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學寫字、七十來寫書;自打會寫書,從此“開了掛”;一年一本書,每本都耐讀。從2013年處女作《亂時候,窮時候》,到2014年的《苦菜花,甘蔗芽》,再到2015年的《長脖子女人》,以及最新著作《俺男人》。
姜淑梅奶奶以七旬高齡,保持著一年創作一本書的旺盛藝術生命力。很難想象如今的傳奇作家在十多年前,還是不識幾個大字的普通文盲老太。
話說十多年前,當時六十多歲的姜奶奶和丈夫從東北一起回山東老家,途中遭遇車禍丈夫不幸去世。姜奶奶悲痛欲絕,“感覺心翻了個兒”,整宿、整宿睡不著覺,睡著了也感覺老伴就在身邊躺著。女兒艾玲看著母親如此痛苦,為了安慰母親,她就教母親認字、寫字,以轉移悲傷情緒。本身就是作家的艾玲還帶母親參加了一堂魯迅文學院的寫作課。姜奶奶記住了課堂上老師說的話,要寫就寫別人不知道的。
作為六旬老人,認字寫字本是無心之舉,沒成想卻插柳成蔭;僅用十余年,姜奶奶就從文盲老太反轉逆襲成為廣受歡迎的“中國最后講故事的人”。至今出版四本書,本本暢銷。她本人由此贏得了無數“姜絲”的衷心喜愛。用她的話說就是,“過去平平常常的事,打仗啊、挨餓啊、批斗啊,現在都成了好故事。第一本書出來以后,俺跟辣椒似的,老了老了還紅了。”
姜奶奶從剛開始跟著電視、幼兒圖書、自編快板書等學寫字,到慢慢的一天寫出一句話、一段話、一篇文章。她坐在家里沙發上,抱著沙發墊、鋪著稿紙一筆一劃把六十多年人生酸甜苦辣、故人故事等娓娓道來(之所以不用書桌,是因為姜奶奶嫌書桌不“亮堂”)。之前從沒接觸過寫作的姜奶奶天賦驚人,下筆干凈利落、開門見山、直指故事核心,絕無廢話,各種花哨的形容詞、修飾性副詞、成語等一概沒有,“每一個字都釘在紙上、每一個字都戳在心里”。她筆下那些故人、故事在簡樸白描的山東土語書寫中被重新賦予了鮮活生命,令讀者感覺栩栩如生、過目難忘。整體作品既洋溢著淳樸厚重的山東地方風土人情,又體現出民間文化汪洋恣肆的強大想象力與旺盛生命力。
經過作家女兒艾玲的幫助和修改,姜奶奶的部分作品先在《讀庫》發表,很快又結集成冊出版了第一本書《亂時候,窮時候》,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記者采訪她時,姜奶奶豪邁坦言,“俺有個打算,只要活著,一年要出一本書,也不用多厚,一本書十多萬字就行。”截止目前,她還真就做到啦!在長期投入寫作中,姜奶奶也感覺——天短了,很多事看開了、放下了,心里亮堂了!
姜奶奶的四本書,有親身經歷,也有對父親、丈夫、婆婆等親友故人的生動回憶,還有聽老輩人、故鄉人、親戚朋友或在火車上、公園里等有心聽來的老故事。頭一本書里有姜奶奶小時候在山東經歷抗日戰勝時期、解放初期以及后來結婚、到東北跑盲流時的曲折經歷。故事從底層百姓的視角白描出了“亂時候、窮時候”那個令人唏噓不已的時代烙印。姜奶奶父親姜清車為人仗義疏財、對待鄉里鄉親友善和睦,在日偽時期卻被迫給日本人干事。解放后政府要槍斃他,十里八鄉的百姓為他請愿,最后被免除一死。姜奶奶的母親對待鄉親友善仁義,愛幫助人,去世時周圍百姓都趕來送葬。第一本書里還生動描寫了姜奶奶年輕時結婚、挨餓以及為了活下去和丈夫一起到東北跑盲流的故事。姜奶奶年輕時帶著孩子和丈夫到東北,一直當了幾十年的家屬工。那段經歷特別苦,但她不服輸,自力更生熬堿賣錢,和丈夫一起養活家人、幫助親戚朋友……到老了她還考問三個兒子“人啥時候最有勁?”最后她的結論是,“人窮時最有勁。”人窮讓人看不起,但人窮志不能窮。
從第二本書開始,姜奶奶的寫作視角從個人經歷更多轉移到了描寫故鄉、故人、故事上,故鄉的時代變遷、男人女人、婚喪嫁娶、風土人情等在她筆下栩栩如生。就像她對女兒所說,“我感覺你姥娘、姥爺好像沒有死,還活著一樣。”女兒自豪地對母親說,姥娘姥爺那些親人和故鄉人,在您筆下又重新復活了。
而從第三本書開始,姜奶奶除了寫她自己記憶中的故事和親身經歷之外,開始有意識地主動收集民間故事、主動成為一名民間文化的收集者和書寫者。她把收集老故事等寫作素材形象地稱為“上貨”。姜奶奶和女兒每年至少要回一趟山東老家,平時在公園里、火車上碰見老輩人或能說會侃的,她也主動找人家聊天,有心記下聽來的各樣故事。
姜奶奶的四本書,無論是描寫個人經歷、家族故事、風土人情、時代變遷還是記敘聽來的民間傳奇,都一以貫之地凸顯了民間文化懲惡揚善、弘揚真善美、注重道德人倫等傳統主題,同時更加彰顯了民間文化瑰麗奇幻的無敵想象力,保留住了未經官方意識形態洗禮的原始粗獷的文化原生態。作為民間文化土壤中開出的鮮艷花朵,她的作品雖成之偶然但也有其必然。
從時空跨度來看,無論是從姜奶奶的山東老鄉清朝作家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到當代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的《檀香刑》《生死疲勞》《蛙》等精英書寫,還是姜奶奶的底層民間書寫,其實都深深扎根于中國民間文化的深厚土壤,深深受益于民間文化的不竭泉源。
研究民間文化的當代著名學者馮驥才除了個人整理書寫的民間文化故事集《俗世奇人》之外,他更重要的工作是和團隊一起歷經十數年收集整理和保存民間文化的一絲一縷,有很多民間文化遺產都處于搶救式收集和發掘階段,去晚了可能就永遠消失了。在《大家》欄目采訪中,馮驥才坦言,我們國家的民間文化是極其豐富多彩的,如果把目前收集的非物質民間文化遺產刻印出冊,將是煌煌兩百卷的巨著。文化遺產并不是屬于過去的,它屬于未來,更屬于我們的后人。所以我們這代人必須把遺產的保護和文明的傳承承擔起來,不要叫它出現斷裂。而老百姓是我們文化的主人,只有老百姓把自己的文化當回事了,愛惜了,才能真正傳承下去……想一想這兩百卷煌煌巨著,里面該潛藏著多少像姜奶奶作品一樣動人心魄又引人向善向真向美的好故事、好傳統、好文化呢?
如今不少年輕人可能對中國文化尤其是民間文化、傳統文化等非常不“感冒”,他們欣賞的是國外影視、音樂、文學作品甚至是各類消費品中所蘊含的洋氣時髦、五光十色、光怪陸離的新奇文化。他們內心深處充滿了深重的文化自卑感卻不自知,他們迫不及待在自己生活中想要和正在實踐著“去中國化”,比如只看外國電影、只聽外國音樂、只讀外國書最起碼也要是翻譯作品。而中國文化包括當代影視、文學、音樂、美術作品和老祖宗留下的那些個傳統文化、積淀數千年的民間文化等在他們心目中則是土氣、過時、甚至是“弱智、垃圾”的代名詞。
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早就說過,不管是對待國外文化還是自己本民族文化,都要遵循“自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文化共處原則。國外或其他民族的月亮再圓、文化再新奇再美好,也不能成為我們自我菲薄看輕甚至拋棄自己本民族文化的理由。文化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們無法拔著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我們更無法通過疏離、鄙視甚至拋棄自己本民族文化、一味追尋“美人之美”來尋求文化自豪感和文化歸屬感。德裔美籍心理學家、哲學家艾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曾深刻指出,“人是各自所在文化的產物。”發自內心地鄙視和否定本民族文化,其實也就是否定我們自己的文化根源,是在否定我們自己的文化存在,如此只會墮入文化虛無主義的深淵。
當然對于本民族文化中的糟粕我們要善于鑒別并勇于拋棄,對本民族文化中的精華我們要善于汲取并大力弘揚。對待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我們也要敞開心胸去借鑒、學習和消化吸收。只有“自美其美”,同時又“美人之美”,我們才能一方面豐富發展自身文化泉源,一方面又為其他民族文化和全球文化繁榮發展做出貢獻。
身為一個中國人,讓我們為自己本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優秀民間文化、優秀當代文化等而深感自豪。讓我們首先不忘繼承發揚自己本民族文化精華,同時又善于學習吸收其他民族優秀文化因子;如此在當今全球化時代變革背景下,我們才會擁有強大的文化自豪感、歸屬感與向心力,以及文化發展的使命、動力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