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仙目錄
萬物始于輪回,魂與命,情與劫,才貌俱佳或枯朽老態(tài),苦恨繁霜,貪欲癡念,生死病災(zāi),別離痛呼,當(dāng)人生氣數(shù)盡滅時,終將化為一捻輕塵白灰,宿一處無人問津之地。
我并不是一個悲觀的人,感觸多半來自于我所從事的某一類職業(yè),我無法侃侃而談的描述我的工作內(nèi)容,因?yàn)樗犐先タ偸墙倘诵娜趩剩瑫r間久了,就會跟懷叔一樣,成了一副常年面癱臉,幾十年如一日的守著兩臺陳舊的煉尸爐。
準(zhǔn)確來說,我是一名職業(yè)火化師,當(dāng)初之所以從事這份工作的緣由是因?yàn)槲业母赣H。
我父親是一個典型的賭鬼,十年賭徒生涯,敗光了祖父留下來的良田家業(yè),不僅毀了自己的一生,我和母親也順路搭上了一輛通往地獄的順風(fēng)車。
賭鬼酒瘋,我們家里堪比戰(zhàn)場,大爭小戰(zhàn)綿延不斷,我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總能看到母親悲戚滄桑的面容,蓬頭垢面的在身后收拾殘局,而父親依舊我行我素。
終于有一日,他輸紅了眼,輸?shù)囊凰浚蝗舜虻孽r血淋漓,丟在賭坊門外,夜里路過一只嗅到血腥味的惡狗,瘋狂撲上來撕咬,父親從昏迷中痛醒,出于求生本能,他用盡生平最大的力氣,殺死了撲上來的惡狗,手臂被啃的露出骨膜,在醫(yī)院躺了一個多月,期間持續(xù)高燒不退,幾次病危通知書發(fā)下來,母親也沒有去看他一眼。
但背后卻默默給他交了巨額的醫(yī)療費(fèi),由此,整個家庭徹底被拖入一灘死水里,討債的人常常上門圍堵,父親落敗歸來,一度精神頹廢,如同一只被拔掉毛的公雞,再也沒有了戰(zhàn)斗力。
我作為家里唯一的孩子,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畢業(yè)生,剛剛領(lǐng)取了北大通知書,還沒來得及興奮半刻鐘,就徹底領(lǐng)悟了人生精疲力竭的凄苦。
我有一個遠(yuǎn)方表叔叫李大同,他是當(dāng)?shù)匾患一鹪釄龅膱鲩L,據(jù)說火葬場薪水豐厚,一般沒人干的活,我卻求知若渴,在表叔的舉薦下,我在這里謀到一份與死人打交道的公職。
還記得去火葬場報道的第一天,我一路低著頭,跟在表叔身后,心里五味陳雜,隨他進(jìn)了一處寬敞的院門,北角有一座二層平樓,我們走進(jìn)其中一間屋子里。
屋里飄來一股怪異的味道,我輕輕皺起眉頭,一抬眼突然對上一雙冰冷的目光。
我的眼神閃過片刻慌亂,耳邊同時響起表叔李大同的聲音:“懷叔,這是南風(fēng),以后讓他跟著您”。
表叔拍拍我的肩膀,投來一抹鼓勵的笑容,轉(zhuǎn)身出了門。
懷叔坐在木椅上,四十幾歲的面孔,凌亂的頭發(fā),嘴里叼著一根煙,神情嚴(yán)肅的打量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焦慮,迎向這位老前輩的目光,恭敬道:“師父以后多多照應(yīng)”。
“你小子還算懂事”。懷叔放下煙頭,起身從口袋里掏出一條艷紅色的綢緞,丟給我說:“放你口袋里,記住,以后上班務(wù)必戴著”。
我詫異的接過來,反復(fù)看了幾眼,兩米長的軟繩,摸上去比綢緞更加柔軟結(jié)實(shí),我不解的望著懷叔,剛想詢問幾句,卻見他丟來一個淡漠的白眼,沉聲說道:“年輕人,好好學(xué)習(xí)”。
懷叔的聲音談不上好聽,有些滄桑,有些孤寂,更多的是一種冰冷,我不敢再多問,默默跟在他身后熟悉工作環(huán)境,聽他講解機(jī)器功能與操作流程。
焚化間里面有兩臺火爐,形狀看上去像燒水的鍋爐橫立起來的模樣,外觀陳舊,不知是由哪個年代改造而來,竟然還在用柴火燒尸,懷叔說,這是一架天爐,所用柴火并非一般柴火,專燒那些不尋常的尸體,一般情況下很少會用到,至于什么樣的尸體是不尋常的尸體,我心里雖有疑惑,但懷叔不愿意給我詳細(xì)解說。
另一臺叫做地爐,看上去稍微先進(jìn)一些,安裝了自動火化機(jī),使用柴油來燒,火爐溫度異常高,懷叔說一具一兩百斤的尸體投放進(jìn)去,最多也就能提煉出一兩斤骨灰。
我們的工作內(nèi)容大致就是這些,除了燒尸以外,懷叔最大的愛好就是抽煙,他能一根接一根的抽一上午而不停止,當(dāng)然,吃飯時間例外,時間剛到十二點(diǎn),他就從木椅上站起來喊我:“南風(fēng),走,吃飯去”。
于是,我們身后留下一屋子繚繞的煙霧,夾雜著那股奇怪的味道,懷叔說那是尸體焚燒后留下來的獨(dú)有氣味,屋子里,衣服里,呼吸里,皮膚里,都留下一股濃濃的尸香味,深入骨髓,久久不散,大概是經(jīng)常焚尸的緣故,懷叔對此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我們在附近的飯店里點(diǎn)了幾道小菜,懷叔的性情木納而沉悶,我覺得頗為無聊,于是中途要來一壺酒,無意間竟投了懷叔的興趣,他的話漸漸跟著多起來,他說自己燒了二十年的尸體,長夜寂寞,喜好喝酒與喜好抽煙是一樣的,多半是為了打發(fā)無趣的時間。
到了下午時分,我和懷叔從飯店回來,就見焚化間里多了一具黑色棺木,幾個披麻戴孝的男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悲拗的場景,讓我這個局外人看了也忍不住心情沉重,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生離死別的凄苦,而這具遺體的最后時光將由我為之落幕,一股奇怪的感受涌上心頭。
懷叔對于生離死別的情景并不陌生,面色平靜道:“南風(fēng),工作流程還記得嗎?”
“記得,先去化妝間整理遺容,然后推入焚尸間”。我低聲回答說。
“不錯,推進(jìn)去吧”。
我木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硬著頭皮走到棺木旁邊,將拉棺的推車推往化妝間,一眾家屬忽然悲戚痛哭,肛腸寸斷之聲不免令人心澀。
“焚尸之地多有不便,幾位請去吊唁廳等候”。懷叔在身后驅(qū)散眾人。
原本跪在地上的一個芳齡女孩站起來喊住我:“小師傅,能否請您幫個忙?”
也許是看我太過年輕,她接觸到我的目光后,閃過一絲輕微的詫異。
“請問,您有什么事?”我抬頭看去,眼前的女孩身穿麻布孝衣,小巧精致的臉上滿是悲傷,一雙哭到紅腫的眼睛不免讓人心生憐惜。
“您能否幫我轉(zhuǎn)達(dá)那位化妝的師傅,妝容要精致一些,奶奶生前非常疼愛我,我希望她走時也能優(yōu)雅祥和”。
我的目光在她面孔上短暫停留了幾秒鐘,臉色不自覺多了幾分潮紅,嗓子里像忽然卡住一根雞毛,遲疑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懷叔在旁邊鄙夷的瞪了我一眼,喊叫起來:“還不快走”。
我急忙抬步,頭也不回的將棺木推進(jìn)化妝間。
“小師傅,謝謝您”。女孩感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