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冷凱之。南風國世子。喜著白衣。人稱冷面公子。
父王見我第一眼，便傳下旨意，冊封我娘為王后，我為世子。
娘是父王唯一心愛的女人。但如果沒有我的出生，他將永不能封娘為王后。所以他寵愛我，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所以我如何傲驕、高冷、無情，都怨不得我。
然而無憂谷之役，擊垮了我。
好在，只有冷風冷越他們四人知道我已垮掉。
父王在無憂谷一役三個月后，將我的兄長冷俊之貶為庶民，發配南風國的北疆，永生不得歸京城。他離開那日，我立在城墻目送他。他回頭時，沖我一笑。
他曾是陪我上樹掏鳥蛋捅了馬蜂窩后將我護在他長袍之下自己被蟄滿頭包的人；也是陪我在御花園里點火烤鳥兒被父王抓去思過殿代我受過跪上整整一天的人。他長我三歲，聰慧、英俊、儒雅、善良。
我們曾經兄友弟恭。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對我設此毒計，更是笨到親自領兵。
我懶得想。我的全部思想，都在胸口的狐貍眼上。我只想時刻用手指輕撫那只狐貍眼，仿佛撫著那只狐。想著她或許會突然出現，一如從前。只要她肯出現，提怎樣的要求，我都會應下。我欠她的。
然而，沒有。雖然那只狐貍眼，似乎一天天紅艷起來。
二
父王已經是第九次派了御醫。不，這一次，不是派了御醫，而是親自帶了御醫來我府中。
我不能不見。
娘也跟著父王來了。她一見我，就紅了眼圈，腳下踉蹌。父王扶住娘，臉色不是一般的難看。
三位御醫分別為我診了脈，表情都是驚惶，商量了一柱香的功夫，也沒有人開口稟報病情，直到父王冷哼：“診不出？要你們何用？來人！”
年紀最大的御醫開了口：“王上，王后，世子，世子他，脈相全無。”
父王表情凌厲，一向替娘診脈的齊醫官慌忙開了口：“王上，臣等死不足惜，但為世子故，懇請王上先請道家高人入世子府。”言畢，自顧磕頭。
父王長笑：“真是笑話！朕堂堂一國之君，竟要去請江湖術士救朕的兒子？滾！”
齊醫官幾近絕望地斗膽望向我娘，之后三人膝行退出。
“凱兒，為父將重金懸榜求醫。你放心！”最后三個字，父王是對著我娘說的，她一張臉已全無血色，卻依然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求高人，無論醫家道家。”
好像哪里有一點微微的痛。我抓不住。
三
那個道人緩步向我逼進，我突然有了久違的恐慌。冷風冷越，轟他出去！我嘶喊。
我的房門口，冷風冷越躬身而立，似未聽見我的聲音。我恍惚看到父王與娘的身影。“娘，你害死我了。”這是我來不及說出口的一句話。
那道人一身白衣，拂塵輕拈，明明仙風道骨，卻眉眼似幻，輕顰薄嗔，說不出的妖嬈嫵媚。
“小狐貍，你終于回來了。”我喜極而淚下，不再閃躲，反上前緊緊抓住她的手，生怕她再次消失。
“世子，你真的盼我回來？”那聲音軟糯嬌媚，曾讓我神魂顛倒。“你不怕我說出你的秘密？毀了你的世子之位？”
“你回來就好。”我喃喃，“什么都沒有你重要。你看，我的心都給了你，你不回來，我怎么活下去呢？你看，你的眼睛，我一直用心血養著呢，這些日子是越來越嫵媚了。”
“唔，我的眼睛已經痊愈了？謝謝世子！那我拿回去嘍。”她的聲音有著天然的止痛效力，所以當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我的胸口硬生生挖出那只狐貍眼時，我竟然沒有覺得特別疼痛。
“大王子呢？被世子殺了嗎？”
“大王子？哪個大王子？你說什么？”
“這個時候怎么能裝糊涂呢世子？看來，你到底是殺了大王子。”她輕嘆。
那一聲似有似無的嘆息喚醒了一些記憶。
王兄府內，我驟遇佳人，一眼定終身。然而，她的笑語滟滟，只舍得給那個注定連親王都做不成的冷俊之。畢竟他的娘親，只是陪嫁的婢女。
我的傾慕討好，全成笑話。冷俊之，你看似慌張無措的阻攔，不過是另一種炫耀吧？你怎么敢，奪我所愛？天之驕子如我，在這世間，只有不屑要的，沒有想要而得不到的。
你必須死！
四
我喃喃：“父王，無憂谷一役，是我算計大哥的。我恨他得佳人青眼，趁圖錄國入侵，先是央你派他做我副手，后又設計誘他入無憂谷。本擬將他困死其中。”
父王與娘的臉色已變。娘伸手欲捂住我的口：“凱兒，你這是又發臆癥了？快去請道長。”
“娘，”我的表情猙獰，“這一次，你護不了我了。我造下的惡，得自己還了。”
“凱兒，明明被困無憂谷的是你！不要再胡說！你惹你娘傷心了。”父王也來阻我。
“是啊，還是那個女子，她恨我算計大哥，略施小法就將大哥與我的隊伍互換了。她更恨大哥竟然打算將她讓給我，迷惑了大哥在谷外親自布兵圍困；迷惑了我用心臟去換平安出谷。之后，之后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的心不在了，注定活不成了。她來了，她來取我性命了。我毀了她的愛情，逼死她的愛人。她難道不知道，我只是愛她想要她？”
娘撲在我身上哀哀低泣。父王的眼底卻閃過一絲驚懼。是的，他應該想到了，那一天，三位太醫異口同聲，說我全無脈像。
“快請道長啊！”父王看我臉色漸漸蒼白，一聲怒吼。
跨出房門時，我還是忍不住回了一次頭。床上的青年男子依然英俊，可惜只是一具尸體了。父王木然扶著娘，他們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那個女子，冷冷立在床頭。
五
紅塵一場大夢。
我叫冷凱之，南風集團董事長之子，我驕傲高冷，亂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我最大的樂趣是爬山健身。
剛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醒來，胸口有撕裂的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