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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著其他人,娘年輕時多吃了不少苦。
父親生就本份實誠,木訥寡言,從小不討爺爺喜歡。父親上學時成績很好,高中一畢業就招教當了老師,人們說父親是茶壺里煮餃子,東西都裝在了肚子里。既然有愛屋及烏,自然也有厭屋及烏。父親剛結婚,爺爺便要分家。爺爺給父親分了口鍋,說能做飯吃,又分了根檁子,說蓋房用的上。父親問,其它的呢?爺爺生氣了,說你是吃商品糧的人,好歹有工資保著底,比你兄弟幾個都強,其他大件東西就別再想了。
孝順的父親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覺得有點對不住娘。
看著分家分的東西,娘哭著數落父親,這叫分家嗎?只分根檁子咋蓋房,只分個鍋又咋支灶,碗筷瓢勺也沒有,又咋做飯吃?父親勸著娘,說了一大籮筐好話,和娘一起動手在寨子外搭了個草棚暫且住下。
我們村子的名字中有個“屯"字,應該是有點歷史的。據說解放前是一個寨屯子,中間高四周低,周圍有海子,也就是大水坑環繞著。為了防范土匪騷擾,村子四周建有寨墻,周圍海子里的水也很深。解放后,沒了土匪,寨子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保護作用。寨墻用的是紅土,土質好,愛占小便宜的村民想到了寨墻土的新用處,今天這家挖點補補房子,明天那家挖點壘個豬圈羊圈,越來越多的人家加入到挖土的大軍中。不怕一點點,就怕時間長,寨墻一天天低了,并最終消失了。這是后來聽村里老人們講的,我記事時寨子早已沒有了,只有明顯比周圍高些的寨基,周圍的海子也早已干涸,大多被填平蓋了房子,也許再過個十年八載,就會徹底看不到海子的痕跡了。
我們村子是個大村,隨著人口的增加,寨子里漸漸住不下了,分了家一般就需要搬到寨子外住?;蛟S是受歷史影響,解放后好多年了,村民們都以住在寨子里為榮,老門老戶也都住在寨子里不愿住外搬。
娘說,當時寨子外住的人家很少,前后左右都沒有人住。父親上班走后,家里就剩下娘一個人,孤孤伶伶的讓人害怕。娘說后來有了大姐作伴,又蓋了三間房屋,才感覺家像個家樣了,也才不再那么怕了。再后來,陸續又有了二姐三姐還有哥哥,家里逐漸熱鬧起來。娘說,她是咬著牙一步一步熬過來的。我知道,娘雖然不是大家閨秀,但家境殷實,從小不缺吃穿,過的舒適自在。但嫁給父親后娘卻吃了那么大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真是讓人心疼。
剛搬到寨子外住時,父親很擔心娘生氣,更擔心娘回娘家一去不返。娘的確很生氣,娘說這跟趕她走又有啥區別?但娘回娘家僅僅住了幾天就回來了,姥姥也沒強留住。娘說她要和父親好好過,把日子過的勝人,過的讓看不起他們的人都比不上。這讓父親很感動,說會好好待娘的,也成了他勤奮工作的動力。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父親辛勤工作,娘勤儉持家,辛苦并快樂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在草棚里住并非長久之計。家里有了點積蓄后,父親又找同事朋友借了些,便動工蓋起了房。房子一共蓋了三間,里生外熟,里層為土坯,外層用的是青磚。這在當時雖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差了。娘說一家人總算有個像樣的窩了。
父親工作的辛勤付出也有了回報,多次受到上級的肯定,從普通教師很快當了教導主任,不久又當上了副校長、校長。
姐姐哥哥和我都先后出生在這屋子里。一年又一年,屋子經了風吹,經了雨淋,經了日曬,漸漸成了灰色,也便成了老屋。后來,隨著家里經濟條件逐漸好轉,又拆了老屋,蓋起了里外都熟、渾磚一塊的新房。我們參加工作后,父母也隨我們一起住了。老家的房屋空下后,經了風吹,經了雨淋,經了日曬,如人一樣,一年又一年,也漸漸老了。
2014年的冬天,父親走了。我們把父親送回了他生活了將近一輩子的那塊土地,送回了他辛辛苦苦建起的房屋,送回了他魂牽夢繞的老家。
娘常常說想回老家看看,重回老屋看看,我知道,那是因為老屋浸含了娘近一輩子的辛苦和汗水,還因為老屋里“住"著父親,有她的牽掛和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