑，不能只怨你，但是你剛撞了我的車，估計修車的話需要1000左右。 你說想晚點賠付，我可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等你發了工資，再來還我。? 我還想問下，你跟誰生活，父母還是自己一個人？”
“我自己，還有我的女兒。”
“你女兒？”
“是的。”
“你有個年幼的女兒，多大了？”
“三歲了。”
珊感覺古怪極了，像極了面試。
想起面試，珊又難過起來，她看了看表，忍著沒讓自己哭出來，她知道，新的工作沒有意外失去了，可人生總是有很多不經意，那些不經意藏著的選擇讓人心疼也讓人心碎。
珊記得小寶貝第一次看見“猴子”女兒玩具的驚喜，也記得小寶貝嘟囔著要好吃的零食。
記得她第一次坐 “猴子”車得 興奮，也記得猴子女兒對小寶貝說的話：“這是我媽媽的車，你別亂摸。”
珊記得那一刻女兒眼中閃過的慌亂，也記得那一刻自己的羞愧。
“你叫什么名字？”
“珊。”
“好吧，珊，留下你的電話和住址，趕緊去面試吧，還來得及。對了，我叫李木然。”
女人的車子慢慢遠去，珊也趕去駝人公司。
李木然這個名字是那么熟悉，珊一時竟沒和記憶里對起來。
但就像她對女兒說的，結果無論如何，總要有個交待。
“咚咚咚！”珊輕敲著門。
門開是一張意外的臉，雅致的五官帶著笑看著她。
“我想，不用解釋了，只是想為自己的遲到跟你說聲對不起。”珊輕輕鞠躬。
“你不用面試了。”那女人說。
珊知道這個結果，還是很難過。空調上顯示房間21度，可她覺得比外面的雪天還冷。
“我不能，一個月以后讓你支付1000了。”
珊的心緊緊，想起女兒出生的那些片段，她努力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保證著最后的倔強 。
“因為如果那樣的話，我也不知道，你還有沒有能力養那個孩子。如果你支付了1000，可能你的孩子就會挨餓。作為一個孩子的媽媽，我不允許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公司也會考慮你照顧小孩的問題。你的經歷觸動了我。所以今天，我想現在讓你回去，先全身心的照看小孩。”
“是的她是我的全部。”珊還沒聽懂女人的意思，只是自己喃喃著，“我也是她的全部。”
“好了，出去吧，去人事部。”李木然向外招招手。
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只記得一個女孩帶她辦理了一些手續。
“李總來后，在公司專門設立了困難家庭的慈善基金。像你這樣的情況，符合標準。她說你欠她的1000，不用還了 ，從這里出。另外，她自己拿出這1000，讓你回家之后想法安置好小寶貝。”珊的手里多了個信封。
“謝謝....非常感謝。”珊，有點語無倫次。
“對了，李總說很開心今早與 你的一撞 ，雖然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相遇。但你的經歷觸動了她。 她更開心，后來的你出現在這里，你已經擁有公司要求的一切品格。”
珊走的時候，漫天的雪花灑在馬路上，房子上，灑在整個城市的寂靜里 。
女人在寂靜里望著珊，像是 望著多年前的自己。那段日子是苦澀的，卻又被某些最美好，最值得紀念的東西包裹。如同掛在天上的那個月亮，總是在夜晚悄然的散發出淡淡柔和的光芒，不曾注視就不曾發現。在別人眼中，它永遠只是孤單的、落寞的、暗淡的月色，輕輕的撫摸著李木然的過去......
晚上的九 點鐘。
榕城。
“木然，別搬了，剩下的媽媽來吧。”一個女人望著拖動跟她差不多重袋子的女兒，滿是心疼。
小女孩彎著腰停下，喘著粗氣，又吃力地抱著袋子 。“媽媽，就完了，這樣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媽媽，洗洗腳。”
飯后的木然打來一盆水端到癱在 小沙發上的媽媽。媽媽摸摸她的頭，她順勢躺在媽媽腿上。小小的弟弟有模有樣學著拿來一個擦腳毛巾，躺在媽媽另外一側 ，木然揉揉他的臉，軟軟的。
柔柔的月亮擠進關嚴了的 屋里 ，似乎想融入這片刻的溫暖......
一個小女孩從暖和的被窩爬起來，嘴角帶著微笑。
“阿姨，還有沒閑置的東西啊，還有今天要給我便宜一點哦。”
“好的，小可愛。”一個女人在那邊回復，“今天有你超愛的小人書和這個季節要用的一個火爐哦。”
“阿姨，我的零花錢只有10塊了。這些夠么？”小女孩不安地盯著屏幕。
“夠了，夠了，還多呢，5塊就好了。”
“真的么？”小女孩不敢相信，驚喜地問。
“是啊，下次你還可以找我買些其他的呢。”
“太好了，阿姨，謝謝你。小人書我可以背會講給弟弟聽，小火爐可以讓媽媽隨時取暖，今天的東西我太喜歡了呢！”小女孩悅雀不已 。
窗外，柔和的月亮，安撫著人們的夢鄉，也安撫一個小女孩的夢.....
木然與阿姨相識純屬偶然，那天木然不知怎么點開了咸魚 ，看見了阿姨要轉賣的手推車。
她喜歡那個手推車，因為有了它 媽媽就 可以不那么累了。
可阿姨說手推車要三十，木然只有一塊。
于是木然每天滿懷期待的問阿姨，今天降價嗎？一塊可不可以買？
一連幾天，固定的九點。
阿姨就問她，得知原因后，木然記得，阿姨停了好久發來信息說：“明天降價。”
木然記得那晚的月光，陌生又親切......
“阿姨，我今天想給你寄媽媽種的紅薯，可快遞員叔叔說5塊錢不夠。可5塊錢可以從阿姨這里買很多很多東西啊。”
“阿姨等我再攢點錢，我給你寄哈，媽媽種的紅薯可好吃啦。”
“阿姨，你發的東西我收到了，我很喜歡呢。對了，媽媽種的白菜熟了，我攢點錢給你寄點哈。”
“阿姨，今天有個人跟我說你不在了，可不在是 什么意思啊。”.......
“阿姨，今晚上的月亮特別像你，我長大了。有人也說，我像月亮。”
漫天的月光，一縷灑在雪地，一縷灑進心里，或許也有一縷記住了你走過的足跡。有風，帶著暖意靜靜地吹過窗臺，今夜，月色懂你所有的溫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