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想,是誰掬了蔚藍海水去洗滌那片水潤的天,又是誰剝了初春的柳絮去扯散作飄然的流云。我望見碧藍瑩瑩地包容了萬水千山,而我只求能在嬌嫩的草綠之間執(zhí)上一筆書卷,看文字流于油墨味的淺淡,看墨線與流云相談甚歡。書上的一筆一畫都在為我勾勒這片天,清亮透澈的天。
認識到書籍是源于童年時誤打誤撞得來的一本童話,然后就淪陷在了書中的世界。那時候?qū)ν捓锏氖澜缧南蛲偧舛L的耳朵,蓬松絨軟的尾巴,小紅帽艷麗的紅披肩,住著巫婆的糖果屋,森林密密麻麻的枝葉下有著不知誰修的鵝卵石小路,樹下生著鮮艷的蘑菇和星星點點的野花。小路上有撿不到樹洞里打火機的巫婆,蘑菇上臥著奇怪的毛毛蟲,變小的愛麗絲遲疑著要挑選哪邊的蘑菇。彼得潘摘了嫩粉的野花,放在已經(jīng)長大的女孩窗口,然后在每個寂靜的夜晚,憋著笑悄悄劃破杰克船長船上扎起的帆布。
后來等到丑小鴨張開潔白的翅膀,睡美人看見城堡外升起的太陽,紅鞋子跳舞到海上,踩著水波望小人魚變成泡沫。一切都慢慢歸于消釋的夢中,我開始捧起了那些短文,在那些不長的文章背后,是時光磨下的老繭和磨滅的瘋狂,別具一格的瀟灑張揚。
我覺得喜歡一個作家的文字,對于我來說就是一見傾心。像盛夏白瓷里的梅子湯,碎冰碰壁當(dāng)啷響,一下子世界變得生動而富有畫面感,直接就化作云間的水波了,在陽光下粼粼散發(fā)著令人鐘情的光。和文章的好壞沒有太大關(guān)系,只是他筆下的世界,能成為你對世界的想象。
認識三毛,是因為《流星雨》,愛上三毛,是因為《撒哈拉的故事》。她會在荒涼的沙漠里巧手裝點了一個可愛的家,也會在一時興起之下用指甲油做粘合劑給沙漠人民補牙。她會為了明白沙漠里的澡堂是什么樣而去鋌而走險,也會因為好奇撿起南巫的神秘吊墜而遭遇奇怪的事。她在她的文字里是一個很鮮活很真實的人,有優(yōu)點也有缺點,有時候還有些孩子一樣的行為,而這些在她的筆下都無比動人。三毛是一個很浪漫的人,她的文字里其實看到的并不是太多的艱苦,而是無限的如詩如畫。她在我眼里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她的文字并不尖銳,溫柔的同時還帶著一點她獨有的小幽默,還有一些對人生的思考。她在《稻草人手記》的一篇文章里把自己寫成一只羊兒,被上帝領(lǐng)到安穩(wěn)的水邊。可是這只羊兒就是不愿躺臥在青草地上,不愿此生了殘在可安歇的水邊,最后羊兒“不甘心,不甘心,且等浪子回頭,東山再起”。她的世界永遠都在流浪,浪漫自由又寬廣。
“怎么可能殺羊一滴血都沒有,是我沒見過世面還是該死的夸張啊。”汪曾祺老先生算是文壇的一柱榕了。別人多是高潔的花,幾枝月似的梨,幾朵分明的槐,他卻樂呵呵的扎根在厚實的土里,有自己的詩意,也有自己的幽默,有自己的沉穩(wěn),也有自己的不羈。他筆下流淌著鐵灰色的賽里木湖湖浪,是明亮豐滿的雨季,點著幾瓣月做的梨花,地窖里葡萄睡在松軟的白雪上,磕頭蟲在孩子的笑聲里彈得老高,伊犁河畔有細石和香蒲,小橋流水有動人的芬芳。
汪曾祺的為人不在年齡或慈祥的外表上,最好的方式莫過于從文字去認識他。在文字里他不是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只是一個有些孩子心性的老人家。他和三毛筆下的題材都取自生活,簡單有趣。他筆下不只生活的聲色犬馬,也摻著世事的人情復(fù)雜。他會從螃蟹的走路姿勢來嘲笑一些人“兇惡和滑稽往往很近似”,也會在文章里帶著些得意和好笑來寫自己大學(xué)時幫別人寫論文,教授看了那篇論文大加贊賞,說“這篇論文比汪曾祺寫的還好”。但是他的生活環(huán)境其實并不安穩(wěn),一生也算是多災(zāi)多難。他曾受過文革批斗,也曾被江青贊賞過,他曾為大劇團寫劇本,也曾被下放勞動。但是他的文字從來都沒有一點對生活的抱怨,沒有一點怨天尤人。我們看看別人對下放勞動的可怖描寫,再看看他的文字,他在果園勞累也不曾停筆,反而覺得勞動很有趣,把葡萄豐收季節(jié)的忙碌快樂寫得繽紛飽滿,令人神往。那么個性的一個人,從來也不受什么條條框框的拘束,從來不為自己的命運折服,這就是汪曾祺吧。
其實無論什么都可以用文字寫下來,而文字漸漸多了就有了書籍。書籍里有很多我們未曾接觸過的東西,我們未曾聽說過的文化。它們就是很多個我們陌生或熟悉的世界,你在里面挑揀,遇見你想象里的美好之后,看里面的油墨云煙,那是就是我們在生活里永遠蔚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