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老爸來電,說是要去探望下舅婆婆。
現(xiàn)在小孩子對輩分可能搞不清,這里解釋一下,舅婆婆也就是我奶奶親弟弟的老婆,我管奶奶的弟弟叫舅公。
奶奶去世好幾年了,舅公跟她相繼去世,自從兩位老人走了之后,我們兩家之間似乎走動就少了,加上去年爺爺?shù)碾x世,這個年異常清冷。
爺爺奶奶走后,樓下的房子就空出來了,老爸把房間重新裝修了一下,自己一個人搬了進去。我開始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他要住到那里,樓上自己家住著不是好好的嘛。
后來,老爸去深圳工作,每月回來一次,他不在的時候我也會下去看看,盡管屋子裝修之后已經(jīng)樣貌大改,但還是有一些舊家具留了下來,爺爺用電腦時常坐的那把藤椅,奶奶看電視時坐過的沙發(fā),爺爺喜歡喝酒,擺滿各種酒瓶的書架還在,墻角放花瓶的小茶幾是從之前老屋搬遷帶過來的,跟隨了我二十多年的記憶……這林林總總的一切都令我沉浸于過去的時光,爺爺奶奶在屋子里遲緩走動的樣子,也時不時會浮現(xiàn)眼前。
從前我常忘記帶鑰匙,或者懶得拿,就在快走到門口時,在窗前喊一聲“阿爹”(上海人對爺爺?shù)姆Q呼),通常要喊很大聲他才聽得見,看到阿爹的身影從里屋走出來,我就安心地在大門外等著,有時拎著他喜歡的糕點,一開門就興奮地說,“阿爹,看,我給你帶了什么!”阿爹笑瞇瞇地接過我手里的點心,夸我是乖囡。
阿爹走后很久我都不敢再去那個家,有一次我忘記了,竟然又在窗口高喊了一聲“阿爹”,透過窗戶看到里面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人,我才猛地意識到阿爹再不會走出來給我開門了,那一刻被巨大悲痛擊倒的我,緩緩在大門外蹲下,哭成狗。
現(xiàn)在我要自己用鑰匙開門了,老爸不在的時候,我更要時刻提醒自己別粗心把鑰匙拉在屋里,因為這一次是真的不會再有人給你開門了……
老爸常用樓下的座機給我來電,但他不知道那個號碼在我手機里仍以“阿爹家”存在著,阿爹走后,當我第一次收到座機的來電,頓時被屏幕上這三個字深深地刺痛了。為了避免傷心,我曾一度想刪掉,沒關系那個號碼已經(jīng)刻在腦海中,即便不寫名字我也知道是哪里打來的。可是最終我沒有動,我想這算是和阿爹之間最后的牽連吧,每次屏幕閃起這三個字,都讓我感到一絲尚存的溫情。
今天,老爸說他要去舅婆婆家時,又加了一句,“去聽她講講有關我爸媽的事。”可能舅婆婆是唯一還會跟他聊聊爺爺奶奶的老人了。那一刻,我感覺老爸突然退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失去父母的孤兒,要從旁人口中得到一些有關父母的安慰。
我突然間有點懂了,為什么老爸要一個人搬下去住,因為之前在外地工作太久了,與爺爺奶奶聚少離多,他試圖用這種方式再次親近父母,雖然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
最近連續(xù)寫作期間,我有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樓下爺爺奶奶的房子里度過的,之前都是在咖啡館里寫。我常一待就待到深更半夜,如果爺爺奶奶還在,一定會在起夜的時候張望一下客廳說,“寧寧,早點困啊。”
從前我也一直熬夜,經(jīng)常在樓下吃完午飯就困得忍不住在沙發(fā)倒下睡著,卻不用擔心受涼,因為一定有人會幫我蓋上一條毛毯。現(xiàn)在,我不能再任性地倒頭就睡了,會感冒……
突然覺得要好好珍惜和爸媽在一起的時光,因為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太多親人可以走動。等我老了,不知道要到誰家里去,才能聽到一點有關老爸老媽的事,到那時候,獨生子女的我如果再沒有結(jié)婚,那就真正是一個美麗世界的孤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