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拾起這本書的時候,竟不知道它今后要在我心中的一角安家長住了。
又是一年新春時,難得長假,身邊的很多朋友花樣百出各尋新意,有的去寒北滑雪,一睹北國風光;有的去海南沐浴,感受碧海暖陽;我羨慕之余,卻收好了行李箱,一路不停,回到了那記憶中的故鄉。
(一)游書驚夢
我是大山里的孩子,從小在溪間嬉戲、山徑尋歡。后來跟隨著父母的腳步,帶著夢和憧憬,蹣跚的離開了大山的懷抱,漸漸適應了鄉鎮與城市,將那巍巍青山,濤濤竹林遺忘。
如今,我來到這座車水馬龍的城市,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日日埋首工作,常常聚游笙歌,生活充實而愉快,一直覺得幸運——享受著這便利的交通、完備的公共設施、琳瑯滿目的商品、繽紛多樣的娛樂,不由想起世博的一句口號:“城市,讓生活更美好。”
然而終有這樣一本書,好像是為了等待我倏然夢醒一般,與我邂逅了。
那天我回了家,在床頭看起它的序來,陳村說:“我也曾在村莊住過,那時候焦慮得很,扶著大鍬伸長頭頸去望城市,沒認出周圍的好。直到村莊遠去,人屆半百,住在采不到菊的高樓上,聽不見蟬鳴蛙叫,才身在曹營心在漢地回顧農耕的喧騰和悠長。”
就像床頭的那一盞燈點亮了孤寂的深夜,那天晚上的閱讀,也點亮了我空虛的回憶。
“在飛廉的筆下,該開花的開花,該飛翔的飛翔,各盡所能,蓬蓬勃勃,不曾魂飛魄散。”
那昔時的一切,好像在一頁頁彩紙上活了過來,那些節日和傳統,那些家禽和動物,那農事與作物,那游戲與童謠,直到我放下書本,它們也還追隨我入夢,仿佛從未離開。
那天清晨我知道,其實是心底的聲音在呼喚我了。
(二)過年的賞心樂事
翻看《飛廉的村莊》,開篇正是描寫新年,彼時正好臨近年關,對新春佳節也就更多了一份追憶,一份期待。
如今城中各家過年,大多是親友一起聚餐熱鬧熱鬧也就把假期打發過了,然而在飛廉的筆下,過年著實是件賞心樂事。我擷取片斷如下,不知能勾起誰的幼時回憶——
“過年的賞心樂事有:過年的零食,裝在家里的大瓶小甕里,在新年里招待客人,討好我們的嘴巴。有麻花。有撒滿芝麻的荷葉子。炒熟的花生。油炸的銅錢大小的年糕。糯米糖團子。炒蠶豆。貼在門邊的春聯,有的字寫得很難看,像鬼畫的桃符,是家里上小學的學生寫的。平時很少到家里來的客人,一進門就作著揖,大聲喊著拜年拜年。年紀大的人在巷子里見到就忙彎腰拱手,蠻講禮的樣子。三十夜里,小伙子們忙著賭錢,當家的男人與女人要守到子夜里迎年,小孩們正在年關的興頭上,村子里全是鞭炮的味道。”
這通段全是再質樸不過的語言,沒有多余的形容詞,沒有故作的幽默風趣,卻令我看了不禁笑意盈盈,心中暖意陣陣。在我的心中,這就是最傳統的新年,曾經的村莊里,年年的新春,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守著歲一起度過。
(三)春節拾憶
今年的春節,我帶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和爸爸媽媽、舅舅小姨一起,回到了老家,陪外婆外公一起過年。
山里的天氣冷得讓人直打顫,鄉下人說:“三九四九,凍掉屁股。”不過廚下的大泥灶火還旺著,鏟一堆紅紅的木炭在竹籠火拔里,再覆上一層薄薄的灰燼,人手一個揣在胸前,可保大半天的暖。
過節的食物是一早就準備好的了。晾衣竿上沒有衣服,倒是掛滿了新包的粽子;籮籃里一張大大厚厚的發糕,上面還貼著紅紙,寓意發財、高升;剖洗凈的雞鴨、新殺的家豬的后腿、一條條的牛里脊都在風口掛著,隨時準備切用。外婆準備好了酒肉果蔬,紅燭高香,在門口擺桌謝年,感謝上天恩賜又度過平平安安的一年。
一長串的紅辣椒鞭炮已經抖開,用竹竿在門口高高的挑起。等年夜飯張羅的差不多了,就用震耳欲聾的喜慶炮音來除舊迎新。吃完飯大家各自換新衣裳,晚上守歲,只有外婆外公長輩愛看春晚,幾個小屁孩子領了紅包興奮地玩著游戲,也偶爾看看劉謙湊熱鬧,家里開了兩桌牌局,喝高了的姨夫和爸爸臉紅通通的,人人都喜氣洋洋的樣子。
我只知道,這竟是我這些年來,最快活的時光。
(四)大雪留客
初三的早上,是個好天氣,聽說山外的路上雪已經有些化了,只留這深山的一段雪路,車馬難行。我和爸媽表妹急著去城里上班,就輕裝上了雪路。本來是昨日就定了回城的,可一覺醒來,卻只見那郁郁峨峨的青山一片白雪茫茫,綢布般的雪花鋪天蓋地而來,直讓人覺得自己也將被雪埋沒。這高海拔的山窩窩里,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是我自小之后就未見過的震撼景致。鄰居過來小坐,笑著對外婆說,如今難得兒孫們到山里過個熱鬧年,你看連老天爺都在幫你留客呢。
我們幾人踏雪而行,山旁的竹子被雪壓彎了腰,風一陣吹便抖落一陣雪雨;巖壁上本流著的細細山淙,如今卻是結了冰凌,并列幾道掛在巖上,足足有我的小臂粗細;未經踏足的雪路像極了奶油冰淇淋,潔白無暇,只留下了我們幾串足跡。爸爸興致起了,就說起小時候如何走六個小時的雪路去山外念書的事情,是了,我們足足走了三個小時才迎到了外面來接我們的車,便已經實在是有些體力超支,遙想上一輩人之艱苦,才懂得今日之珍貴。
(五)田園夢想
葉芝在詩中寫道:我站在公路上,或在灰色的人行道上,在內心深處聽到那水聲。
然而這般的故鄉回憶,于我們來說,畢竟是奢侈的事了。短短五天,我像一只逐夢的蝶,重溫了一番記憶中的滋味,又倏忽夢醒,回到了屬于我的現實之中。
而昨日的種種,畢竟要留在昨日了。
他在《飛廉的村莊》一書中,寫臘日,寫過年的零食,過年的賞心樂事;還寫村中的樹林、桃柳枝和初芽,菜園中的菜;寫農事,農具,桐油,寫驚蟄,寫種豆南山下;寫雞鴨鵝,寫昆蟲小記,寫雨風雷電;寫來村里的手藝人,寫狗、牛、豬,寫鄉間的游戲和童謠;寫祖譜、寫墳、寫鬼、寫安靈;寫秋風起,寫白露生,寫繁霜落,寫大雪飛。
讀到最后,初時的驚喜和懷舊已慢慢褪去,漸漸感受到了語言的蒼白和無力,這是一個人的村莊,無數人的回憶錄,然而也僅限于此了。無數的村莊將被湮沒到時空的洪流中去,改變了面貌,這是歷史不可逆的進展。
但他卻又溫情的安慰我們,他說,“城市的每一寸土地下面,原來也是田園。有一天,它也許還會變成田園,也未可知,所以,有著田園夢想的人,是有希望的,是有福的。”
那些城市的鋼筋水泥之下,埋藏著的是肥沃的大地;那些在“灰色的人行道”上匆匆走過的人們,也來自泥土味濃濃的故鄉。所以,越來越多的城郊美景和“農家樂”被開發出來,越來越多的城市人選擇了在閑暇之時,走進了農村,回歸了自然。
是了,有著田園夢想的人,是有希望的,是有福的,他們在城市中開花結果、枝繁葉茂,卻沒有背棄自己的根。
原來,我們走的再遠,也走不出心中的故鄉。