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暮帆江橋
同桌生涯不易，有限的空間里，難免磕磕碰碰。上了中學的孩子不像以前一樣，固執著占據自己的領土，防止他人侵占，他們已經樂于表現自己的友善和大度。
秋意有一個毛病，寫起作業的時候，胳膊會隨著字符向右逐漸推移，直到一行寫完，不會中途挪動一下作業本。這個毛病在家里自然沒問題，只是兩人共用一桌，多有不便，這樣一來，碰到徐風就是家常便飯了。
若在平時，秋意也就及時說一聲抱歉、對不起之類的話，徐風也就客氣客氣說沒關系，只是今日貌似有些不同。秋意碰到徐風的時候，徐風反射性的瑟縮了一下，秋意以為真的碰疼了他，更加真心的說對不起。徐風的反應卻透著一絲古怪，他有些尷尬的看著秋意，一面佯裝無事，一面說著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嗎？秋意看著他明顯掩飾的神情，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繼續寫作業。
左悠悠事件后，秋意偶爾也會注意到徐風的舉動，不再像以前一樣毫無所覺，今日徐風的反常更是引起了秋意的好奇心。平日徐風在眾人眼里是一個活潑開朗的大男孩，課余間隙經常與人玩鬧、談天，今天卻一反常態，整個上午都很沉默，面容憔悴苦澀，仿佛遭受了虐待的孩子。秋意想，其中必有蹊蹺。
好歹是自己的同桌，不聞不問總不太好吧，可是他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秋意怕問了反而是下下策。人家都說男生情緒不好的時候最好不要打擾他，讓他自己靜一靜就好了。秋意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掃一眼徐風，深以為這句話的準確性值得懷疑。
一個人的無視，一個人的窺探，一天的時光在消磨中漸漸流逝。
夕陽西斜，下課的鐘聲響起，歡呼的、玩鬧的，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了教室。等到最后教室只剩下兩人，徐風才懶洋洋的站起來，慢悠悠走出了教室。
看著他明顯沉重的腳步，秋意心想：果然，在每一副看似完美的面具下，每一個孩子都可能是有故事的呢。
其實夏天很熱，徐風有時挽起袖子的時候會隱約露出傷痕的印記。秋意一直不知道那些到底是普通的碰撞傷，還是另有隱情。
其實中學的男生無論是打籃球，踢足球，還是彼此打打鬧鬧，都很容易磕傷撞傷，身上有傷口是很普通的事。只是徐風好像并不想讓人知道，總是有意遮掩，令人懷疑。
秋意曾經臆想過，難道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這個校園里真的像小說中寫的那樣，擁有著活在黑暗中的幫派勢力。每一個男生表面上若無其事，其實暗地里是另外一副面貌。他們分成不同的勢力聯盟，互相爭奪地盤和挖掘厲害的成員，一言不合就約架，在某一個空曠的平地上對峙，然后大打出手。
這樣一想，秋意覺得自己已經不能淡定的面對男生了，好像每一個人都不是看到的那個樣子。不過，臆想癥犯犯也就好了，不能當真，還真以為現實和小說中一模一樣呢！
徐風的反常，秋意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傷痕讓人覺得丟臉、羞恥，怕人知道。在這樣一個地方，不外乎是家丑不可外揚。有過相似的經歷，秋意對徐風的表現和反應越來越熟悉。
可是，秋意還記得當時的自己，從來不會笑。徐風怎么能做到，這樣的開朗笑容，好像是世上最美麗的臉龐。盡管那雙眼神越來越力不從心。
秋意曾經想問徐風，想不想要說出來，也許會好一些，但是她沒有這樣做。每個人都有深埋在心底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這是他保護自己的方式。這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守護著他所有的自尊與驕傲，沒有人可以肆意地闖進去侵犯他。
只是秋意總是難過，在一個美好的人身上，發生的不美好的事。讓人在每一次靠近他的時候，不住憐惜，命運給了他完美的外殼，善良的內心，卻不肯給他幸福的生活。
可是有時候看到徐風，好像并沒有向自己以為的那樣心有憂郁。秋意又會覺得，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開朗的人天生有自愈的方式。或者事實的真相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如果可以的話，秋意希望自己能遲鈍一些，這樣就不會抓住別人的蛛絲馬跡，順著這些延伸出許多復雜的情緒。小小的身體，真的承受不來，所以，秋意愿意相信，徐風或許真的沒有事。
“秋意，你又在想什么，我叫你你沒聽見嗎？”小胖對秋意的反應非常不滿。
“哦，我剛在想事情。你找我什么事？”
“數學老師布置作業的時候我沒聽，你告訴我數學作業是啥？”
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在發生，秋意已經見怪不怪了?！敖裉斓淖鳂I是做剛學完那節的課后練習題。你把書給我，我給你劃一下做哪幾道。”
小胖把書遞給秋意，秋意按照自己書上的標記認真地給小胖一個一個劃記號。
秋意的桌子上擺著英語練習冊，小胖拿起來亂翻?？吹角镆庖呀洶严乱还澱n的練習題都做完了，心生慚愧，又把練習冊放回原位。
“喏，劃好了，今天作業還挺多的，快寫吧?！鼻镆獍褧f給小胖。
“秋意，你練習冊怎么做得這么快？”小胖問道。
秋意瞟了一眼英語練習冊，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班長已經做完了，我要是不迎頭趕上，班主任該覺得我不用功，要找我談話了?！?/p>
小胖撇撇嘴，“你們這些好學生真麻煩！像我們這樣，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p>
秋意笑道：“那剛剛的作業你想寫嗎？”
“不想。”小胖干脆答道。
“那你不還是要寫？”
“哎呀，這不一樣，至少不用提前寫。作業什么時候布置什么時候寫就行了。提前寫的話，就像在一條沒有頭的路上走，什么時候是個完呢！”小胖辯解道。
秋意不得不承認，小胖說得對極了，恰恰符合自己的心境。有一個人快大家一步，就有人要超過他，快大家兩步，你追我趕，周而復始，什么時候才是盡頭呢。那種不確定性和不安的感覺，總是縈繞在心頭，隨時張開自己全身的感官，提防著野心勃勃的人們，太累了。
“你說的對，這樣的日子是沒有頭的，可是我們沒得選擇，必須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鼻镆獾脑捄孟褚曀廊鐨w的感覺。
“秋意，你這樣說，我會覺得你們好可憐。可是按理說我們才可憐啊?！?/p>
小胖不解了，秋意說道：“有什么可比的，大家各有各的可憐，沒有一個人是好過的?！?/p>
悠閑的日子換不來高考的成功，疲憊的生活帶來的是無限的倦怠，每一種生活方式都有它的兩面性，有利亦有弊?？赡茉谀骋欢螘r間內，你會覺得其中一種更好一些，但是從漫長的時間線上，誰好誰壞沒有人敢斷定。
快上晚自習了，同學們紛紛進了教室。徐風滿臉汗水從外面進來，坐到座位上，自顧自收拾自己桌上的東西，準備開始上自習。
上自習之前的教室氛圍自動變得很安靜，因為班主任或其他主任、老師隨時有可能進來查看紀律。一旦被抓住，一頓批是少不了。
所以，無論是真的寫作業，學習，亦或是偽裝睡覺，都要保持安靜。一般情況下沒事的話，不會有人主動說話。教室里太安靜，一說話大家都知道是誰在說，十有八九會有不少人看向說話的同學。不管你臉皮薄臉皮厚，都覺得有點尷尬。
秋意也習慣性的并不在上自習前跟徐風打招呼，說一些寒暄的話。
教室里就這樣彌漫著詭異的安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