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大了,喜歡回憶過去。一路走來,許多記憶都已經模糊了,唯有那條花裙子,隨著時間的推移,不但沒有忘記,沒有模糊,反而越發的清晰了。
少時家貧。那種貧困,是現在的孩子們不能想象的。我們家的情況特殊,父親早年被錯劃成右派,年僅二十八歲,攜妻帶女,路途遙遙,來到了那個邊遠的山村,成了農民。生活一下子發生了重大的改變,城里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鄉村的生活他們還一點也不了解不熟悉。對父親,這是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對母親,更是生活的巨大改變。
那時還沒有我,我是1966年2月出生的。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文革開始的年分。那個春天,很是荒涼,我出生時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又是運動剛剛開始,父親是右派,文革中又受打擊,被揪出來批斗。父親說為了紀念那個極其貧困艱難的歲月,給我起了個小名叫“棘春”,后來很長一段時間家里人都喊我“小春子”,現在已經不叫了。
我的童年就是在那樣的環境里度過的。
上學后,每到夏天,我的心就被那條花裙子牽著。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們班里有幾個女孩子,家庭條件好,其中有一個女孩的父親是當時公社副書記,一個女孩的媽媽是我們學校的公辦教師,還有一個女孩家在當地有相當的實力,當地人叫坐地戶,在當時可謂經濟基礎雄厚……反正和我在一起玩的那些女孩家庭條件都比我好。她們在夏天里每個人都穿著一條花裙子。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那裙子的質地和顏色。有點像絲綢料子,白色的底,粉紅色大朵的花,配著綠色的葉子。一朵一朵鮮艷奪目。
八九歲的女孩子,本身就是花一樣的年齡,夏天里,穿上這樣一條裙子,奔跑著,無憂無慮地玩耍著,那是怎樣的一種輕松和幸福啊。我也是她們這群孩子中的一員,但是是她們中唯一沒有那樣的花裙子的女孩子。
看著她們身上的花裙子,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帶補丁的褲子,我幼小的心里是十分復雜的。既羨慕她們,又嫉妒她們。更多的是渴望自己也能穿上那樣的花裙子。有時候自己會躲在角落里黯然神傷,有時候也和她們一起在田野、在校園瘋跑一陣,一起笑著,一起跳著,玩得也很盡興。但是無論怎樣那條花裙子我都是忘不掉的。
雖然我是那樣想擁有那條花裙子,但是我不能和爸爸媽媽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家里無力購買。我們的學費都是勉強交上的,有時候是交不上的。但不管日子有多么艱難,爸爸媽媽都沒有讓我們一個人輟學,那樣的日子里我們能夠上學讀書,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再也不能提出非分的要求了。
但那條花裙子就是無法從我的心里我的腦子里抹去,它就象幽靈一樣時刻縈繞在我的腦子里。一同玩的小伙伴們沒有一個人了解我的這個心結,我也從來沒有向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透露過我的渴望,甚至和我最要好的小朋友也沒有說過。這是我自己心底的一個秘密,也是我心中永久的痛。
后來,爸爸的右派問題得以改正,我們家于1979年回到了城里,那個小山村離我越來越遠了,但那條花裙子卻仍然留在我的心里。
回城后我們家的日子有了很大的改善,雖然還算不上富裕,但滿足我這個十四歲的女孩子擁有一條花裙子的愿望還是可以承受的。回城后的我擁有了好幾條花裙子,使我這個十四歲花季少女的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而且我相信,我的那幾條花裙子都比鄉下小伙伴們穿的那條要好。但是,無論怎樣我都忘記不了那條花裙子。隨著歲月的流逝,那條花裙子不但沒有在我的記憶中淡去,相反,它已經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如今的我,已近知天命之年,經歷了許多風雨,也參透了許多世事。生活在中國最大的城市——繁華的上海,衣柜里有好多條裙子。但我還是覺得兒時的那條花裙子,是世上最美的裙子,永遠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